洁白如雪的药膏,散发着木芙蓉花的香气。潇垂睫看着云焕打开那个扇贝状的物件,不由得低声道:“主人,还是潇自己来吧”
“坐好!”云焕冷声命令。
潇只得乖乖闭上嘴,双腿并拢端坐着,手规规矩矩地搭在大腿上。
云焕用修长白皙的手指沾了那一点儿药膏,朝着她脸上抹去。潇的脸蓦然一红,下意识地用手指攥紧了衣裙的下摆。
那道丑陋的疤痕蜿蜒而下,横跨了潇的大半张脸,将原本秀美绝伦的五官给硬生生弄得颇为扭曲。云焕微微蹙起眉头,这样的脸,每看一下,便是提醒他一次:这样难看至极的伤疤本该在他脸上。都是潇,生生地替他受了这份罪。
“疼吗?”云焕用指腹细细抚摸着那道疤痕,声音温和了不少。
潇愣了一下,随之脱口道:“不疼,不点也不疼!”
“潇,你别担心!”云焕低声安慰:“这是智者大人赐予姐姐的木芙蓉花膏,极其珍贵。你日日用它,也许过上一段时日,那道疤痕就会自然消了的。”
“是,主人。潇明白的。”潇低语,脸上有淡淡的红晕。她微微吸气,凝眸看着云焕的眼睛,又说:“主人,其实于潇而言,容貌复原还是不复原,是不要紧的。美貌,不过是鲛人一族的惹祸之源,如若毁了,说不定也是一件好事——”
她正说着,抬头看看到云焕忽然在她跟前站直了身,他冰冷着一张脸,只是深深凝视她,表情不悦。
潇自知失言,这才想到如若她真的毁了容,且永不愈合,他天天对着她这样的一张脸,又该是多么糟心的一件事。
“对不起主人,”潇低垂下头,愧疚地喃喃:“是潇说错了话,也辜负了主人的好意。我是说,我也挺希望这道疤能快些好起来的,不然我都不敢照镜子了——”
“潇,你很痛恨你有这样的一张脸吗?”沉默半晌,云焕忽然问了这样一句。
潇霍然抬头。
“所谓美貌是惹祸之源,也不过是因为并没有足够的力量去抵抗别人的凌虐罢了。弱小,便会被欺凌,再加之又貌美擅歌,那群人更是可以变本加厉从你们身上索取可供他们取乐的东西。“云焕将手搭在潇纤细的肩膀上,沉声,”潇,我对鲛人一族并无好感,可我不希望你的宿命还会回到以前那样。”
“别怕!有我在,不会再有人敢欺侮你的。”他俯下身,凝视着潇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出那个慎重的承诺,“从今以后,我会护着你!”
潇怔住,这一刻,她忘记了她此时那张丑陋的脸,也忘记了她与他身份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她只是怔怔地盯着他的脸看,眼前一片模糊。
云焕苦笑一声,微微叹了口气,伸指头为她拭去眼角的泪。她的泪顺着他的指节滑落,转瞬凝结为一颗颗耀眼的明珠,砸在黑曜石铺就的地板上。
“云.....云焕公子!”一个柔媚的声音乍然出现,打破了这一室的平静和温暖。云焕和潇不约而同的看向门边。
鲛人火蓝先前是有些慌张的跑进来,不料就撞见了云焕和潇那样一幅旖旎的画面,她深知自己打扰了公子和所爱之间的好事,又生怕云焕责罚。便立时跪了下来,表情恭敬又谦卑。
“说吧!”云焕冷冷开口。
“焰小姐她不知是怎么了?回来后就一直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不吃也不喝,就闷在床上哭。”火蓝见云焕的眼神越发冰冷,如芒在背,当即又叩首了一下,小心翼翼道,“公子您....可以去看一下焰小姐吗?”
“焰儿,你怎么了?”云焰扑在床上,抽抽噎噎地哭着。潇轻拍着云焰的后背,柔声问道,“到底谁欺负你了?有什么事情就说出来。”
“是飞廉哥哥!”云焰泣道,她连头都不抬,只一把扯住枕头,双足乱踢,“他就是不要我了.....他,他说......他再也不想见到我了!呜呜........”
