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冷亮的眼睛让她有点无所适从,而她这次没有低下头,反而在那种冷漠逼人的气势下抬起头来与他对视。“不是。”潇缓缓开口,声音轻得像一层纱,她柔光萦绕的碧色眼睛里,仿佛有琉璃一样的东西,美好却易碎。这让云焕眉头拧得更紧,他不知道她又在想些什么。
“带潇下去,服傀儡虫。”
“是”随着巫彭一声令下,两个士兵模样的人像潇走去,然后,他们却都在距离潇一丈的范围内蓦然停住了脚步,两眼失神地望着前方。台下的众人也不约而同停止了窃窃私语,惊诧地注视着眼前的这一幕。
盛大的莹白光芒像雾一样笼罩住了台子当中的两人,而低垂着双睫,口中念念有词的,居然是身为鲛人的潇。
“这是什么古怪的术法?”巫彭厉喝一声,生怕潇做出什么伤害云焕的举动,“你们两个在发什么呆?还不把那个鲛人从云焕身边拉开。”
短暂过后,白雾散去,露出面对面的那两个人。
“这怎么回事?怎么现在那道疤长到潇脸上了?”
“天啊!这鲛人真够神经的,连美貌都不要。不过幸好她已经被云焕选了,要不然丑成这样,千万不要最后留给我。”
“人家说‘女**无情,戏子无义’这唱的哪一出啊?不会是爱上云焕了吧!”
“真是蠢到不能再蠢了,云焕不就看上她这张脸嘛!毁都毁了,就等着被抛弃吧”
在沉默了一段时间后,底下突然七嘴八舌地嚷嚷开了,声浪越来越大。
“潇,”云焕轻呼了一声,平静的声线也略有些颤抖,“为什么?”想要伸手抚摸她并不完美的脸,却也迟迟未动。他突然意识到,在她的举动面前,他提出的问题是这么的苍白无力。
“主人,”与脸容极不搭的是她的声音,依旧甜美清脆,美好如昔,她用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对他说“潇怎么样都可以,但是潇要主人永远是最完美最骄傲的一个,其实在潇的心中,主人无论变成什么样子,也永远都是”眼看着那两个士兵就要走过来带走自己,潇对着云焕温柔地笑了下,那笑容是那么淡然而坚定,“容许潇,在完全失去自我之前任性一次,再看一次你原来的样子。”
拥有云浮幻术的鲛人寥寥无几,他们又往往只会使用其中的一种。例如湘所会的“浮海幻颜”,是可以短时间改变真容的术法,潇会的这一招,叫做“移日换月”,唯一的用途就是将别人的伤转嫁到自己身上。她曾以为,会让自己第一次使用这种术法的人,只能是她最爱的妹妹汀。
没想到,竟会在此刻。潇最后凝望了云焕一眼,便头也不回地主动向着那两个人走去。
那两个虎背熊腰的高大士兵满脸不耐烦地瞟了眼潇,又故意别开了视线,似乎多看她一眼就会影响这一天食欲一样,只漠然地将手伸向潇纤细的胳膊。谁也没有注意到潇唇边的笑容,悲凉又冷漠,寂寥的眼神仿佛穿过了时光,回到她的幼年。冰冷坚固的牢笼,恶心黏腻的目光,阿谀讨好的声音,所有不透光的黑暗中,唯一保护自己的方式竟是……
那时,她不悔;现在想起了,常年处于自卑自厌中的心反倒产生了几分骄傲的情愫来。
不过都是些愚蠢的色鬼罢了,只有他,才与他们都不同。
在那两张手即将触碰她肩头的前一瞬间,有一只手突然紧紧抓住她的手臂,带着她腾空而起,向后跃了一丈有余。
“主人,您….”潇惊诧地低呼一声,视线顺着紧紧桎梏住她胳膊的那只有力的大手向上游移,她看到的是他坚毅不容撼动的神情,一如拉着她的那只手,紧得不容她脱离分毫,却无声地传递着那灼人的温度,熨烫着她冰冷的皮肤和心神。
多想停留在此刻,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刚冒出个头,便立即被她强行湮灭于脑海。她逗留的时间已经够长了,再这样下去,她怕自己会越发舍不得忘记这一切——她一生中最接近光明的一切。
“主人,别….”刚开口冒了几个字出来,潇后半句话就被云焕的眼神给截断了。那是怎样的一种眼神:冷漠中透着不容置疑的决断,高傲中透着不宜置喙的霸气,只要看一眼便可相信,他会给你整个天下;只消看一眼就可明了,反抗他又是一种多么可笑的徒劳行径。
在两个士兵似畏惧着云焕不敢上前时,潇现在唯一的反应,只有僵硬地杵在原地,怔怔地看着云焕,整个脸上唯一耐看的一双碧眸中,盈满了最为复杂深邃的情感,又无端被低垂的眼帘,浓密的睫毛,掩饰在了眼底的最深处。
“云焕,你在干什么?”巫彭低吼了一声,冰蓝色的眼中几欲喷出火苗,他向前跨进一步,冷冷质问着自己最钟爱的下属,“你还想继续护着这个鲛人吗?”
