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巨］星夜之下 第20章 20 来日的承诺(二)

看着不久前跑没影的诗织，两手各捧着一块糕点出现在面前，利威尔皱起眉头。

「我不吃这种东西。」

「想太多，又不是给你的。」诗织走过他身边，难以置信地连连摇头，「哪有人来探望朋友两手空空不带礼物。」

他坐在地上，找了块扁平的石头放在碑前，再将糕点垫在上面。

「不好意思啊，不晓得你们喜欢吃什么口味，就只好挑我最喜欢的权当见面礼了，不过你们肯定也知道兵长先生就是这样，不仅嘴坏、不太会说话、脾气差又爱动手动脚。」

利威尔抬脚撞他后背，「喂，在本人面前还真敢说啊。」

「你们看看，我没说错吧。」诗织手指着后面，果如所料地对着石碑笑道，「才刚说而已他又踹人了。」

那告状模样让利威尔轻哼一声，总显得不耐烦的阴沉神情，不自觉地弛缓而展。

诗织坐在碑前念叨着，利威尔就站在他身后听着，晏然和煦的日阳，透过天际不断变化形状的朵朵白云，在两人身上落下光影变幻的浅浅痕迹。

「不过啊，其实我们都一样。」

诗织轻声说着，就像在闲话家常。

「明明都知道兵长先生的缺点多得跟座山一样，但我们这些人好像还是不知不觉走到了他的身边，这样的我们，用兵长先生常说的话来形容，应该就是一群超级大笨蛋吧。」

他淡淡的话语，像喃喃自语，在这片广阔的墓地悠悠荡荡的，很快就被扬起的轻风给吹散，却也像此时弥漫鼻尖的绿茵气息般，萦绕于心。

「兵长先生，你还记得我们的赌约吗？」

在这个滞留悲伤哀愁，不知埋藏他多少部下与朋友的地方，这声径直朝他而来的声音和笑容，与阳光照拂在身上的感觉如出一辙。

「我也一样，绝对不会死在巨人的臭嘴里。」

当深藏于内心的期望，被这般轻而易举的倾述而出时。

利威尔眼睫轻轻眨动了一下，灰蓝色的瞳孔微不可见的晃动着，他怔怔地看着诗织站起身，拍落了身上的叶片走到他面前，又再一次坦率坚持着。

「等到全部巨人都被驱逐到一匹不剩，人类不再需要调查兵的时候，我们就在海边当邻居吧。」

好像心中一隅一直空荡，总是不断饱尝失去滋味的地方，忽地被什么稍稍填补。

而一层层刻意构建的防备，也因此逐渐模糊了界线。

望着这张意气飞扬的笑脸，利威尔很想拿什么东西堵住这张只会说大话的嘴，不让这家伙再像个笨蛋般自顾自的，继续说出任何会动摇他的话。

再这么下去，真的……不太妙。

他一掌盖在诗织头上，弄乱了那头本就不怎么整齐的黑发，而那不轻不重的手掌力道，却蕴含了他渗透于内心不可言宣的情感。

「……等你能办到再说。」

听他不像往常的果断拒绝，没有多想的诗织立刻晶亮了双眼。

「那我就当你答应了！你们都听到了吧。」诗织连忙拉着他到碑前，不容他反悔地嚷嚷着，「伊莎贝尔和法兰都是见证人，你可不能食言！」

「吵死了蠢货，你哪只耳朵听到我答应了，不要在这里乱喊乱叫。」利威尔单手掐他两颊直接让他说不了话，尔后转过身，任由温煦的阳光与迎面而来的微风，停留在刻意不让他瞧见的脸上。

「走了。」

「要去哪？」诗织揉了揉脸，看着他移动的背影。

利威尔横他一眼，「还能去哪，回兵团。」

「等一下！」诗织急跑到他面前，伸直一臂挡住他，另一手指着西边的方向，「我刚才去买糕点的时候看到那边有市集，好像是利布斯商会在那边举办什么活动，去看一眼？」

「没兴趣。」利威尔直接绕开他，斜睨了他一眼，「就知道你被糖黏糊的脑袋肯定记不住，你今天的任务不是当个乖乖听话的小跟班吗，凭什么要我听你的？」

「别嘛……」诗织不死心地围着利威尔转， 「都来了就去逛逛嘛，不然你回去也只是打扫卫生那该多无聊！」

发现利威尔沉着一张脸不说话，诗织在想肯定没戏了，正叹气打算乖乖跟他回去，看是要拔杂草还是扫落叶随便什么都认命接受时，利威尔啧了一声，突然伫足转身往另一个方向。

走了几步察觉身后有些安静，利威尔扭过头看向还傻站在原地的人，语气不耐烦。

「杵在那干嘛，鬼知道你说的破市集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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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某人仗着外貌，恬不知耻的装成一个只有十多岁的少年，从这一摊吃到那一摊，再从另外一摊吃回这一摊，一路的骗吃骗喝，最后捧着一杯点心，穿越人潮走到他面前。

