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南中学不算是所好学校。如果只论知名度倒是尚可,毕竟是非常有名的“飞仔(小混混)学校”,所收的学生大都没有家庭背景,或是家庭比较贫穷,属于屋邨或囚笼居民的子女。
想也知道,靠近九龙城寨的地方,就算有钱能请得起好师资,也招不到好苗子。难得有出息的师生也都是拿它当做踏板,成绩自然每况愈下。
“这样是不行的。”训导主任办公室里,温嘉文蹙着眉,沉重地说:“如果因为学生在课堂上互殴判定违纪,那就应该双方都以同样警告记录在册,而不是一方大做文章,另一方轻轻放过。”
“那些男仔的惨样你没有看到吗?”训导主任有着大腹便便的身材,讲话也是没两句就气喘吁吁:“他们有社团背景的啊,家里人又来闹……那个女仔啊,本来就没受伤,处罚时候总要吃点亏才公平呐!”
“朱婉芳没有受伤,是她运气好,也是那三个男生技不如人,医药费也赔过了,当初您亲口答应她爸爸,说不会留存档案里的!”
“我也不想的嘛……”训导主任脸色也跟着沉下去:“温老师,你热心学生工作,这很负责,但怎么处罚是我这个主任的事情,不是你这个班主任该考虑的。”
虽然有了这份记过档案,基本上没有哪所高校会愿意录取一个出身不好还爱打人疑似有“精神病”的怪力女仔,是挺……
但谁让人家给得多啊!何况这种家庭出来的,中五考完会考就要去社会搵食,做个餐饮招待什么的也没多大影响啦。
温老师沉默了。
顿了顿,他憋着股劲,低声说:“早上,在食堂拐角……我看见周佐治的妈妈给你塞红包了。”
训导主任咧开的嘴角抽动了一下。
*
“对不起,朱婉芳,我……作为老师,我愧对你。”最后一堂自习课的时候,温老师匆匆跑进教室,跟Miss曾大眼瞪小眼却不讲话。
直等到放学后,学生们陆续冲出教室快散尽时,才拦住背着黑书包的女生,语声艰涩地开口。
语文老师的神情总是严肃却不严厉,讲话也是抑扬顿挫却从不高声呼喝,他总是努力想要教好书,遗憾的是这里的大部分学生并不耐烦听那些咬文嚼字的晦涩课程。
每当这种时候,他总会停顿下来,用种忧郁的沉默等待教室恢复些许安静,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讲课。
回忆起来,是个斯文到有些懦弱的人,但也是位真正有才学与品德的老师。
“老师,谢谢您为我去找主任求情。不管怎么说,动手确实是我不对,犯了错记过,也是应该的。”
女孩儿像个大人似的叹了口气:“我真的知错了,希望老师相信,下次一定不会那么粗暴地对待同学。”
这个孩子又有什么错呢?
她的初衷只是想好好念书而已啊!
惜才的温老师勉强挤出一丝微笑,眼圈都有点泛红。对着低头做反思状的学生,声音温和地语重心长道:
“听说那几个男仔跟外面的社团有点关系,这几天放学,你都要小心一点,不要走那些小道……如果学校里他们找你麻烦,你来找老师,不要自己解决,你毕竟是个女仔,就算会点防身功夫,还是很危险的。”
“好的、好的,谢谢老师提醒。”女生点头如捣蒜,再度收获班主任慈祥的目光。
“快走吧,现在大家都还没走远,你跟班上几个女仔的家离得比较近,结伴更安全。”温老师再度催促道。
*
四点半,放学的铃声打了第二遍。
这是在提醒教职工:留堂的那些刺头也差不多可以滚了,多教也不会给课后延时费。
通常这个时候安保就会开始巡逻校园了,一间间教室地赶人——再晚开电灯也是要费钱的啊。
婉芳兜里空空,不影响她在学校附近乱逛,她对美食与漂亮衣物没有太大的兴趣。与其说逛街,不如说观赏人间百态。
不知不觉越走越远离人潮。
她没有表,恍然间抬头,看天色也许是七点出头,架起的电线杆与各式招牌,分割出一块块不规则的深蓝夜幕。
偏僻的小巷阴暗潮湿,与九龙城寨比也不遑多让,只不过略宽几尺。往前走了几步,感觉脚底发黏,不知踩到了什么脏东西。
女孩轻巧的脚步向后退去。
——但后路已被一伙人堵死。
转过身,暗巷顶头处也突然蹿出几道人影,为首的身形壮硕,像是个练家子。
借着外围朦胧的灯光,依稀能瞥见一把长而尖的刀拍在墙体上,发出钉凿般的刺啦声响……
两方人堵死了路口。
“哪来的野狗,连洪兴也敢惹啊?”婉芳左右四顾,纳闷地问:“是我们南哥不够靓了,还是太子挥不动刀啊?”
