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不一样的一天。
夜已经很晚了。可潇还是睡不着,她起身来到窗前,像往常一样看天上的星辰,心里一片空灵:
碧,不知道你现在好不好。你一定想象不到,现在我是多么幸福。如果可以,多想和你一起分享。
“潇姐姐,我睡不着,可以过来和你一起睡吗?”银铃般的声音洒在寂静的夜里,白衣少女手中的大大的被子越发衬出了她娇小的身体,小巧的脑袋从被子后面探出半个,很是可爱。
“云焰小姐。”潇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云烛跟云焕的不俗气质让潇感觉到了距离和压力,她越发觉得自己卑微和渺小。至于云焰,她在潇眼里只是个普通的小女孩儿,既孤独又渴望被爱,倒比云烛与云焕更容易让她亲近一些。、
她很喜欢云焰,也想像云烛嘱咐她的那样——将云焰当妹妹看。
可是,她毕竟是个鲛人,鲛人一族的卑微身份以及前半生的不堪生涯让她不敢将这个纯白高贵的小女孩当成妹妹。她不配,更不能。
潇接过云焰手中的棉被,对着她温柔地笑了笑,牵起她的小手,“云焰小姐,不如去你的房间吧。你躺在床上,潇在床边唱歌给你听好不好?”
“不好”云焰嘟起小嘴,头摇得像拨浪鼓,“潇姐姐会累的,焰儿不可以那么自私。”
“云焰小姐,潇不累。”潇看向云焰,用唇角淡然的微笑来掩饰自己波动的情绪:她没想到云焰会这么懂事,更想不到的是,她会去关心她,体贴她。
“潇姐姐,别叫我云焰小姐了,叫我焰儿就好!”云焰唇角绽开笑容,眉眼弯弯的,可爱的笑颜总是让别人不忍心去拒绝她。
“可是,我毕竟是个鲛人。”潇犹豫了下,似在斟酌用词,“焰儿你知道吗?鲛人的身份--”也许幼小的云焰并不了解鲛人一族所受的歧视,所以她才可以毫无芥蒂地称呼一个鲛人姐姐。但是她总会长大,她会后悔,会厌恶自己在不懂事的时候,和一个鲛人睡在一起,像对待亲姐姐一样对待她。
“我知道啊。”云焰接过潇手里的被子,将其放到床上,她回头看着潇,清澈的双目中忽然有了一丝难言的悲哀,语声也不似先前那么清脆,倒有了与年龄不符合的沉痛:“潇姐姐,你不要以为我小就什么都不知道。姐姐告诉我,鲛人是天地间最美丽的一族,也是最美好的一族。可是他们都好可怜,被压迫地这么惨。”
“焰儿”见少女眼角滑落晶莹的眼泪,潇愣了一下,心疼地为她抹去。真不想看到她哭,虽然她是为鲛人一族流的泪。
“姐姐教导我,我们应该爱护鲛人而不是去伤害他们。这些,焰儿都是记在心里的。”云焰闭了下眼睛,指指自己心口的位置,表情很是庄重。
她的命就是身为鲛人的潇姐姐救的,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她有一个好姐姐。
看着云焰的眼睛,潇淡淡地想,云焰长大了,也会成为云烛那样清新脱俗的圣女吧!
“潇姐姐,现在可以一起睡了吗?”云焰歪着头,眼里几乎带上了点可怜的神色,就像路边被主人抛弃的小狗似的。
弄得潇又好气又好笑。
实际上,云焰就是凭着这可怜巴巴的表情“俘虏”云烛善良的心多次,这次她照样可以“征服”同样善良的潇。
“嗯,好吧。”实在那她没撤了,潇也只能答应。
“太好了!”云焰欢呼一声,脸上又恢复了往日的天真愉悦,“潇姐姐,我睡相很好的,姐姐都夸过我呢。而且——”她调皮地眨了下眼睛,伸手在床上比划着,“我就只占用,这么,这么一小半的地方,不会妨碍到潇姐姐你的…”
“好了”在云焰的絮絮叨叨中,潇发现自己已经无法将云焰当成帝都小姐了。
她就是焰儿,是云烛云焕的焰儿,也是潇的。
躺在云焰身边,为她唱海国流传已久的动听歌谣。直到少女眼皮沉沉地垂下,进入甜美的梦乡,潇才停止唱歌。
睡梦中的云焰格外安静,纤长的睫毛如蝴蝶羽翼般微微扇动,唇角微微扬起,似在浅笑。潇凑过来,在少女光洁的额头印上轻入羽毛的吻。
汀小时候,也像云焰一样可爱,总是缠着她,央求她唱歌给她听,每晚非要和姐姐一起睡。
而十几年前,当自己被陷害为叛徒时,她失去了汀——她唯一的妹妹。
汀怨恨的眼神经常在潇的梦境中出现,冰冷刻骨。当凝碧的双眸不再写满天真快乐时,当澄澈的双目再不见了对姐姐的崇敬欢喜时,她仿佛看到汀在用充满恨意的眼神告诉她
——“潇,你不再是我的姐姐。”
自从汀刺杀她之后,潇就再没见过她。潇也曾想向碧打听汀的近况,却一直没有开口:她已经不配拥有汀这个妹妹了,自己的存在也只会给汀带来耻辱和困扰吧!