潇一头的雾水,只得向一边的云焕传递了一个疑惑的眼神:怎么看飞廉也不像是这种人啊!何况云焕和飞廉决斗比武,又关云焰什么事?
“是巫朗把你赶出来了吧!”云焕眼神一冷,嘴角蓦然扬起一个嘲讽的弧度,“巫朗是不是还逼着飞廉发誓,让他永远不许见你?”
“你,你怎么知道?”云焕猜的分毫不差,宛如亲临了现场似的。云焰背脊一冷,哆嗦了一下,慌忙从凌乱不堪的床上直起来身子,回头顿时一惊,脱口,“啊!哥哥,你的脸怎么好了?”
“拜你的飞廉哥哥所赐,所幸还没毁容!”云焕扬了扬眉梢,口气不善道。
云焰顿时涨红了小脸,刚想为飞廉分辩几句,这时候一回头就撞见潇一张丑陋扭曲的脸,当即吓得捂住的嘴巴,“那道伤,怎么?——”
“对不起,吓着你了焰儿!”潇羞愧的起身,后退了几步,“早知道会让你受惊,我不如找个带纱斗笠挡住脸的好。”
“不,潇姐姐,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云焰见自己让潇误会了,心里也开始不安起来,“潇姐姐一定是用了什么法术,这才转移了哥哥脸上的伤吧。”她越是心虚,声音便越来越低。
飞廉那一剑毁了哥哥的容,哥哥焉能不恨?更不用说她当时想都没想就冲过去给飞廉治伤随飞廉而去,竟是看都没看哥哥两眼......现下虽说哥哥的容貌完好无损,可转移到潇脸上了,哥哥一贯心仪于潇,又能有多大差别?哥哥他,会不会再也不会原谅飞廉哥哥了?
“哥哥,飞廉哥哥他.....也不是故意的。我会想办法给潇姐姐治脸的。”云焰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云焕的表情。
“这倒不必!”云焕冷冷道,“潇自有姐姐从智者那儿求来的伤药。不需要你操这个心。”
“焰儿知道。”云焰轻轻“哦”了一声,哥哥说不要她管她便不管。
“你以后别再缠着飞廉,也少在我们跟前提这个人!”云焕盯着云焰的眼睛,表情冷漠而肃杀,“对你,我没有别的要求。少给我们惹那些麻烦就好!”
这句话一说,云焰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当即又夺眶而出,她也顾不上抹眼泪,只哭着对亲哥哥大声叫嚷:“什么叫我缠着他了?他自己说的他喜欢我,要一辈子把我当妹妹看的.....飞廉哥哥,他才不是你说的那样!”
下一刻,云焕已经上前一步,他一手拎着云焰一条纤细的胳膊,就这样将柔弱的少女从床上拎了下来,不由分说朝着门外拖去。“既这样,我送你去巫朗府,你就在飞廉跟前哭,好好地给我哭给他看!”
云焰吓得惨白了脸,慌忙抓住一旁的门扇,怎么都不愿意屈服。“我不要!我死都不去!”
“——主人,您别——你会弄伤她的!”潇一见情况不妙,连忙劝阻云焕,“云焰她才十六岁,还不懂事得很。多给她些时日,她自会想清楚的!”
云焕回头看着潇,他的另一只手仍旧在紧紧的拽着云焰的那条胳膊,眸光冷凝,“潇,你再这么纵着她,她就完了。你知道吗?”