“**个死婊子,你就不是洪兴的人,连大佬们都不识得,太子动手根本不用刀!”身后传来骂骂咧咧的男声,伴随着的步伐气势汹汹。
“好吧,我承认,我大哥不是陈浩南。”婉芳动了动脚尖,低下脑袋:“很抱歉骗了你们。”
这个年代的古惑仔大都没有什么文化,能听得懂浅显的反讽已经算有见地,所以女孩子这副忏悔的姿态只能说隐约感觉不对劲。
但因为对方太真诚,也讲不出哪里不对,顶多怀疑呢个细路女脑子唔对路……不跑不叫更不求饶。
拿着尖刀的是麦秸的老大,收了手下小弟的孝敬,决心要把场子找回来。大概是看眼前人无路可逃,还有闲心接话:“前日晚帮你嗰男嘅系边个?”
断了他那么多小弟的手,虽然没见血,也是个狠角色,得问清楚。
这年头大哥也不是那么容易做:一群喽啰们挨打事小,但不帮着出头,谁还会服你敬你啊?!
“这个……不太好讲的。”穿着白校服的女生嗫嚅着,小小地叹息道:“我怕讲出来,吓到大家就不好了。”
“给面唔要,而今唔讲,细路女……”那身材魁梧的大哥冷笑,花臂一挥,示意前后的小弟们包抄:“我哋有得系方法迫你讲啊!”
忽有轰鸣声由远而近。
一柱强光晃过昏暗角落,带着黄晕的前灯刺得人眼花,瞬间几乎失去目视能力。几秒之内,花臂男人只听见喽啰们吃痛的叫嚷,随后自己腕上也是一疼——
刀刃落地,拍打在花了高价买的皮鞋上,他脑中却只划过脚趾没断的庆幸,然后整个人就被一股巨大的冲击力撞飞出去。
“有冇搞错啊,我就一天冇睇……”尾椎骨处传来剧痛,花臂男刚提起口气,还没坐起,脖颈处就被一只脚踩住。
刚睁开眼,脑袋还是迷糊的,那人又逆着光,辨不清身形。他发力想起身,那只脚用了死力,盯着他的喉咙口往下压。
尚能爬起身的小弟们握紧家伙,咽着口水同时围过来,近不了半米就被割破拿着武器的那截手臂,呜哇乱叫着夺路而逃。
也有吓破了胆逃都不敢逃的,眼睁睁看着他们的老大软塌塌地躺在地上,连死活也不确定。
花臂男闻着周围血腥气,在窒息之际听到属于年轻男子的声音再度响起,带着点轻慢的随意、偏又嚣张狠戾:
“……我照住嘅人,你都敢惹?”
“介绍一下,我大佬。”剩下几个古惑仔眯着眼,看见那个俏生生站在原地的妹妹仔踮脚,轻拍了拍年轻男人的肩。
她板着小脸,字正腔圆:
“——东星乌鸦。”
信一墨镜后的脸,垮了。
信一:艹乌鸦这个比,哪有我靓仔?!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