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龙城寨]暮色四合 第70章 混沌时间

这句话并没有什么用，万穗还是在嘟囔着要找祖哥，持槍的手依旧高举不放，龙卷风只能蹲下，和万穗保持水平，换成两只手包裹万穗血迹斑斑的手，引导万穗把槍口指向他的胸膛，示意他没有威胁。

“我是张少祖。”

龙卷风又拍了拍万穗的手，示意万穗放松，他能看出来，那把高举的手槍旨在吓唬人，并没有攻击力，不管来的人是谁，他笃定万穗都不会开槍。

跨越时间和空间的槍口拉回一点万穗的意识，她抬头看着那只灰白头发的“企鹅”。

茶色的墨镜下深邃的眉眼，是他。

熟悉却浓重了太多的烟丝气，是他。

被槍指着胸口却依然一副从容不迫的大佬姿态，也是他。

永远是他，永远让人安心的一颗大树，一座大山。

万穗瞬间丢盔弃甲，将子弹退膛，语气里满是抱怨，并且是一种只让龙卷风能感受到的委屈和撒娇。

“你怎么才来？我差点就见不到你…”

龙卷风则有点不解，如果这场惊心动魄的大龙凤，最后是以万穗躲到九龙城寨为收尾，那为什么没人通知他。

而且他不觉得万穗会对自己撒娇，他知道万穗不是这样的性格，那这是把他当做谁了？

龙卷风从放松的万穗手里取下槍，伸手用拇指和食指托起万穗的下巴，左右细细观察了一下万穗苍白且肮脏的脸庞。

比龙卷风之前在酒吧见到的样子还要狼狈太多太多。

急促的呼吸，涣散的意识，滚烫的身体，似乎是强撑着一口气才来到了这里。龙卷风也顾不得多想，脱下身上的外套，盖在万穗背上，把她包裹住，从地上抱起。

万穗顺势紧紧地勾住了龙卷风的脖子，用尽所有的力气挂在龙卷风身上。

被万穗这种回光返照力气嘞得有点难以喘气的龙卷风，抻了一下脖子，安抚似的用手轻轻拍了拍万穗的后背，结果后者反而勾得更紧了。

现在龙卷风知道为什么Tiger和狄秋总是私下里在叫万穗小猫了，她此刻确实就像一只受到惊吓的小野猫，突然找到一个庇护所和港湾，就将所有的獠牙和利爪收起，倔强地展露少见的脆弱。

呼吸的热气带着滚滚热浪，隔着衣服晕染在龙卷风的锁骨上，有点无奈的龙城帮大佬站起身，托着万穗的腿弯和后背，让挂在他身上的万穗轻松一些。

龙卷风边往理发店外走，边走边吩咐小弟：“call下信一，让他回来，说小猫在城寨找到了。”

万穗把脸埋在龙卷风的脖子处，随着龙卷风的，低沉的声带连带着她的额头一起震颤得酥麻。

她蹭了蹭龙卷风的脖子，小声地说：“对不起，把你沙发弄脏了。”

“没事。”龙卷风向上托了一下万穗，把她抱得更稳一些。

皮鞋在地板上发出“哒哒”地声音，龙卷风走得很急很急，但急切的心并不耽误他感受到温热的液体滴在脖颈。

万穗接下来又小声地吸了几下鼻子，受伤的小野兽让龙卷风心软又无法控制地，尽可能放缓一些语气。

“再坚持一下，外面还很乱，我先带你去四仔那处理一下伤口。”

怀里的人小声地“嗯”了一下，龙卷风安抚似的把万穗的脑袋向脖颈间揽紧。

更浓一些的烟丝气息混合有些凉爽的肥皂香萦绕于万穗鼻尖。

万穗把手搭在龙卷风的肩胛骨上，衬衫下凸起的骨头甚至有些硌手。

宽大的衣衫底下空荡荡的，颈椎甚至可以摸到一节节的凸起。

“你太瘦了…”

万穗喃喃地说，随着这话，越来越多的冰凉泪水顺着龙卷风的脖子往下淌，加快的眼泪，同样催快了龙卷风的脚步。

知道伤患只能用哄的龙卷风：“那我多吃点。”见万穗没说明反应，他又继续哄着：“睡吧，醒来请你吃城寨的叉烧饭。”

“要顶帽，要加醋。”

万穗嘴上应和，身体却依旧边大力呼吸，边紧箍着龙卷风。

龙卷风只能换个思路哄：“你睡一觉醒来还能看到你Tiger哥。”

