韩静节说去医院并不是借口。狄秋要去探病,没有要她同去,但是她不想缺席。
张少祖的手术延期有些久,与内伤外伤相比,肿瘤都可以缓一缓。他的主治医师还给韩静节发了封邮件,更新了十分复杂的治疗方案,又问能否将这案例写成研究论文。
经过城寨那一场仗,龙卷风病房外防护比以前更严密。一来是防有人生事,二来也是如今生意断了,空出许多人手。
其实以龙城帮的实力,就算少了张少祖,暂时镇住场子也不算难事。但张少祖早有抛弃黑产的想法,蓝信一对这些更没兴趣,索性就借着个机会双双上岸。韩静节走到医院时,就见到他坐在休息区翻着一本《香港税法》。
书翻得很慢,估计没看进去多少。听到手杖敲在砖上的声音,蓝信一抬起头,看清来人后愣了一瞬,旋即笑着问她好些没。
韩静节坐到他身旁,没有笑,只是心平气和道:“已经没事了,你怎样?”
“外伤,不算大事。不过真是没想过王九猛,好彩你有提醒。”蓝信一随手将书丢在一旁,目视前方:“到处都查过,鬼知他躲去哪边避风头。该不会缩去哪个渔排或者下水道?听说那边最易藏人。”
此话还真有点依据,越南帮先前走私做得很猛,水路很熟,隐去渔排甚至干脆出海都有可能。韩静节摇摇头,将和王九有关的念头清出去,切入正题:“阿爸在里面?”
说到这里,蓝信一像是突然被抽去精神:“秋哥进去一阵,说如果你来,就在这里等一等。”
他停顿几秒,像是调度勇气开口:“多谢你返去帮忙……大佬说如果没你出手,他未必捱得过王九。”
韩静节那日在城寨逆行是为了回去支援张少祖。蓝信一知道,所以这几日复盘时一直后怕。他离生死离别只隔一线,而这一根线上同时还拴了两位家人的命。
对此,韩静节耸耸肩,说了句小事。龙卷风在危难时将她护在身下,她回去也不过是类似的本能。“今次是我们连累你们。英国佬想推林怀乐继续做和联胜话事人,再吞城寨之后的项目。龙哥不在,城寨又拆空了,他们就当这里无主,想在这里杀人灭口。”
事关狄秋时,韩静节总是格外小气,不肯留下话柄叫人说他半句坏话。硬要讲道理的话,外人看来狄秋与龙城帮本就是一体,城寨重建的项目也是两方合伙公司在做。越南帮敢来城寨动手,也是知道龙卷风不在,做掉狄秋就是为打旗占地。就算没有狄秋,趁虚而入也只是早晚的事。
但人命是很大的恩情,韩静节不想虚承,宁愿讲得清楚些。和她想的一样,蓝信一并没有在意她后半句话。他拧起眉:“一家人哪有连不连累一说?”
聪明如他,当然听得出韩静节话中割席的意思。他希望过去的争执都随那一场争斗落幕,秋哥打发陈洛军和林杰森去庙街藏身,蓝信一以为这就是和解。
但细想下来,他的确还为那夜的欺瞒欠个道歉:“洛军的事是我乱来,讲到底错都在我,你别气。”
说不介意当然是假话,直到此刻,韩静节仍介怀他们几人当时瞒她。但他们一同长大,不久之前方才共过生死,这点事情不足以让她生气。她说:“我没气你。我知道,洛军是我带来的,我要杀他,你怕我难做。他是陈占的儿子,龙哥和陈占有私交,你怕龙哥难做。”
“送走洛军你犯难,但左右两边都留条命,听来最稳阵。但阿爸要是知道真相气出事,或者我撑不住要投海,你又点算?”她说着看向蓝信一。“乱改因果好麻烦的,阿哥。”
蓝信一睁大眼,像是听见什么很骇人的话,本能就要让阿妹避谶。他印象中,狄秋始终是和善长辈,对他们这些小辈甚至不曾讲过重话。而韩静节在他心中始终是很小一只,对谁都很友好,连外号都不肯叫。
至于仇恨,也许是因为狄秋未曾在晚辈面前展露痛苦,也许是因为蓝信一看来现在秋哥现在的生活称得上圆满,所以他始终觉得这仇恨更像是遗憾。当树立的靶子变成他们的玩伴,好像那份仇恨就该被削去尖刺,不再伤人。
他短促地吸了口气,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末了只是低头:“对不住……”
内心深处,面对他们的选择,韩静节并没有太意外。蓝信一和梁俊义被教导要成为男人,而在他们长大的环境里,男人能“担事”被视作美德。当年张少祖左右为难,做主安排了两边。孩子们长成照顾者的样子,自然而然传承了这无形权力,做出同样的选择。