「红茶口味的，要不试一口？」诗织笑得一派爽朗。

坐在椅子上的利威尔，不仅皱眉还阴沉着一张脸。

……觉得自己眼瞎才看上这货。

「勺子是新的，尝一口？」没察觉对面人正在纠结什么的诗织，勺了一小匙点心凑近他面前。

利威尔直接拒绝，「我不吃这种东西，拿走。」

「这个真的不怎么甜的，还有你喜欢的红茶味道喔。」没因这点阻碍受影响的诗织，手又往前凑了些，「试试看？」

他不语地看着诗织那热切的期待目光，眉眼的笑意也像哄着什么般，以及悬在他唇前，那像似已经越过什么防线的亲密举动……

「走了，这边逛够了吧。」隐忍着内心杂乱的利威尔，起身走往另一边干脆以避开来面对。

诗织跟着起身，然后看了一眼手中点心，喊了他一声。

听闻利威尔转身，一股微甜的茶香骤然在舌尖蔓延而开，让他整个人僵在原地。

诗织冷不防地将一勺糕点放到他口里，喜笑颜开。

「是不是好吃，不会太甜也不腻口吧？」见一点甜点沫沾在他唇边，诗织想也没想地抬手抹掉。

脸上从来都只存在沉稳与从容不迫，可在被接连两次的举措动摇后，此时的利威尔，微微出现了不同的表情变化，更在发现诗织低头瞧了眼自己指节，抬手就口，作势要舔掉上面甜点沫的那一瞬……

他猛地握住那只手腕，略为僵硬地掏出手帕扔过去。

「别舔……脏死了……」

「会吗？直接吃掉不是比较快吗？」诗织边擦边说着，忍不住上下打量着他，「话说，你身上是带了几条手帕啊？」

那不以为然的自若模样，让利威尔烦躁地暗骂一声，更是不自在的别开脸。

嘁……该死的混蛋四眼，什么鬼奖励……

见利威尔微侧过身子，忽然阴沉起来的表情也像在忍耐什么，诗织将脸探过去正想开口询问时，一股力道猝然撞上后背，让他猛地一个踉跄扑跌，只来得及护住糕点，整个人往利威尔方向扑去。

