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布袋戏]武运昌隆 第9章 第 9 章

“我帮你把他送过去，怎么样？”

黛香这样提议，神田京一又是个实心眼的，丝毫没有反对的意思，反倒是手一松，直接将剑无极丢了过来，还是黛香连忙上前几步，一把接住昏迷不醒的剑无极，这才使他免于摔在地面上的下场。

剑无极骨架很轻，是以黛香接过他时没费多大力气，只一伸手，就搂住了一缕轻飘飘的血腥气。这让她不自觉地捏了捏剑无极的腕骨，这才发现这少年比她想象的，要瘦弱许多。

神田京一在宫本总司离开西剑流后苦练刀法，一开始只有一把武士刀，后来竟生生将三把刀习得赫赫生风——武士刀本就沉重，是以神田京一因此练出一副好身材，黛香几次去京都，都见他习了剑后从校场回来，时常满不在乎地赤着上身，招摇过市，引得西剑流里几个当灵忍的小姑娘频频回头。

当年宫本总司收神田京一为徒，看中的正是其人天赋，而如今的剑无极未必是最适合无极剑法的那个人，他却在中原教导这孩子多年，靠的就是西剑流许久再未曾有过的情感。

慈悲。

命运对西剑流似乎从不曾慈悲过，要执掌它的主人用自我、用最真实的面貌换回挚友的性命，但相应的，生活在西剑流的人未曾对自己、对他人仁慈过，加入西剑流的每一个人都要豁命、要为西剑流效力，甚至早晚有一天，要亲手接下杀死朋友、家人的命令。

在西剑流里的每一个人都是这样一滴疯狂的、滚烫的血。

黛香不由得又想起船行大海那天晚上，她对月牙泪说过的那句话——如果西剑流从不曾存在过就好了。如今这句话又一次响起来，像是轰鸣的海潮在她脑海中翻涌起来。

如果没有西剑流，黛香将会是家族屏风后最精致、也最安静的花瓶，站在她面前的神田京一，也会只是一个无所事事的浪人刀客。

可西剑流的存在又带来了什么？东剑道的覆灭、宫本总司的出走，包括如今中原的一片焦土，难道又是应该存在的吗？

黛香想到早些年时，她还自由往返于中原和东瀛两地之间，那时的中原人尚不知战争，见她是异乡来客，曾热情地招待她——红膏炝蟹、醉泥螺，苔菜小方烤……许许多多都是她在东瀛之地未尝过的味道，肉块咀嚼出浓稠的卤汁，米饭糯香苔菜清爽和五花肉的油脂交融。猪手和火踵的胶质化在黄鱼鲞的底汤里，其味鲜不绝口。

中原人热情，待客周到，几盏酒下肚，就拉着她讲中原话、唱中原歌，跟她说地上没有走不通的路，江河没有流不走的水，世间没有喝错了的酒。

他们说、世间没有喝错了的酒——可是、与她讲这些话的中原人，会想过，如今的她重返中原，举着的却是昭昭烈烈，红得刺眼的战旗吗？

她走神了。

黛香想了许许多多，过去的时间却只有那么几息，等到神田京一再度开口时，她这才注意到眼前的少年神情古怪，便问道：“怎么了？”

“我是想说，黛香大人若是中意，不如让鬼夜丸给剑无极这家伙施展禁咒，留在你身边当打手算了。”

“……啊？”

黛香一脸茫然，神田京一的神情却更是复杂许多，他看着黛香，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一本正经起来：“给你做打手啊，这家伙长得还不错不是吗？我之前听传闻说，黛香大人在名古屋时，身边得力干将皆是面容清秀的年轻侍从，因此，西剑流有些担任灵忍的姑娘传言说黛香大人颇好男色……当然，她们更多的说，黛香大人柔美可亲，是以名古屋不少俊秀男子甘愿为黛香大人出生入死，所以，黛香大人若是喜欢，把剑无极带去想来也不错……”

“……等、等一下！”黛香一时竟然觉得自己的嘴角有些抽痛起来，她颇为无奈地揉了揉额角，痛心疾首地说道，“这可是你师弟啊！还有，这样古怪的传言，到底是哪里流传下来的？你不也是名古屋那边过来的吗？怎么、怎么就这样轻信传言？”

“啊？原来不是吗？”神田京一心性耿直，完全不觉自己哪里说错了话，反倒兴致勃勃地继续跟她解释道，“黛香大人您不常在京都现身，所以这样的传言很多，还有人说，您之所以在名古屋，是被祭司大人流放，而您在名古屋则是暗中培植自己的势力，意欲复……”