和以往许多事一样,韩静节很快领悟了这一层,继而在理智上明白这场背叛几乎必然发生,因为当事人不会将其视作背叛。几人之间她年纪最小,于是所有人都将“安排陈洛军”看做是兄长对妹妹的保护。
这种微妙轻视没什么恶意,又和保护与爱紧密相连。韩静节好像被喂了一勺粘稠蜜糖,搞得她被黏上嘴,讲不出话来。
在极端假设下,如果明确告知她和陈洛军只有一个能活,救人的按钮握在蓝信一手里,那得救的应该都会是她。可惜现实并非什么电车难题,人就是会心存侥幸,想着是否存在“两全其美”的方法。
于是再一次的,蓝信一像张少祖一样,按下手中按钮。他期待命运的火车改道,不过这次命运好像谁也没有眷顾。
韩静节沉默片刻才开口:“阿哥,你记不记得小时候你读《辛巴达航海》给我听?你读到辛巴达回巴格达就没仔讲,但其实后面还有几句,他说第七次漂流用看整整二十七年,最后真心悔过,决定一世都不再出海。”
“辛巴达二十七年过得不差,有钱有家有太太,但他居然说他好后悔。”韩静节轻声道,盯住蓝信一的眼,不肯放他逃开。“所以说,原来过得好,未必等于心里面没遗憾。”
她讲的也坦荡:“阿爸熬了二十八年,怎样行落去,只可以由他自己决定。洛军的事我听他安排,但我不会让他有危险。”狄秋依旧恪守江湖道义,报仇是自己上阵和陈洛军搏,连刀枪都不肯用,韩静节自认没有这样的胸怀。
她不喜欢威胁,所以讲出口的就算通知。但这样直白将计划讲给人听,大概也是有生之年头一次。她等待着蓝信一回复,然而青年垂头不语,半晌才说:“可不可以先处理王九?”
他说得有气无力,带些乞求意味。韩静节不太习惯他这样,另一头却又很不合时宜地想,他们所有人都该同王九讲句多谢。这家伙躲开闯进城寨,打伤许多人,惹下一大堆麻烦,也把僵局摔得稀碎。
如果王九仍在香港,大概会连番打许多个喷嚏,其中也有韩静节的功劳。她不知屋内大人们的谈话进行如何,也不知道未来该怎么应对旧友。好在有一道借口可用,于是她说:“那就先去找他。现在靠他叮嘱,但之后呢,路怎么铺?”
她追得紧,蓝信一也逃不得。两人都是聪明人,头一次将话讲得这样明白。思索几秒后,他答:“大佬想收山,我自己都不想再搞下去,之后想安安稳稳做生意。不想再搞事,不想再烦到你。但识咗咁多年,今日有件事想拜托你……”
他没错过阿妹眼中闪过的那抹警惕。很难得的,她没有急着点头,像是提防蓝信一会说出什么她不能答应的请求。她的确习惯于保留答案不落人口舌,但面对朋友家人时往往答应得很痛快,少有这样的迟疑。
蓝信一不知自己在阿妹那里是否还有这样的豁免权。他想,恐怕没有,因为她甚至都没赌气问一句“如果我要陈洛军的命你肯不肯给”。答案是否定,蓝信一做不到坐视不理,但就像韩静节直白道出的杀意一样,未来他也不会有欺瞒。
所以他说:“可不可以给我次机会,再信我一次?”
他想,在生死这样的大事上,韩静节的天平依旧倾向于他。但是那种不设防备的信任应当要花许久再能修复,就算蓝信一是龙城帮最最聪明的人,也没有信心是否能够复原。
不过这与智商同情商应该都没关系,因为就连韩静节本人也不知答案。但这短短的半日里,她已经处理过一段很复杂的关系,似乎留点纠结也无不可。
“我会试下。”她说着,捡起那本被丢开的《香港税法》,随手翻开一页:“有哪处看不明?我讲给你听。”
……
相比于屋外有来有往,病房内要沉默许多。
狄秋今早就决定要来,和韩静节打过招呼,却没通知病患本人。病房还是那间病房,他不久前还来探望过,只是眼下心情已大不同。
床前台上摆了果篮,不知是谁带来的一筐蛇果,唯独少了把水果刀。刀鞘到还留在桌上,估计是手下人见狄秋突然来到临时收走的,怕有人按捺不住再添血案。
张少祖本人倒是没有这种担忧,他只是在狄秋进门时惊诧了几秒,说了句“坐啊”。狄秋亦不客气,拉了张凳坐到床前。说是相顾无言也不对,两人连对视都无。
半晌,狄秋先开口:“不敢望我?”