关键时刻诗织步伐一踏及时稳住身子，不至于真的直接撞上去，却也让他们之间的距离，止步于只剩下些微的空隙，近得能因为感受彼此的气息所带来的莫名纷乱。

一股浅浅皂香蔓延而开，就像风吹起晾在太阳底下的干净白衬衫，而那近乎透明的清新味道中，还夹带着淡淡的红茶香气。

这是利威尔身上的味道。

诗织微微一愣，感觉自己好似在哪里闻过相似的气味……

很快从难以言喻的情绪中回过神后，诗织转头看去，就见一个小男孩跌坐在地上捂着额头痛叫，他好奇走过去，全然没察觉一只手正从他腰上移开。

诗织蹲在小男孩面前，朝他额头弹一记疼，「小朋友，大街上跑这么快很危险的耶。」

回想起刚才，还好他反应迅速手上的点心才没撒出去，不然肯定有人要翻脸了。想到这，诗织扭头看向利威尔，他顿时一愕，虽然只是一瞬间，但那个利威尔竟然避开他的视线？

手腕突然被人握住，诗织只好又将疑问暂且抛下，转回头看向面前小男孩。

「大哥哥，你跟我回家。」

诗织不确定地掏了掏耳朵，「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

「母亲说看到漂亮的人就要娶回家。」小男孩仰起坚定的面容，不仅两眼放着光，还紧紧握住他的手腕不放。

诗织顿了一秒，抬起另一手放在男孩手上，郑重回应，「抱歉，我对小屁孩没兴趣。」

「你对个小鬼认真回答做什么？」恢复正常的利威尔，将一副看白痴的眼神投向诗织。

「快追——抓住那死小孩！」

诗织张嘴正要反驳什么，就被这声骤然传来的吆喝打断。他抬头望去，瞧见远处几个壮汉凶神恶煞冲过来的画面，不用想就知道是这小男孩惹上麻烦了。

男孩一见来人，扯着诗织撒腿就跑。

望着已经跑远的两人，以及掠过身旁追赶其后的几个男人，露出麻烦样的利威尔啧了一声，迈开脚步款款跟上。

小孩的两条短腿显然是跑不过几个成年壮汉，很快就被包围住。

「死小孩，你再跑啊！好痛——」

一颗石头冷不防地击中其中一人。

察觉小男孩又捡起石头要扔去，觉得已经有必要介入的诗织，将他扯到身后，「好了，两边都停手吧，话说你们几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小孩也太难看了吧？」

一注意到诗织，那群人互相使了眼色。

「大哥，旁边这小个子长得不赖啊！只是不晓得是男的还是女的？」

「这种事还要大哥教？」某个起了歹念的小弟，用露骨的眼神瞧了眼旁边人，「管他男的还女的，几杯酒灌下去不就——啊！」

勃然而起的惨叫声，不仅惊飞了树梢上的雀鸟，还让目睹的几个人目瞪口呆。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同伴像颗球似的，猛地往前滚了好几圈，直到拿脸吃了一地沙土才停下。

「……挡路了。」

利威尔收回脚，先是面色不善地斜睨着他们，然后将视线越过他们，瞪向还好意思朝他笑着挥手的某人，「你傻站在那什么意思，穿了一套小鬼的衣服就想装嫩吗？」

诗织实话实说，且一脸兴味，「衣服是韩吉小姐借我的，不能弄坏啊。」

「嘁……没用的东西。」

「都给我闭嘴！聊起天了是吧！」见这两人没当一回事，还隔着他们闲聊起来，为首的壮汉忍不住怒吼几声，大声咆哮唤回存在感。

他狰狞了脸俯瞰着下方的利威尔，除了扳扳手指作势要动手外，还外加不知好歹的口吐芬芳，「哪来的死矮子，滚回去找你妈喝奶别多——」

狭长的灰蓝眼睛往上一瞟，终究没让他把想说的话说完。

诗织目光怜悯的看他们最后一眼，然后用手捂住小男孩的眼睛。

接下来的画面，儿童不宜。

「大哥！对不起——」五个大汉鼻青脸肿，跪在地上一字排开，对着利威尔齐齐跪拜大喊。

又拿出手帕擦手的利威尔，冷瞥他们，「别瞎乱攀扯……谁是你们大哥？」

「大哥！对不起——」

「恭喜兵长先生收获了一波小弟。」

利威尔冷冷扫向一手搭在他肩上的人，「还真是难为你了，看戏看得挺过瘾的嘛……」

「没办法啊。」诗织摊摊两手，一脸爱莫能助，「这身衣服真不好活动。」

利威尔哼了一声，见诗织蹲下捡起一根树枝，戳了戳其中一个大汉。

「话说欠你们钱还跑路的是这小孩他爸，你们不去找债主，为难一个小孩干嘛？」

大汉抬起头，一见诗织东洋人的长相忍不住多瞧几眼，可一察觉他后方一道锐利眼神，吓得又立刻低垂下去不敢再看。

「别多管闲事。」利威尔皱着眉，伸手扯起诗织的后领将他拉起身，「后面的事，就交给宪兵处理吧。」

跟着视线看去，诗织瞧见不远处姗姗来迟的几名宪兵，看起来年纪很轻，而把麻烦事情都全部推给新兵去做，是宪兵团固有的不变风俗。

总之，事情是这样的。

这个被追赶的小男孩名叫维莱，父亲欠债离家，母亲生病离世，只剩下爷爷能抚养，而爷爷在利布斯商会工作，正巧商会在这处有活动，为了顾孩子只好带在身边，路上溜搭被那些人撞见才有了这一幕。