碧是了解潇的,她看潇的眼神往往就知道潇在想什么,但碧也从未对潇提起过汀。往日与潇最亲切最要好的妹妹,如今已成为了禁忌,横亘在潇的心里,无法触碰。
不过今日,潇又有了另一个妹妹——云焰。虽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甚至她还是潇一向反感的冰族人。但这些都不重要,云焰需要姐姐的爱护,这也给予了潇重新作为姐姐的一次机会。
潇觉得,自己存在的价值又多了一层含义。
我会照顾焰儿,让她健康快乐地长大。
潇目视着虚空,郑重地在心里许下了这个承诺。
那一刻,她仿佛看到了云烛在对她微笑。
“潇姐姐,小心!”云焰惊呼一声,苍白了脸。
她的术法操纵能力还是不够,一不小心,悬浮在空中的盘子脱离她的控制,呼啸着向潇站立的方向飞去。云焰十指轻颤,想将盘子重新归于自己控制之下,谁知情急之下反而犯错,数只银盘像一架架微型风隼,从不同角度不同方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袭向潇。
天!云焰害怕的几乎要哭了,她的潇姐姐就要被她的飞盘砸的血肉模糊了。
电光火石之间,潇翩然跃起,白衣翻飞,后仰的身体堪堪躲过迎面而来飞盘。足下轻点地面,一个迅捷无匹的侧翻又闪过身侧的危险物体。
“潇姐姐好厉害!”云焰忍不住拍手喝彩。
这一来,掌控之中的几个飞盘又倒戈了,狂风扫落叶之势袭向了潇。
潇的神色淡定如常,向后一跃,足下点树,几呈垂直状态踏树身向上,几下便跃至树梢之上。往下一看,刚才那几只盘子狠狠地打入树体,从上至下一一排开,深深嵌入内里。
呼!潇微微舒了口气,她从树梢之上纵身跃下,飞溅的草叶染上白色的裙裾,衬得潇美如春天的精灵。
“焰儿,你是想暗算还是想谋杀我啊?”她笑着向云焰打趣,脸上一点生气的迹象都没有。
经过几天的相处,潇越发地喜欢调皮可爱又容易犯错误的云焰,再无法把她当主人,当小姐看待。两人朝夕相处,亲密无间。一向少言寡语的潇渐渐受云焰的影响,变得开朗活泼了一些,甚至开始和这个“妹妹”互相开玩笑打趣,日子过得舒适又平静。
“是焰儿不好啦!”云焰鬼灵精怪的,早看出她的潇姐姐不会生她的气,于是吐了吐舌头,促狭一笑,“还好潇姐姐武艺高超,成功地让焰儿的“暗算”消弭于无形。要不然的话,”云焰顿了顿,小巧的脸上装出可怜兮兮的惊恐之色,“哥哥一定不会让焰儿看见明天的太阳了”
“乱讲!”潇走过去,纤指轻点云焰额头,“你是主人的亲妹妹,潇只不过是他的仆人而已,自然是你在他心目中更重要。”
“才不是!”云焰撅起小嘴,“哥哥从来没为焰儿夹过菜,哥哥每次回讲武堂也不会和焰儿告别,哥哥更不会看焰儿有看潇姐姐一半长的时间….咦,潇姐姐,你的脸怎么红了?不舒服吗?”
被云焰这么肆无忌惮地将这些说出来,潇反而有些不知所措。云焰的话并非空穴来风,让她无从反驳。
他不会把她看得多重,只是,只是出于对她的同情。作为一个好的主人对鲛人奴隶的照顾罢了。又怎会是焰儿说的那样?
潇强迫自己这样去想。只有这样才可以让她莫名悸动的心平静如常。
潇静下心来思忖片刻,倒是想到了一直存在心上的一个疑问:这兄妹二人,确实有些奇怪。
数天前云焕一闪而过的寂寞眼神尤在脑海。而云焰面对云焕时的怯弱神情与她在面对云烛和潇时的活泼欢快一对照,简直判若两人。
是时候该问一下了,看在焰儿叫自己潇姐姐的份上。
“焰儿”,潇温柔地对云焰笑了笑,拉她与自己一同坐在树荫下的草地,语气轻而缓,“可以告诉我,你和你哥哥之间的事情吗?为什么这么怕他?”
