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布袋戏]武运昌隆 第6章 第 6 章

天风吹散夜色里最后一丝空蒙的云雾。

月牙岚还是在这一刻，踏上了归往西剑流的路，中原人常说近乡情怯，可这时的他不再是月牙家的孩子，而是一个叛逃的背离者，也同样胆怯。

然而，令他惊讶的是，等在西方要道的人并非是他的兄长，而是……

“黛香大人。”

面对西剑流的黛香大人，月牙岚还有几分惧意和羞赧，他垂下眼，有些苦涩地叫出了她的名字。紧接着，他便握紧了自己手中的刀。

注意到月牙岚这个微小的举动，黛香却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说道：“我不是来杀你的。那是你哥哥的任务。”

说完这句话，黛香才自知失言，她发觉出对这个孩子宣判死刑以及这死刑的执行人是有多么残忍，只好低下头去：“抱歉，这并不是我的本意……”

“我知道。黛香大人，你要跟我说的，我一直都是清楚的。”月牙岚慢吞吞地回应，“我从来就没有怪过你们……”

然而，话音刚落，月牙岚手中短刃寒光一闪，竟然向着黛香抢攻过来。黛香一时之间没有防备，三招之内竟被他逼得连连后退。

但她没有丝毫不悦，反倒是轻飘飘地笑了起来：“这些年来有长进，没有辱没你的兄长，真好。”

黛香话音落下，一把长刀便紧跟着出鞘。银月色的刀锋晃了一下月牙岚的眼，他不敢大意，正欲再度接招，却见另一道冰冷的锋芒闪过，横在黛香面前。

“黛香，你先让开。”

黛香动作一顿，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可她动了动唇瓣，就沉默下来，手中刀锋轻飘飘地垂落下去，接着，她便一闪身让到了一旁去。

她将这林前的要道让给眼前这对即将死决的兄弟。

“明知下一刻是死，这一刻，我也要为我自己而活——弦月斩！”

此时的月牙岚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想要为自己搏命，而月牙泪则是沉默地抬起手中短刃，在这将尽的夜色里，黛香却看不清他的表情。

是真的无情？还是压抑在冷酷之下的无尽悲哀？

黛香看不清楚，也猜不透。

“冻月之泪！”

月牙泪与月牙岚所修习皆为月牙家族的武学，但仔细相较之下，两人却还是有着很大的差别的——月牙岚招招迅疾，刀锋恨不得饮见滚烫的血色方才罢休，但月牙泪刀法冷冽，却沉稳得像是冬日里阴沉的风。

眼见着月牙岚不敌兄长，被内劲与刀锋逼得即刻之间便口吐鲜血，黛香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双手翻飞结印，策动幻术，银白光团乘着刀势飞掠而过。

看似夹攻，实则暗地护回。

月牙泪心下有几分了然，却是不悦地皱起眉梢，刀势随即更猛更寒，在一片铿然相击的兵戈声中，黛香听见他说：“就这点本事，想为自己而活？那也只是空谈！”

虽有黛香从中护回，可月牙泪攻势猛烈，月牙岚到底难挡，几下便败下阵来，左臂被刀锋狠狠划过，伤势深可见骨，这少年咳出些血沫，颇有些凄惨地冷笑起来：“我知道，我始终赢不了身为月牙一族最高荣誉的兄长。但是……兄长，虽然只有短短一刻，我头一次感觉到，为自己活过，是这么痛快！”

月牙岚猛地绷紧手臂，破开的伤口再度渗出血来，浓郁的腥味像是翻涌的海潮，可这打算与自己兄长搏命一拼的少年管不了这么多，将手中短刀舞得寒光似雪。

月牙泪不敢大意，振臂抖落披在身上的兜帽，双手持刃，沉下神色与自己的幼弟对峙。

一人扬刀，一人横刃，双锋相交之际，月牙岚手中兵刃竟然脱手而飞，月牙泪左手利刃一时无法收梢，即将刺向自己的亲人。

“泪！”