除了他进门时,张少祖飞速扫过一眼确认人是否还好之外,就一直避开视线。张少祖手指动动,像是要摸根烟,又想起自己已在戒烟。
他不是很会讲话,少了香烟更是好像连口都不会开。张少祖曾经觉得这是个很不妥的缺点,在他身份低微时,也的确有人骂过他是哑的。
结识狄秋后,这终于不是个问题。他们爬到很高的位,话少成了人人称赞的品德。再后来他又有了个很活泼的头马,遂很久不再担心要自己讲话。
不过现在只有他自己,而他又必须说点什么。张少祖清清嗓子,问:“小静顶得顺吗?”
“年轻又打得,好返不少。”狄秋答,听上去有些疲惫。
年轻的后生无论是肚子上开个洞,还是失血过多,好像没几日都能回过来。可惜他们早就不年轻,张少祖静默几秒,又问:“你还好吗?”
“去西九龙饮咗杯咖啡,剩下的慢慢收尾。”狄秋话音落下去,张少祖终于抬眼去看他。为了藏住头上伤口,他头发梳得和往日不太一样,看着倒是有些像年轻时的样子。
对上张少祖的视线,他没有什么情绪,陈述道:“罗星的威廉仔昨日死了,英国佬做的。”
陌生人名突然出现,张少祖反应了几秒才想起来,那是罗星现任话事人,比蓝信一大几岁。很多年前,张少祖因为他老窦找上狄秋,当着那男孩的面打断他老窦肋骨。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张少祖早就记不清罗星前任话事人长什么样,只记得好像是个挺斯文的人,也的确有些能耐,不知从哪里探听到他同陈占的关系。
那真是个很精妙的局,他也算有胆,唯一没算到的大概是狄秋太相信张少祖。张少祖去寻仇前,狄秋还提醒不要闹太过,和罗星反目划不来。
不管出于什么理由,张少祖的确没下死手。不过对方没几年就死于内斗,之后他儿子接手生意,如今也横死街头。混帮派的逃不开这条路,而张少祖已经感慨过太多次,为何是自己有命活到今日。
如果狄秋没有知晓真相,那世上最后知道他与陈占交好的人就这样都死去了。他不知该不该说可惜,或者说,该说究竟是哪件事可惜。
他没有太执着于活,否则生病早就去医,何苦小仔们与兄弟轮番来劝。他倒也没有想过自己会怎么死,当然如果有的选,他希望死得有些价值。
城寨出事那日,他久违感受到求生欲。送走狄秋,护住蓝信一,不能让韩静节出事。他这样想着,等到王九真的要杀他时,他忽然有些后悔,想着是否应该早些挣扎。
如果能够发挥出全力就好了,不必让韩静节受伤;如果早些叫阿秋提防就好了,不至于让他涉险;如果早认出陈洛军就好了,无需走到这个地步……他一件件向前追溯,没有数很远,就数到了亡者。
兄弟有大祸临身,寄妻托子必要收留,不得反目无情推却不理。如有不依者,受五雷诛灭。这是入帮会的誓言,然而只对同门兄弟,陈占不在此列。约束张少祖的另有条目,说不得庇护外人欺压兄弟,如有违背死在万刀之下。
狄秋年轻时抱怨过,说这些规矩太多太长。做二五仔的不会在意,反倒是真心当兄弟的不该讲这么毒的话。当时张少祖笑而不语,狄伟是真的笑出声。可时至今日,张少祖不得不承认,阿秋说得是对的。刺得他难安并非帮规,而是往昔回忆。
金兰喊他祖哥,孩子们叫他契爷。有时张少祖不得不半夜去狄秋家里找人,无论多晚,金兰总会披着外套送到门口,在阿秋出门前小声同他讲:“劳你看住他啊,祖哥。”
说来奇怪,阿秋没对张少祖讲过这样的话,也许他们都默认在外面混的才有危险,也许是以他们的关系,这种话不用讲出口。
张少祖手搭在心脏处,那里很重,可能是装了太多牌位,但又还在切实跳动着。
“对不住,阿秋……”他苦涩道,像年轻时被逼入绝境那样,和结义兄弟坦白:“我总以为,人往下走,就会有路。”
“你没亏我。你救过我,也救过我个女。”狄秋缓缓摇头,平静道:“我知道你不要我讲多谢,你想听我讲算啦、放低……是,我有路走到这里,是我克他们换来的好命。”
“我命好,过去二十年过得顺。但我讲咗算了又代表什么?她们不是我的物件,我没资格替她们说话,我讲不了放低。他们怨我,我认。你呢?你认吗?”