万穗沉默了好一会，呼吸一点点变缓，龙卷风都以为她睡着了，万穗才嘟囔着开口。

“我想你。”她虚弱又小声地说，“不能睡，因为醒来我又会忘了一切，我等不了了，我想见到你。”

“我想多看你一会。”

万穗在记忆消散，身体彻底崩溃之前，用尽所有的力气，拼命跑到这个拥挤又臭得像鲱鱼罐头一样的九龙城寨。

她仅仅是想看龙卷风一眼，只是想再听一次龙卷风强劲有力的心跳。

龙卷风已经抱着万穗走出了太湖楼，走到了拥挤狭窄的巷道，他侧头看了一眼万穗，昏暗不透光的环境，只有万穗有些偏白的面颊，埋在他古铜色的颈间。

“哎…你认错人了…”龙卷风不由得又叹了口气，可看着万穗那个样子，他又忍不住轻轻地喊一声

“小流浪猫。”

**

循着万穗留的线索去找人的信一和十二，只在废弃的码头仓库看到一地干涸的血迹。

那血迹没法不让人多想，担心又笼罩两个年轻人，他们再次开始没日没夜在仓库找万穗留下的蛛丝马迹。

一无所获，万穗整天我们我们的，其实好像谁都不在她的那个“们”里面，这样的想法令信一相当的烦躁。

直到今天。

信一的bp机在腰间震个不停，他赶快掏出来，按亮显示器，数显屏幕上显示一行数字代码，是龙城帮常用的“有急事，速回”

那个年代的bp机还是个只收不能发的机器，LCD数显屏幕无法显示汉字，龙城帮的紧急信息一来，信一直接猜出个大概，扯着十二少往城寨奔。

来不及找个公共电话亭去通知Tiger哥和秋哥，信一和十二的目的地直接锁定了城寨。

他们俩这次只骑了一辆车，往九龙城寨赶去的路上，信一的油门简直拧到冒烟，十二却还在信一的背后催促快点，烦得信一差点把十二少踢下车，让他跟在后面跑。

恨不得一键回城的两个青年一脚刚踩进鲱鱼罐头，就直奔四仔的诊所，努力一起往四仔狭窄的门里挤进去。

而那时四仔刚剪下万穗的衣服，露出身上的伤。

本来还在吵吵着喊的两个人，看到万穗的一瞬间，就像是被没收了声带，按下静音键。

躺在床上的人好像一具流干血液的尸体，身上大小的血洞根本没经过处理，几天的暴露让伤口已经开始发炎，并且在朝着发烂的趋势走。

“这伤口太重了，龙哥，得带她去医院。”四仔头一次觉得无能无力，颤抖的双手无处安放。

龙卷风皱着眉头，坐在一边的椅子上，在思考外界目前还在沸沸扬扬的黑白两道悬赏信息，以及这时候如何在外面寻找一个嘴严的大医院。

“我丢！这是什么东西！”

十二的一声惊呼打断了龙卷风的思绪。

只见四仔的医馆出现一个巨大的黑色缝隙，缝隙周边是不规则的几何形状，完全像是一个可以连通到深渊的传送门。

这种超自然的现象把在场的几个人惊到失语，哪怕是龙卷风也摸不清现在的状况。

昏昏沉沉睡着地万穗猛地睁开眼睛，那道缝隙立刻消失。

万穗一骨碌从四仔的床上滚到地上，离万穗最近的医生四仔赶快伸手去接，让万穗靠在他的胸膛。

结果被万穗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狠狠一把推开。

“我…我能力失控了…别靠太近…会把你们卷进时间漩涡…”

万穗想自己撑着地面爬起来，但是身体过于虚弱，她又一次重重摔在地面上。

十二少不管不顾地冲上去搂住万穗：“管它什么漩涡，进去了就游出来！反正我会游泳，我带你去医院！”

倒在十二少怀里的万穗晃了一下脑袋，能力失控拉扯出的时间缝隙是万穗没有预料到的事情。

时间的本质是空间的运动，而拥有另一段空间记忆的万穗，无法在当前的时间轴上定位发生过的事，然后准确的倒退时间，她会把两个空间搞混。

因此她能把王九的身体塞到平行时间，却不能倒退时间回到没遇到王九的时候。

但她不知道半迷糊的自己会无法控制能力，拉出一个个空间缝隙，也不知道那个缝隙之后会是哪一段时间和哪一段空间。

信一围到万穗的身边：“怎么能处理失控这个问题？”