“哥哥,他…”一向明丽的少女一时语塞,嘴角俏皮的笑容消失不见了。她无意识地抓起把玩着手中的碎草叶,嘴唇动了动,欲*埂Ⅻbr>潇静静地坐在她身边,并不催促。她知道,云焰需要时间来整理自己的思绪。
“哥哥他,很讨厌我!”云焰抬了下头,不看潇,冰蓝色的眼眸注视着虚空中的白色云朵,又仿佛穿过云端,看到了天的尽头。忧愁伤感的声音不似她所有,眼角凝聚出一滴泪,折射出珠般的光芒。
※※※
“焰儿,不许跟这两个**说话,他们不配当你的哥哥姐姐!”
那时她还小,只有几岁,什么事也不懂。
她喜欢美丽温柔的姐姐,想亲近她,想看着她对自己露出微笑。却被母亲眼里制止住了。
云焰不知道疼爱自己的母亲为什么不能将对自己的爱分出一点来给自己的哥哥和姐姐;不知道母亲苛责为难他们是出于怎样的厌恶与恨怒;甚至不知道为什么毫无道理地不许她接近本该是她最亲的人。
可是她感觉的出来,母亲严肃得称得上可怕的神情,那冰冷的目光蕴含着她读不懂的感情。
她被惊到,被吓住,不得不顺从。
从小,她就喜欢躲到门后面,偷偷看着姐姐唱歌哄哥哥入睡,悄悄看哥哥在姐姐生病时悉心照顾她,只能看,却不敢接近,连发出一点声音都不敢。这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世界,而他们的血亲妹妹,早被隔离在外。
渴望企盼着可以让他们接纳自己,胆小的自己却一直被母亲束缚。直到有一天….姐姐对着她微笑了,远远地,淡淡地笑了一下。却让小云焰感动莫名,这是朝着她的方向,这是对她露出的微笑,原来姐姐的笑容不止是面对哥哥,她也是姐姐所喜欢的,对不对?
云焰至今记得那最美的一笑,比初升的朝阳还要温暖,比幽谷的深潭还要清澈,比暗夜的星辰还要美丽。
而哥哥,还是冷漠凌厉,不曾看她一眼。
一晃几年过去了,世间变化匆匆。
在她六岁那年,长姐出乎意料地当选为圣女。这一对姐弟变成了全族的中心,光芒夺目,高高在上,全族的人都巴结讨好他们——其中,自然包括云焰的母亲。
那是她第一次步入气派辉煌的寒光殿,她四下张望,对一切都是充满了好奇。在主殿门前,她看到了他的哥哥,他也在看她。云焰当然不知道云焕心里在想什么,她第一次觉得哥哥终于正视她了,不再忽视她这个妹妹,让她很是兴奋。也许,他也会像姐姐一样地对她笑,他也会像姐姐一样地接纳她。她像小鸟儿一样欢快地迎向自己的哥哥,从来都不曾这么勇敢地接近过他,只是为了,那近在咫尺的兄妹亲情。
而下一刻,轻盈的她却被一只手牢牢拽住,逼得自己不得不跪了下来,就这样跪在她骄傲的哥哥面前。
“焰儿,不许无礼”耳畔传来母亲严厉的声音,一如当年。“焕,不…大人,这小丫头不懂事的,您别和她计较啊。我们母女俩以往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得罪之处,您海涵啊…以后为您做牛做马….”
云焰几乎不敢相信这是她的母亲,那个一直对哥哥姐姐凶神恶煞,咄咄逼人的母亲,她不是最看不起,最讨厌他们吗?为什么又要跪在哥哥面前,曲意讨好?连带着她,也要毫无尊严地跪下。
少女受到了惊讶,她惴惴不安地抬头,看向挺得笔直的血亲哥哥。
她看到,他的眼神一分分冷了下去,冷亮如刀锋;她看到,他薄而直的唇线微微扬起,扯起一丝轻蔑嘲弄的笑。
与云焕对视越久,越来越深的冰冷恐惧便出现在云焰的眼底,从眼底一直冻到心底。
——哥哥厌恶她。
这是云焰自那天起就得出的结论。
即便母亲死后,她得以与云烛云焕共同生活。她还是害怕看见云焕冰冷的眼神,她还是会不由自主的想到那天她毫无尊严地跪在他面亲,忍受他的轻慢和蔑视。
※※※
“我和哥哥是同父异母的兄妹。哥哥小时候总是被我母亲虐待,我想,那时哥哥就开始憎恨了我母亲了。顺带憎恨我。”
“焰儿”潇想安慰她,却不知怎样说才好,她垂下眼帘,“我觉得,主人也许并没有像你想的那样讨厌你。这只是我的感觉”
“嗯,但愿吧。”云焰轻轻应了一声,与潇坐在草地上,看云卷云舒,久久无言。
只有清凉的风出过,带走烦恼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