「你还要黏到什么时候？」

拌凉着手中热食，看到利威尔瞥去的眼神，诗织在维莱害怕得更加紧靠到身边来时，把已经可以入口的麦片汤放到桌上，示意维莱坐到旁边椅子吃，等爷爷来接他。

「兵长先生，对小孩子多点笑容啊，吓哭了你自己哄我可不管。」

手搭在椅背的利威尔，睨了眼那张明明没刻意笑也像在笑的脸，将视线移转一旁。

「爱哭不哭都随便……就算尿裤子也与我无关。」他满不在乎地淡道，指尖轻轻滑过杯缘，看着上头隐隐波荡的茶水，「我本来就长这样。」

「没关系。」诗织手托着下巴，望着他直言不讳，「你这样也很好。」

搁在杯缘的手指微微一顿，利威尔充耳不闻，掩饰般地抓起茶杯喝茶。

没注意他遮掩什么的刻意举动，见旁边维莱把汤吃到鼻子上的模样，诗织将手伸向利威尔。而察觉动静的利威尔，抬眼瞧见一张等待的神情，不言不语地掏出手帕扔到他手上。

没多久，诗织又再次将手伸过来，还附加饶有兴致的表情。

利威尔阴沉着脸，嘁了一声，「没有了。」

隔壁桌，正在撰写笔录到冷汗直流的宪兵，怯怯地瞥了眼旁边身高只到自己肩膀，交代完案情坐在桌边交谈的两人。

一个自带让人不敢直视的摄人气势，另一个则是带着赏心悦目的满脸和善，两个乍看之下天差地别的极端性格，相继往来的一言一动，却透着某种旁人难以形容的自在融洽。

宪兵小伙努力握紧笔杆，不让字迹抖得像蚯蚓般，也不由得瞧了眼一整排跪在利威尔后方，丝毫不敢吱出一声的壮汉们。

这些人大概是出门犯事前，没诚心对天祈祷一番，以至于直接遇上调查兵团最强战力——利威尔兵长，还好手下留情，不然就不是只有鼻青脸肿的程度了。

相信他们自此一回后，应该再也不敢歧视长得矮的人了。

作为现场目击者，两人简单交代过程后，便看着宪兵将那些犯事的壮汉带走。

维莱的爷爷为表感谢，刚脱口说要以谢礼二位，在利威尔鄙视的目光中，诗织不要脸的讨要了几张免费甜点兑换券，然后就满脸兴奋地跟着抽着嘴角的维莱爷爷去商行领礼物。

远远看着诗织从商行出来的身影，利威尔极度无言地看着维莱用憧憬的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只想到那蠢货只是傻站在旁边，明明什么事都没做。

维莱张亮了一双眼，「我长大后一定要娶大哥哥。」

「不行。」利威尔说道。

看着从身边走过去的利威尔，维莱不满地噘起嘴，「为什么不行？」

利威尔连一个眼神也吝啬给他，朝正对他招手的诗织走去，随口扔下一句不容置喙的话。

「兵长先生你看，维莱的爷爷给了我五张！」

「是吗……那还真是太好了。」瞧着他兴奋到高举着纸券，浑然遗忘在意自己的男子气概，利威尔语气平板地说道。

「对了，你刚才跟维莱说了什么，我看他都快哭出来了。」刚瞧见利威尔从维莱身边走过去时，那孩子不仅急得跳脚似的，还露出像被人抢走什么的委屈样。

利威尔不动声色地绕开他的好奇视线，「没什么，教育一下而已……走了，该回去了。」

「教育？」收妥纸券的诗织，疑惑跟了上去，「你都多大年纪了，欺负小孩子可不行啊。」

利威尔平心而论，「还包着尿布的小鬼谁稀罕欺负，只是提早让他感受什么叫现实残酷的道理而已。」

听了他这些莫名其妙的话后，诗织大步往前走几步，用不明所以的狐疑目光打量着，有时候说起话来像意有所指的他。

「兵长先生你最近很奇怪，跟韩吉小姐一样老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话。」

利威尔轻哼了一声，「是你脑子不好，蠢货。」

虽然不清楚他话中意思，可因他那直白的谩骂，诗织忍不住笑了出来。

望着前方将云层染得流光溢彩的橘红夕阳，诗织将双手交叠负于背后，踏着看起来轻松的步伐，安静地跟在利威尔身后。

带着笑意的眼眸，不去看从身旁走过去的几名宪兵，他们身上那一道道显然彰示的执法独角。

再次将那些因此倏然浮现的昔日片景，重新深藏于心中那一隅漆黑之所。诗织往前走着，就想这样慢慢跟着面前的人，把如泥沼般的过往与负疚，全都踩在脚底，也紧紧捏在手心里……

然后，再继续欺骗自己。

兵长到底带几条手帕 Σ(°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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