万穗没有回答，只是透过十二的肩膀看到不远处的龙卷风，那双深邃的眼睛也在看着她。

想多看看那双眼睛，可是向来把时间当做指尖玩物的万穗，头一次会觉得没有时间。

思念穿梭入脑，万穗闭上眼睛，把龙卷风的眼神深深镌刻在脑海里。

再见吧，走在莫比乌斯环另一面的人。

万穗用尽最后的力气，再一次挣脱朋友温暖的怀抱，她双手打开一个黑色的空间缝隙，紧接着决绝地用缝隙包裹自己。

要怎么处理失控的问题？只能让心跳停止一次。

**

缝隙中的黑暗深邃得难以想象，身体破碎的疼痛在龙卷风的身上狂奔，他陷入黑暗，不停地下沉，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在周围环境发生变化，出现一些薇薇光亮的时候，他的双脚才结结实实踏在地面上。

万穗奋不顾身地跳进黑暗，十二少，信一，四仔不约而同地抓着万穗一起跟了进去，也不管那里是万丈深渊还是异度炼狱。

三个人在万穗震惊的眼睛中，用实际行动告诉她，生也好，死也罢，他们三个就应该在那个“们”里。

龙卷风看着几个小辈，在缝隙闭合的最后一秒也扑了进去。

这里辽阔得像广袤的宇宙，没有尽头，没有起点，一眼望去皆是一望无际的一扇扇并排的门。

蓝色的门框，一半是玻璃，右下角贴着一个“推”字。

总共两排，对立排列，而且紧闭。

诡秘离奇的世界看不到那几个小辈，这让龙卷风感到心情郁卒。

暂时没有头绪的龙卷风开始沿着两排门向前走。

龙卷风看着一侧的门，透过门上的玻璃，每一扇门后都有一个景象。

在青天会码头搬货的年轻张少祖。

石硖尾村41座美荷楼里，为叔父叔婶上香的张少祖。

扫了青天会场子的龙卷风。

还有，一起在飞鹅山飙车的阿占。

龙卷风一生有很多朋友，三个黄纸兄弟，可只有陈占能称得上是他的知己。

他很少向人袒露心思，敞开心扉，但阿占是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也是和他最相似的人，喜好相同，想法相同，功夫也相同，只是站在了两个阵营。

天公不作美，命运玩弄人，他们的结局鬼上身一般的缠绕龙卷风几十年。

斑驳陆离的景象，像是龙卷风漫长且沉重的一生过往。

五十岁的龙卷风，站在一扇玻璃门后，看着天后庙前一身血的二十几岁的龙卷风，年轻的龙卷风颤抖着手，举气阿占的毛边外套。

在众人的欢呼中无奈地闭上眼睛。

龙卷风衣服上的血不是溅射状的，龙卷风砍人，向来不会让身上溅到血。

那血是龙卷风抱着阿占的尸体沾上的。

过往的刀再一次刺穿已如枯井的龙卷风，他艰难地从这扇门前移开，想继续往下走。

“嘎吱——”

对面的一扇门突然自己打开，龙卷风回头望去，大开的门透出里面的灯光，黄色的暖光照亮一小片黑暗的走廊。

龙卷风最后看一眼自己面前的门。

门后无人的角落，龙卷风为陈占在天后庙上立下一个无字墓碑，几秒后，灰色的水泥地面被溅射出一个深灰色的水痕。

闭上眼将往事抛在身后，龙卷风三步并作两步，朝对面打开的门走去。

可门后的景象，让泰山崩于眼前都波澜不惊的龙卷风露出了吃惊的表情。

看上去三十岁左右的陈占翘着二郎腿，穿着帅气的皮衣，坐在理发店的一张椅子上，手里还拿着一本崭新的赛车杂志。

津津有味看着杂志的陈占突然放下手 ，杀气腾腾地皱眉看向门口，在看到来者后，他舒缓了眉头，转而露出一副嫌弃的表情。

“不是说买菜去了？怎么空着手回来…你不会又想让我带着信一洛军，去阿秋那蹭饭吧？”

龙卷风此刻简直不敢相信他的耳朵。

阿秋？蹭饭？

阿秋和蹭饭这几个字能排列组合一下从陈占嘴里说出来？

他做梦都不敢这么梦。

万穗这是给他带哪来了？

天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