“元帅,”云焕看向巫彭那个方位,毫不退让地直视着他,声音冰冷疏离,“我不让潇服下傀儡虫,自有我的考量。”冰瞳冷扫了眼在场的鲛人傀儡,云焕唇角有尖锐的嘲讽般的冷笑,他不动声色地开始转述自己的观点“据我推测,鲛人傀儡在反应速度和灵活度上都要受很大的影响——”
“不过是托词,”巫彭反口打断了云焕,毫不留情地冷笑开口:“征天军团已有百年之久,从未有过鲛人不服傀儡虫的先例。”他看了眼云焕身边的潇,表情陡然转为狠厉,讥讽道,“如今你三番四次地袒护潇,只怕受这鲛人蛊惑之深。这个潇当年为了一己私欲背叛了复**,你能保证她不会如当年一样地背叛你,陷你于死地?”
潇惊怒地抬头,看着远处那个冷厉英武的男子,眼中闪过仇视狠厉之色:她就知道,巫彭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她的。那个男人如此地卑鄙狠毒,明明是他自己栽给她的罪名,居然还言辞凿凿地将之作为论据再次陷她于不义……
手臂上的力道更大了几分,她几乎可以通过他的手感受到他内心的强硬和不羁,她无声地收回了刚才倾泻着憎恶的目光,会过头来看他。他依然挺直得如一杆枪一样,与巫彭冷冷对视,毫不相让。
“无论我说什么,元帅都不会更改自己的决定吧,”空气中暗涌着肃杀之气,云焕一扬眉,冷傲地说“于我,也是一样。”
话音刚落,台下便起了一阵细微但绵延的波动,像海浪一样一**荡漾了开去。眼见巫彭的脸色越发地铁青难看,讲武堂的子弟们收敛起想要谈论的冲动,只是带着各种表情看着那两个男人的对决,表面无声、内里汹流暗涌。
潇垂下头,默不作声咬紧了下唇,咬出血迹来也毫不察觉。
她不知如何是好,她只知道——她根本不配。
情况看来很不乐观!云烛淡淡地想,纤丽的双手掩藏在宽大的衣袖下,没有人知道,她的指尖渐渐地变得冰凉。
她蹙眉寻思着那样一件事:巫彭一贯的冷傲漠然,又是极为器重云焕,为何偏偏要跟潇过不去?而潇看巫彭的眼神,又是她从未见过陌生目光,那种冷漠痛恨的神情,与遥远的记忆中,云焕看向虐待他们姐弟的继母时流露出的冰冷视线倒是有几分像了。难道?
心中的一个疑惑乍然腾起:潇绝口不提的过去、弟弟许是知道却克制瞒着自己的关于潇的事情,莫非,与巫彭元帅有关?
“云焕,我对你——”巫彭冷哼了一声,语气是那样的冰冷绝情“非常的失望。”不出所料的,他终于看到对方毅然不动的表情出现了细微的变化,冰一样的眼眸中终于腾起一种名为失落的复杂情绪,然而只是一瞬间,又恢复如初。
潇身边的男子,依旧冷冰冰地站着,腰杆不屈服般挺得笔直,他薄唇紧抿,不发一言,却在用自己的行动表达着自己的高傲和不屈。
潇知道,像他这样倔强的人,只会将辩解当成弱者的表现,对于别人的轻慢和嘲讽,他只需回起冷眼便是。解释,实在是太过多余了。
此刻,往日处处与巫彭争锋相对的巫朗见此情景并没有幸灾乐祸地加以嘲笑讽刺,他低垂着头,沉默地如同一尊大理石雕像一样,他甚至没有抬头去看往日的那个对手,而是独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无力自拔。
纵使飞廉与云焕的性格千差万别,有一点却是毫不相差的。对于他们所珍视的人,哪怕她不过是出自最卑贱的种族、受尽万人欺侮蔑视,他们也会毫不在意。拼尽全力,亦或抵触往日最敬重的长辈也要尽力去维护。
巫朗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心下倒是渐渐地释然了些:
说到底,他们不过是未经大事、热血沸腾的年轻人罢了,作为长辈,只怕不该过于严苛。
在巫朗思绪渐渐明了的过程中,冷冷对峙的两人又经历了一番别样的僵持,场面越发的难以收拾。巫彭眼神冷漠,他缓缓举起右臂,再不迟疑地冷然发令:“给我拿下。”
随着一阵利剑出鞘的声音,数十个训练有素的士兵以最快的速度将云焕和潇二人包围了起来,而云焕一按剑柄,长剑出鞘,剑脊反射着日光,森冷如云焕冰冷的视线。
眼见就要兵刃相接。
即使是云焕一样的高手,只怕也很难在这种情况下保得了潇的周全。巫彭唇角噙着冷笑。那个笑容却瞬间湮灭无痕,短暂得如同不存在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