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看着电飞鼠张开金色的翼膜从笼子中飞出,灵巧地落在他面前的明违心地夸奖道。
现在他已经站在了渐渐失去温度的宝可梦的躯体的跟前,炎天和几只宝可梦赶紧给他让出位置,并用期待十足的眼神看着他,再一次让明感受到了被看作无所不能的阿尔宙斯的压力,好在这种压力他早就已经习惯了。抢救生命显然是一件分秒必争的事情,明没有被那股无形的压力拖延步伐,也没有去说生死由天之类的话,他迅速地从背包中拿出小型医药盒,取出白色的橡胶手套搭在手上——在戴上它们之前,他还有必须要做的事情。
他头也不回地问道:“电击会吗?”
电飞鼠顿时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就连刚出破壳而出的电飞鼠都会噼里啪啦地释放储存在翼膜内侧的电气,于是她愤怒地用细细的声音叫了一声,唰地张开翼膜,暴起的金色电光向上,像鞭子一样打破了他们头顶上其中一个灯管。玻璃碎片像雨一样砸下,将差点就就被砸得头破血流的千面的尾巴炸成了一丛鸡毛掸子。
“喂,这样很危险的啊!”炎天在骤然变暗了一些的灯光下嚷嚷道。
“很好。”明没有对电飞鼠明显带着蓄意报复的行为做出评价,炎天注意到在灯管爆破时他连眼睛都没抬一下,仿佛只要进入了状态,那无论身边是炮火连天,还是尘土飞扬,都无法转移他的注意力。他快速取出了所有需要的器具,回头向电飞鼠伸出一只手,平静地说道:“那现在,电我。”
电飞鼠顿时就怔住了。
炎天也震惊了:“你在说什么傻话啊明!被那么强的电流击中的话会死的吧!”
“动作快一点!”明低声呵道,微微颤抖的眉梢显示他正在压制自己的暴躁,但他心平气和的语气骗过了在场所有人和宝可梦——他花了有一段时间来学习怎么收敛自己的情绪,当整个地区的人都在关注你的一言一行,并迫切地希望从你的脸上获知战况时,这显然是一个重要的小诀窍。他解释道:“我可以告诉你心脏复苏所需的电流强度。”
“在这种地方也可以做心脏复苏吗?”炎天问道。
“救死马当活马医吧,你要等宝可梦中心的救护车过来,它就死透了。”明说道,但他心中其实并没有这么悲观,宝可梦的体质普遍要比人类强得多,而燎原作为一个个体,更是明心中无冕的怎么都打不死之王。就算被厄魇剐掉耳朵,被刺伤双眼,被整个囫囵吞进去,在太阳的光辉闪耀后,它终究还是会回到他身边,用被血染红的白色毛发靠过来与他额头相抵——这是他们在繁忙的战斗中用来匆匆慰藉彼此的习惯动作。
所以这一次,也一定……
电飞鼠对直接用电气攻击娇弱的人类这件事还是有些踌躇,只见她犹犹豫豫地翘起尾巴打算放一道强度适中的电流出去,又不敢太过使劲伤着这个可恶的人类了,最终在她的纠结徘徊中一道孱弱的电流从她的爪尖射出,颤颤巍巍地飞向明,最终打在他的袖子上,就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分解在了空气中。
“……”明面无表情地问道:“你是在Cos电蚊拍吗?”
电飞鼠:“……”
电飞鼠气急,一急,一道比之前不知强多少倍的电击就尖鸣着袭向了明,如果刚刚那道连电磁波都算不上的静电流是一道小溪流的话,那这股电流就是一道电荷的洪流。它完完全全地击中了它的目标,无数窜动的细小电蛇噬咬着明的身体,那是伴随着麻痹感的刺痛,虽然明紧咬着牙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仍是不由自主地膝盖一软,跪在了地上。
“明!!!”炎天和电飞鼠俱是一惊,惊叫完这一声,炎天便泪流满面地察觉到自己在这短暂却又跌宕起伏的晚上变成了一个羽渊明限定尖叫bot……
“我没事,记好了,这一击再减弱三成威力就是需要的电压。”明面色平常地直起身子,动作迅速地套上纯白无垢的橡胶手套:“我发出信号的时候就用电击刺激它的心脏部位,知道了吗?”