“好好好、停停停。以后这样的话不要乱说。”神田京一讲得高兴，黛香却听得心惊胆战，只觉得肩膀上趴着的剑无极都跟着烫手了起来，“我先把剑无极送过去，你以后不要乱说话……如此轻信！到时候让信狠狠罚你一次！”

黛香撂了句狠话后，便几乎是拽着剑无极落荒而逃，拎着他一路到了鬼夜丸修习术法的所在，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她把剑无极放在一旁的石台上，也不急着离开，反倒是在这屋中转了又转，想找到有关西剑流禁术的书籍。

鬼夜丸看着黛香的身影，欲言又止：“……你可以走了。”

黛香面色不自然地僵了一下，心说这个被祭司大人收作徒弟的臭小子是一点面子也不肯给她，但还是硬着头皮说道：“入灵仪式在即，祭司大人担心出差错，让我来找你要几本和西剑流禁术相关的书，在哪里？我去拿给祭司大人。”

“原来是这样。”鬼夜丸嘀咕一句，就不耐烦地挥挥手，催促道，“那几本就是，你拿了就快些离开，不要打扰我施展术法。”

……这臭小子。

黛香在心里暗骂一句，捧起那几本书转身出门了。

离开前，她回头而望，鬼夜丸已经开始策动术法，抬手按上剑无极双肩。她略一犹豫，朝着剑无极的方向一弹指。

一道流光闪过，一只蹁跹的银白色蝴蝶飞上了剑无极的脊背。

“黛香？你在这里做什么？”

黛香尚且还在驻足观看鬼夜丸策动术法的过程，柳生鬼哭的声音就冷不防地在她背后响了起来，黛香被吓了一跳，捧着书转回身去，像是被抓包了一般心虚地说道：“柳生大人，您怎么在这里？我……我是顺手帮神田京一把剑无极送过去。您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柳生鬼哭正准备转身离去，瞥见她怀中书册，却又顿住脚步，问道，“你拿这些书，想要做什么？”

“呃，我、我是想……”黛香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说实话，“我只是在想祭司大人之前说过的话，她当时说，当炎魔复活，留在您与祭司大人身上的禁术就会消失，你们也就会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一切真的有这样简单吗？”

黛香这样问，柳生鬼哭一时不答，半晌他才试探着缓缓开口：“你刚才说……她。这是否意味着，你已经知道了我们的秘密？”

黛香垂下眼眸，回避了柳生鬼哭的目光，待得四周往来穿梭的灵忍身影一一消散，她才轻声开口道：“是的。您的不死之身，还有祭司大人真正的名字，薰。”

薰。这个名字像是一道魔咒，勒得柳生鬼哭心口一紧。

当年的桐山薰不惜使用禁术也要将柳生鬼哭的命延续下来，他从此不死、不老，活了百年，也陪了桐山薰百年。两人因为西剑流前进的路而时有分歧与争吵，有一次气急时柳生鬼哭撂下话来，说若不是你，我也不会成为这不死不老的怪物。他面前的桐山薰先是一怔，接着便尖利地大笑起来。

那笑声很有几分凄厉而悲怆的意味，而直到这个时候的柳生鬼哭这时才恍然意识到，少时的时候他们两个人分享着同一个秘密——在他们两个人的父亲不在西剑流的时候，桐山薰会偷偷取下盖在自己头顶的假发，放下她柔顺的樱色长发，又换上只能压在箱箧之中的裙装。那时候的桐山薰垂下眼，羞怯地别开柳生鬼哭投来的目光，又柔声问她现在这个样子会不会很奇怪。

但可惜的是，如今的桐山薰早已经找不回自己本来的声音，本来的面貌，又或者说如今的她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再次触碰她希冀过的样子。柳生鬼哭成为了不老不死的修罗，那桐山薰又何尝不是成为了失却本来面目的怪物。他自觉自己的话说得过分些，张了张嘴却一时不知该如何道歉。成为了修罗的柳生鬼哭和成为了怪物的桐山薰两两相望，最后只是沉默着离去。

后来的柳生鬼哭不愿在这条路上一错再错，向桐山薰自请搬入了阴暗的地牢里去，他睡在沉沉黑暗中，有时难得清醒过来，望着囚窗外投映下来的一缕阳光，暗自在想若是当年他们两个人的身份置换，想来他也不愿意桐山薰就那般死于暗无天日的洞穴当中，不论他是要撕开那后患无穷的强大禁术，还是要以命替命来让桐山薰活下去，他都是愿意的。

这样想着，柳生鬼哭叹了口气，缓缓说道：“我来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