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龙城寨]打工的日日夜夜 第4章 第4章

穿着不合身的深蓝色裤衩，你用麻绳随意在腰上打了个结，身上还套着破旧的宽大t恤，大马金刀地坐在叉烧店后门。

“粤语没学会，算港币汇率倒是清楚……”

手上算着钱，看着上面印的伊丽莎白女王头像，你自言自语道。

今天天气难得晴朗，大太阳把香港的雾霾照散得干净，连带着城寨也透出难得的舒心。

来这后，你其实感受不太到四季变化。城寨就是城寨，它似乎永远不会变，永远静静喘着气。

“靓女，嚟碗叉烧饭。”

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响起，你猛得转头回去，差点重心不稳把自己摔在地上。

顾不得这些，你抬头眼睛晶亮，脸上依旧是那副笑眯眯的乐天派模样，开口喊道：

“大佬，你来啦！”

……

“我请你吃啊，大佬！”

把下巴埋在臂弯里，你坐在小马扎上，抬头便看到龙卷风翘着嘴角看你。

这时候已是下午，人少，平时热闹的店铺有些冷清，只听见老板的剁肉声。

隔着黄色的透明墨镜，看人便也带着暧昧的昏黄。右手手指掐灭掉烟头，龙卷风轻轻吁出口气，声音淡淡：

“仲唔至於畀一个细路女请我食呀。”

“那给加个蛋也行呀。”

虽然被拒绝，你仍是不死心，对老板喊了声“蛋算我账上”，这才满意般转过头，又把小马扎往桌子里移了移，发出沉闷响声。

这段日子起早贪黑地干活，你似乎比第一次见面来得更为清瘦。

衣摆空荡荡地晃，只有大腿和脸还剩点肉。

但瞧着更为精神了。

龙卷风为自己下意识的想法哑然失笑，许是年龄越来越大，他看人不由得也像看小辈般多点关心。

年轻时叱咤风云的狠厉模样，已经有些消退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城寨治安委员会主任”。

蛋很快好，老板端着锅来倒进碗里，笑着喊了句“龙哥”。

他点头算是应声，拿过筷子却不急着吃。

只是把澄溜溜的蛋黄戳破，看里面蛋液溢出来，顺着白色焦黄的边流到叉烧上。

你还有话跟他说。

事实证明也没错。

对面女孩的手指在破旧木桌上不自觉轻抓几下，又抿了抿唇——没有涂唇膏，显出自然的粉色。做好这些小动作，才犹豫着开口：

“大佬，我这边钱攒得差不多了，就是还差些，能不能先把玉佛赎回来。”

——其实也不差这一时，但那玉佛从出生陪你到现在，二十余年下来，头回没它在身边，心底实打实慌。

倒不是怕大佬卖了，你知道他不会。

也没什么理由，就这么确定着。

求龙卷风事的人，很少有这般直来直往的。都是三番四请，再绕好几个弯，才能说出目的。

哪有像你如此，打声招呼再请个蛋，就当算事儿成。

龙卷风手上动作不停，木筷碰撞上碗发出响声，蛋液和叉烧饭拌得均匀。

他觉得有些意思，也没直接回答你的话，只问：

“咁玉佛对你好重要呀？”

“是，带着都二十年来年，没它心慌慌喽。”

你点头，语气故作夸张道，特地捂住胸口做出副心碎样，目光盯着面前的男人，发现他没看你，眼神便滴溜溜打个转。

“好唔好丫，龙哥。”

把叉烧往嘴里送一口，龙卷风摘下墨镜，免得雾气蒸腾影响到视线。

舌尖吞下去微硬的米粒，滑进食道，他笑着开口，低哑声音伴着头顶风扇的嗡嗡：

“你都请我食蛋，梗系可以啦。”

嘿嘿一笑，你用指尖挠挠脸，不由得开始琢磨起龙卷风的外貌。

他看着已不再年轻，生活和岁月都在他脸上留下痕迹。

之前你以为他带墨镜，是为了遮掩早年打架受伤后的疤痕，现在发现并不是。

眉眼依旧完好深邃，脸部线条也极为利落。

浓黑的眉毛有些压眼，按理来说应是凶得很，眼神却平和至极，待人接物都大方宽正。

对喽，这样的人才能是大佬。

想着想着，你和稍显无奈的龙卷风对上视线，没有任何被抓包到的不好意思，反而咧开嘴角，右手竖起个大拇指：

“大佬，你生得好靓呀！”

碗里被吃得干净，龙卷风虽常说别人吃得像饿死鬼投胎，实际他吃饭也不慢，只不过没那么丢面儿。

他点起根烟，烟雾飘飘散散在空中，也没急着带墨镜，弯着眼看你说：

“有用嘅时候叫龙哥，冇用嘅时候叫大佬罗。”

“嘿！那还真不是！”

你像上次那样自然把碗筷收起，扔到水槽里，把手往衣服上擦几下，才坐下来凑近聊：

“我来香港呢，第一次学会的词就是喊大佬。”

“看那些DVD里人演的，大佬一出场，帅得不行，小喽啰都哗哗跪倒一片，好像就没他摆不平的事。”

说到这，你不自觉歪歪头，手也跟着强调般动作几下：

“那时候躺在地上，我一看见你，脑子里就一件事——”

“有些人就应当是大佬。”

龙卷风看着你，听完忍不住哑然失笑。

正想对这么明显的马屁做出评价，对上你的眼神后，又不住有点失声。

你是认真的。

你是真的这么想。

许是太久没接触到这样的性子，他被烫地移开了瞬，表面却仍极为老练的模样，将手臂搭在椅背处，头向后仰悠悠道：

“大佬可唔系都无所不能丫。”

似是随心谈话，又似乎是别有含义。

烟雾模糊他的表情，你没有具体分辨出，只装作听不懂般乐呵呵，从裤腰里拿出钱递过去：

“冇事啦！无论点，我心里嘅大佬只有你。”

将烟嘴叼住，龙卷风空出手接过那些钱。有些皱皱巴巴，有些还是崭新的。

二者夹杂在一起，他也没有去数，叠起来塞到口袋里。

玉佛放在理发店里。毕竟玉脆弱易碎，磕碰下就会裂出道缝，龙卷风不好随身携带，便装在从不知哪个角落掏出来的盒里。

“冇事嘅话，同我去发型店嗰度罗。”

“得嘞！”

没想到今天这么幸运，你笑意更深了些，匆匆忙忙跟龙卷风起身，一边跟老板打招呼，还一边夸张谄媚地踮起脚，用手护着人后脑勺：

“大佬咁神高威猛，免得撞上灯泡丫。”

被你逗得闷笑声，龙卷风偏开几步，装作不耐烦样摆摆手，借着明媚日光瞥着眼看你：

“哇，咁狗腿嘅马仔，因住畀打跛脚。”（哇，这么狗腿的马仔，小心被打断脚）

“不会的啦，龙哥罩我嘛！”

“唔好乱讲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