虽然他嘴上说着没事,但谁都不会认为是他真的没事,电飞鼠紧张而又愧疚地点了点头,当她正准备高度集中精神去完成自己的任务时,却发现黑发少年伸手掰开赤犬的嘴,用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从对方的喉咙中掏出一些凝结成块的血块,他的动作快速而细致,充满了一种干练的美。正当电飞鼠看得有些入迷的时候,便看到明将卡蒂狗的脑袋微微仰起,用双手合拢它生有犬齿的口鼻,似乎是犹豫地停顿了几秒,随后他俯下身,带着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晦涩不清的表情的面庞轻轻落在了赤犬耳后。
……!!!!!!
在座所有人类和宝可梦都不由得挣大了眼睛,目瞪口呆地看着黑发少年双手温柔而深情地捧起卡蒂狗的脸,表情既复杂又坚定,然后就像所有俗套的玛丽苏童话里的狗血剧情一样,他落下了吻。在昏暗的灯光下,气氛甚至变得有些暧昧缠绵起来——在这群正值思春期的小鬼的脑袋里,就连不小心的肢体接触都能冥思苦想三天“ta是不是喜欢我?”,更何况是唇齿相依这么刺激的事情。
然后稍微抬头深呼吸着补充氧气的明注意到旁边几只诡异的眼神,虽然无法分辨那掺在过于复杂的眼神里的具体是什么情绪,但他还是下意识地怼了回去:“看什么看,没看过人工呼吸啊?”
旁边几只:……是哦!是人工呼吸哦!不然还能是什么?!
但不管怎么说,在这个连人类急救方法都没有在民众中完全普及的年代,宝可梦的急救现场在大多数人的认知中更是只存在于精灵中心里的场景。炎天看着已经转换姿势用一只手掌心朝下垫在卡蒂狗的肋骨上方,另一只手的扣在上方,开始按压卡蒂狗的腹部的明,每按压一会儿,他都会前倾身体做一次人工呼吸。炎天看着看着,不由得心生敬佩,毕竟那可是生有犬齿的狗嘴,还是大概有一年没有洗白白的狗嘴,说是污秽不堪已经很给面子了,就算他观察后发现明其实只是在对着鼻子吹气,换做是他,可能都没那胆下嘴,甚至连做人工呼吸的想法不可能会出现。
炎天不由得真心实意地感叹道:“你真的好厉害啊明。”
明皱着眉头,感到手下本就微弱的心脏搏动声正逐渐归于寂静,连带着四周的喧嚣也跟着沉寂下来,他几乎没有听到炎天在说什么,只是看着眼前明明应该已经早就习惯了,却还是习惯不了的,生命的消逝。
晶莹的汗水停在眼睫之上,又在他眨眼的瞬间渗进赤犬结块的皮毛中,好累,他疲惫地想道,他真的好累。心脏复苏显然是一项非常耗费体力的工作,而这具年轻的身体在几日前还保持着上学日晚上九点睡早上七点起的良好作息,现在却已经被他折腾得不像样了,手臂酸痛难耐,连一寸都不想挪动了,额间汗如雨下,模糊了他的视线,明几乎撑不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非常想干脆放弃像咸鱼一样直接躺倒算了,再说了,他本来是来杀狗的,为什么反而在这里拼尽全力、不顾一切地开始挽留起了这条生命呢?
——那么,要放弃吗?
明戴着已经被血和污秽染黑的橡胶手套的双手迟疑地停了下来,倦怠的蓝色眼瞳中流露出一丝茫然,似乎是不知道自己现在所做的这件事情的意义何在,但就在深深的疲惫将他击倒在地之前,仿佛是惯性使然般地,他的手又重新动了起来,远在他的意识清醒过来之前。
他果然,还是无法放下它。
毕竟在遥远到无法追溯的那个时空中,曾有一个刚刚离家踏上旅途的少年在抬头看向铁笼深处时,骨瘦如柴的卡蒂狗缓缓睁开眼睛与他对视,于是他对那双在黑暗中闪烁的熠熠生辉的美丽金瞳一见钟情。
但随即,就如那缕金光被黑暗之潮吞没,被费力地吊着的、断断续续、若有若无的心跳声也随即瓦解为一片空洞。
“电飞鼠——”明猛地抬头:“电击!!!”