狄秋手中还握着那串菩提珠,捏得太紧,骨节都失了血色。他今日来原本没有抱着寻仇的意思,对张少祖他没有太多恨,更多是迷茫。
几十年的情谊,两代人的交情,狄秋心知这些都不似假。但与青天会杀人王来往的是他,动手脚瞒住出生证明的是他,想放走人的也是他。
都说活着最紧要,那没活下来的人不是更可怜吗?狄秋想不明这个道理,金兰没有外家,早夭的孩子魂魄又不全,连他都不理的话,她们要怎么办?
他的话问住了张少祖。他脱口就想答“认”,如果知道秘密的人都死了,他就是最后一个知情者,这笔帐到死他都会独自背负。
但说出口之前,本心又将他拦下。明明输液管里流着止痛药物,但身体里某一处却开始作痛。张少祖向前倾身,想要抵住痛处,可刀割一样的钝痛却瑜愈加清晰。
他一生中多数时候可以称得上磊落,唯独对兄弟有欺瞒。可能当年结义时发过的誓真的作数,万刀诛心,五雷加身。在沉沉的痛苦中,张少祖想,也许这些年里他为金兰上的香火都有私心。
内心深处,他的确含着隐秘的期盼。狄秋花了许多时间养育一个孩子长大,生命绵延下去多几分亮光,死亡的阴影就淡几分,加在张少祖身上的沉重负担好像也由此可以减去些许。
就连他自己都未察觉到,他渴望着这份重担能够消解几分。曾经张少祖以为,他只是不太怕死,可他又实实在在安稳活了许多年。所以他实际期盼的,其实是狄秋的原谅。
这原谅无从谈起,因为阿秋根本不曾怨恨过他,于是张少祖便只能祈求他放下。他希望狄秋放下,等静仔长大,牵她的手交给新郎,某日真的做了白发苍苍的外祖,被更多的小孩子围绕着……
这样张少祖在临死前可以安心。等他在见到金兰时,无论对方怎样恨他,张少祖起码都能说阿秋过得很好。
他这样想着,直到被狄秋直白道破,才发觉自己傲慢得离谱。狄秋同他算的是丧亲之痛,三条人命不会因为他一句“算了”就消失。
真是的,张少祖想,他明明认识她们的,为何这些年只记得狄家那个案台。
二人初次见面时,还是他车狄秋去的咖啡馆。那是家里安排的相亲,阿秋很不情愿,但没过太久就请张少祖去证婚。金兰初次见他一点都不怯,噙着笑向他点头致意,唤他祖哥。
张少祖没有想过要组建家庭,但因为狄秋,他好像也没错过什么。婚礼很热闹,金兰煲汤煮糖水会给他和阿虎捎带一盅,她是护士学校毕业,技术一流,如果哪日打针或包扎特别疼就说明她有心让男人们吃点教训。
刚出生的小崽比猫也大不了多少,会走路说话后一日比一日好玩,也一日比一日烦人。囡囡聪敏,很早就会坐在张少祖肩膀,认堂口匾额上写的字。弟弟嘴笨说话晚,但好乖好乖,会安安静静坐着玩积木。
他明明认识她们,以兄长叔伯自居,但在漫长的年岁里,最该被记住的反而最早遗忘。
“我认,阿秋。”张少祖低下头,被几十年的罪恶感压得低头,恍惚间却记不清自己有无将这份歉意说出口。“我平生最悔的,是没能护住……”
话被泪水打断,他没能说完。他想说,龙卷风最强的时候好像谁都没能护住,可那份积蓄太久的愧疚和悲伤将他冲垮,他咬紧牙也压抑不住,直到痛哭出声。
从城寨被拉进医院那天,他在急救时陷入昏迷,梦里久违见到陈占。那人是当年大战前的样子,问他为何如此执着,只要放弃龙城帮这三个字,他们依然是兄弟。
这是真实发生过的对话,是他们与雷振东谈判之前,他与阿占见面。那时他们只是在说帮派对立,所以听到陈占的问题,张少祖答得很磊落。
他说,龙城帮是理想与信仰,要他放弃龙城帮,即是要他背弃盟友同兄弟。
而陈占问:“我不是你兄弟吗?为何选择背叛我?”