潇微微愣住,眼神变得复杂。起初她见云焰哭,只是乱了心神想着该怎么去安慰她。并未细想她到底经历了什么。若静下心来略一思索,也不难猜出她去了巫朗府邸后,会遭到巫朗什么样的对待。
云焕深深吸了一口气,忽然松了手,云焰一下子掉落在了地上,往日水杏一般明亮清澈的大眼睛早已哭得又红又肿。
“我们巫真一族背靠着巫彭元帅,我又是巫彭元帅一手栽培出来的。至于飞廉,他是巫彭死敌巫朗家族的人,也是巫朗如今最为看重的外甥。你该知道,我与飞廉永远不会是同盟,不相互残杀就不错了”云焕蹙起剑眉,语气凌厉,潇却留意到,他冷硬的眉目间有一丝失落。
“这次的讲武堂出科对决,便是一场很明显的生死对决,我跟飞廉都没有回头路。以后,我们也自会为不同的阵营而战。”
潇悚然一惊,心下登时雪亮:——巫彭拿她来要挟云焕,势必取得第一名的成绩。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压倒巫朗那边的飞廉。至于飞廉,看比试台上他的眼神和使剑风格,俨然变了一个人,应该是巫朗也用了什么法子在要挟飞廉,迫使他拼尽了全力也要取胜吧。他在用什么来胁迫飞廉?莫非——碧?
”比起外敌,无论是空桑人,鲛人,还是西荒人,他们都并不可怕。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帝都,十大门阀之间的明争暗斗才是最为激烈和残酷的。”
潇静静听着云焕的声音,心想:她已经成为了他的鲛人傀儡,日后,定要陪伴他一路血战前行,在这样的一个帝都。
“主人,潇明白。”潇开口道,语气低沉。
“可是有人不明白!”云焕将话锋一转,冰蓝色的眼睛扫向吓得呆住的云焰,“她不知道我跟飞廉之间会是什么样的厉害关系,她也看不到巫真和巫朗两族之间的敌对,连巫朗对她的轻视都后知后觉。。。。”
“云焰,你可真是我的好妹妹!”,云焕冷冷看着云焰,字字冰冷如刀,充满着讽意,“倒贴飞廉倒贴得义无反顾,又跑去人家家里自取其辱,活该被巫朗扫地出门。飞廉他也是烦透了你吧!你这般的愚昧无知,又有谁会喜欢?”
云焰又羞又愧,眼泪扑簌簌而下,她听到了“自取其辱”几个字,哥哥说的虽然不尽如人意,可他说的也是事实。
她都在想些什么呢?她只觉得心魂俱乱,一日之间,她与飞廉之间什么都不是了,如同隔着天堑。
是了,她一回家就只顾着伤心,只会哭。如今,却是连哭得理由都找不到了。她才是最没资格哭的人。
云焕见云焰彻底地被他吓傻了,这才走到云焰身边,蹲下去,摸了摸妹妹的头,语气也渐转柔和,“听着,我不是在危言耸听。只是给你一个告诫。你若还不懂帝都局势,只顾着为你失去了飞廉而伤心。那么我也可以告诉你——”
“你与飞廉的际遇,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错误!”
云焰抬起头来,冰蓝色的眼中似懂非懂。
“好好想想吧!焰儿。”云焕将少女从冰冷的地上一把拉起,他看着云焰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该明白,为了什么样的男人伤心和难过,是一点也不值得的。”
云焰安静了下来,云焕吩咐火蓝给去给云焰烧开水好好泡个澡,又提点火蓝将晚饭送到云焰的房间。潇见云焰神情黯淡无光,心下担忧,想留下来陪伴云焰,加以开导。又想到自己如今这副模样,许是夜晚又会吓到她。正犹豫不决,忽听云焕道——
“潇,你没必要再为了这不省心的死丫头费心了,”云焕表情冷漠而严肃,“留给你的时间只有十日,这对于完成一个鲛人傀儡的训练,非常地紧迫。”
他是在担心她为了云焰的事情而分心,从而忘记了当下最为紧要的一件事
潇微微欠身,对着云焕行了一个礼,随后,她的唇角露出了一个微笑,自信而优雅,“主人。十日的时间对潇来说已然足够。潇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不,不只是这次的傀儡特训,而是以后,永远,她都不会让他失望。
云焕望着潇,她虽容貌尽毁,一颦一笑却自有她的神采和风韵,竟是如此的独特和耀眼,他微微敛神,唇角随后扬起了一个高傲的笑容,“潇,我很庆幸选择了你作为我的搭档。我为能拥有你这样的部下而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