老早就在紧张地绷紧身体蓄势待发的电飞鼠被他的大喊吓得一抖,一团霹雳作响的电气就像什么烫手山芋般从它的爪子中弹了出去,但好歹还是直直地击中了目标。卡蒂狗的身体在中电蛇乱窜中剧烈地抽搐了一下,明按在它胸口的手重新又感觉到了心脏的振动,他不敢错过这个机会,俯下身复又渡过一口新鲜空气,以防其体内脏器缺氧。
他没有立刻起身,当扶住赤犬颈部固定姿势的手用姆指轻轻拨开橘红色的毛发,明敏锐地在其下发现了一些已经愈合的细小伤口。这不奇怪——他在一瞬间就想通了其中的关节,既然它都认出了自己,那能做到当然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它什么都记得……
明顿了一下,在额发的遮掩下,眼中的蓝色变得幽深而晦涩不清起来,但随即他却勾起了一抹怪异的笑容,那是介乎于极端的兴奋和极度的失望之间的情绪。
下一秒,他猛地将头磕在了赤犬的脑门上,吓得一旁的炎天以为他累得一头栽了上去,但随后他才发现对方依然在很小心地撑着地面,尽量让自己的身体不会压到赤犬。
明让自己与燎原额头相抵,然后也不管对方能不能听见,恶狠狠地命令它道:“燎原,晨光!”
他的语气确实是恶狠狠的,但声音却轻得仿佛呢喃,明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嗓子已经在频繁的换气中哑了。明张了张嘴,又猛地咬住下唇,眼中透出一股狠厉,他往前凑到赤犬耳边,近乎是含着对方的耳廓低声道:“活下来!燎原,这是命令!”
随着明的话音落下,银色的月光从他的身后泼洒而下,将他每一根黑色的发丝都镀上了一层银辉。炎天诧异地抬头望去,就见原本黑沉沉的夜空中乌云散去,一轮完整的圆月绽放出美丽的月华,那月华从仓库少有的小窗中淌下,正好就洒在了少年和赤犬的身上。炎天的眼神顿时更迷茫了,因为他在来的路上还特别注意过天气,那时几乎合成一线的新月被黑漆漆的乌云盖住了一半,月黑风高,是个适合秘密潜入的晚上。
但这月亮,它突然就……圆了?!
这时明侧身让开了位置,让流水般的月光完完全全地落在卡蒂狗身上,银光闪闪的月华在半途过渡为璀璨的金色晨光,并开始变得灼热——这本就是太阳的光辉,被月球反射之后才成了银白色的月光,就连小学生都懂得这个道理。道理他都懂,但、但月光怎么会跑到一半又变回了日光呢?!难道说是那个叫「晨光」的招式的作用吗???
“喂,明,这……!!!”炎天望向明想从他脸上找到答案,但随即他的话语就震惊地卡住了,在黑发少年回头看向他的瞬间,他在对方清澈的蓝色眼瞳中看到了,奇异而又华美的羽翼型印章。而直到这个时候,炎天才注意到四周囚笼中的宝可梦们,凡是还能动的,包括那头可怖的黑鲁加,都悄无声息地站了起来,尊敬地向对方垂下头颅。
不对!炎天在心中狂吼,不对!!!
这绝对不是什么晨光能做到的事情!!!
但明并没有分散注意力给震惊到不能自已的他身上,只是注视着被光芒包裹住的卡蒂狗,看着它赤色的皮毛被光芒染成金色,黑色的虎纹在高温中燃烧,烧成火焰一般的红。然后它猛地咳了一声,张口饥渴地吞入新鲜空气,在吞吐中发出虚弱但渐进稳定的呼吸声。
它缓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