当年张少祖无话可说,他不觉这样是背叛,而阿占和狄秋同Tiger好像也很不同。之后金兰她们出事,在最终决战来临前他同阿占又见过一次,那次他也没有讲出疑惑。
如今走到梦里,听到相同问话,他终于能答:“不同的,阿占。你我是兄弟,但阿秋是家人。”
梦到此就胡乱结束,醒来之后张少祖却想明这个道理。他有些遗憾自己懂得太迟,如今想来,他这家人当得大概也不太合格。
张少祖哭得太痛,没有察觉狄秋几时将手搭在他肩上,又是几时离去的。等他反应过来时,就只见到一个单薄背影,踽踽走出病房。
他慌乱跳下床,仓促间扯开输液管。血顺着手背蜿蜒滴落,仪器发出嗡鸣警告。屋外的小弟同医生护士都在赶来,而张少祖脸上糊满涕泪,狼狈想要追上狄秋。
人们向他汇集过来,只有一个人背身离去。这一刻,张少祖不再是龙头,也算不得大哥。他张开口,不知自己想要宽宥,还是恳请他留下。他想说什么,而狄秋似有所感,停下身来。
他停在会客区,两个年轻人正坐在那里乖巧等待着。韩静节丢下一本书,跳起身来挽上他。离开手杖她站得还不太稳,狄秋遂接住她,没有教她跌倒。
蓝信一已经发现异样,急忙向张少祖跑来。而韩静节也没有忍住,看向喧闹人群。在看清之后,她露出一秒诧异,接着附在狄秋耳旁说了什么。
狄秋没说什么,只是拍了拍她的手臂。两人进了电梯,在门合上之前,他都没有回头。
不知为何,张少祖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牧师来城寨传道时讲过的话。他讲,按着定命,人人都有一死,死后且有审判。他还讲,爱如死之坚强。
所以他们谁也不会摆脱死亡的阴影,因为死是很厉害的事情,否则圣经里又何必把爱同死比。但这也不要紧,因为爱足以和死亡相比。
未来许多年,张少祖都好奇那日在时,韩静节究竟说了什么。可惜就算他们借各种契机重新来往,能坐到一起饮茶吃席,他也没有找到机会问出口。
但其实韩静节没说什么。在一片混乱中,她只是讲:“阿爸,我们回家吧。”
电梯一路下行,阿金在车里等。在驶出黑暗地库后,他问下午有什么安排。
没有血案要摆平,没有尸体要处理,阿金亦不知这下午有什么非做不可的事。他想问老板之后要做什么,又觉得老板恐怕也给不出答案。
那美好的仗已经打过了,当跑的路也跑完了,所信的道持守住了,从此以后,有公义的冠冕为两位复仇者存留。那么,然后呢?
一时间没有回答,于是他透过中镜看,就见到两人坐在后座上,狄生木然得没有表情,韩静节倚在他肩头,睁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她大概是在看窗外街景,因为一抹粉流过时,她说:“……阿爸,春天就来了。”
那是一树开得很早的吊钟,狄秋没有看到。几头花苞急急赶在九七年初,不足以妄称春天。而有些事会比春天先来,比如狄秋家人的祭日、韩静节的生日,以及人们不知该怎样处理的复杂情绪。
不过在这一刻,在到家之前,狄秋只是牵住她的手,肯定道:“春天要来了。”
非常抱歉让大家久等了!前段时间现生略忙,今天终于把很多碎片捋好了。
关于最后对峙这一段,其实从刚开始写这篇的时候我就在想该怎么处理。我一直希望能够做真正的HE,但写到这里我想最好的结果可能就是那种很细腻的信任不会再有,生死相交的情谊依旧延续。秋很重感情,电影里最盛怒的时候也是说杀洛军,没提对祖动手。很残酷的是,他和祖相处的时间比他同金兰和孩子们相处的时间要长得多,在这篇里因为祖又救了静仔两次,所以他不太会和祖恩断义绝。对过去他就是放不下,可看见祖真心忏悔他会不知所措,陈洛军死当然也不会真的让他有结束的实感,这种茫然可能就是遗憾吧。
祖和占的对话摘自《龙头》,我只看了这一段,属于断章取义了。原文里写龙卷风面对陈占的问题无话可说,但个人感觉起码在电影里这种“无话可说”是立不住的。
有关金兰姐和孩子们,我想作为最直接的受害者,她们值得很多笔墨,由此构思了金兰姐的家庭背景,以及她是怎么和秋哥相识相爱的。但写太多细节,她们就好像变成我的原创角色。电影里有关她们的细节太少,不足以推断出她们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我也无权代她们发声。虚构的人物背景之后会放在番外,大家到时候可以酌情阅读。
这次换九哥躲去鱼排,孤独唱K很久,即将返场。再次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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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第 7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