黛香惊呼一声，双手挥出一片乍现光影，月牙泪那视物模糊的右眼也被这大亮的光刺了一下，刀锋偏转，却仍是当胸穿过身受重伤的月牙岚。

月牙岚被刀口洞穿，剧烈的痛楚几乎断绝了他呼吸的力气，但他还是看向自己的兄长，断断续续地抽着气，笑了起来：“兄长……我、我终于……不会再让你，为我……操烦。”

“你为什么能对自己的亲弟弟下手！”

与此同时，一道影子飞掠而来，抓住了即将倒地的月牙岚。而听着来者的质问，月牙泪只是面无表情地挪开目光，不再看着激愤难当的雪山银燕，战意全无。倒是黛香，全神戒备，左手之中火光乍现，迸发出激烈的燃烧爆鸣声。

她回应：“背叛西剑流者，杀无赦。”

雪山银燕冷笑，手中长戟重重顿地：“如果西剑流的精神就是手足相残，那雪山银燕，势必消灭你们这群罪不可赦的敌人！”

黛香手中炽烈的火踊跃着，几乎快要扑向面前的两个少年，但最终，她还是收回手去，后退了一步，有些沙哑地喝令道：“灵忍列阵，拦住雪山银燕！”

黛香话音刚落，林木之间簌簌响动，隐匿在月色里的灵忍纷纷现身，喊杀声震天，层层冲杀而来，雪山银燕背着月牙岚，却一点也不妨碍手中长戟如银龙摆尾，所到之处，灵忍惨叫连连，血肉横飞。

原本毫无破绽的战阵，竟然硬是让这少年冲出一条狰狞血路来。黛香看着雪山银燕离去的方向，似是赞许，又似是怀念一样，喃喃自语地说道：“有几分总司的影子。总司年轻时……也是这般。”

未到中原之前，赤羽信之介在给黛香和月牙泪的信中说，已有总司的踪迹，而这时候的黛香才知道，她多年来往来与名古屋和中原之间，竟曾听闻总司的讯息——天地两部的创立人萧无名性格温和，踏实可靠，为人谦和，深得三位徒弟爱重，而除此之外，中原之中想要拜他为师者，不计其数。

可年轻时的宫本总司却并非如此。

那时候的他是十足的浪人武士，时常横刀拦路，带着一身酒气与人决斗，就连和伊织成对的那对佩刀，也是他耍无赖一般蹲在别人门前求来的。

当然，曾经的月牙泪亦不是如此。

黛香还曾记得，早些年他引着月牙岚来到西剑流那天，竟然难得抱了一坛酒，和她在屋檐下絮絮说到几近天明——说以后他们兄弟两人便会离得更近，岚来了西剑流，他就可以有更多的时间照拂这个孩子，也说如果他出任务来不及回返，还要请她多帮忙照看那个孩子，又说从今往后，他跟家人一起生活，不会再孤单了。

不过，如今也早就不再是多年前了。自从月牙泪失去了那只眼，他就跟家中断绝了所有联系，从那天起，他便只有西剑流。

他唯一要奉献、要燃烧的，便是绝对的忠诚。

“做兄弟的，便也只能为你做到这些。”

雪山银燕带着月牙岚离开后，赤羽信之介终于舍得从暗处走出来，但声音之中也难得带了些疲态，黛香见了，率先开口：“我就知道，那些藏在暗处的灵忍，是你布置下来的。”

赤羽信之介叹了口气，但仍旧像以前一样，和黛香碰了碰拳头，说道：“我们之间的默契，何必多言。泪，你还好吗？”

月牙泪先是摇摇头，接着却又点点头，说道：“我无事，倒是你们……为这件事，费心了。”

黛香看月牙泪这个样子，也颇为精疲力尽地叹了一口气，说道：“泪，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我们该回去复命了。”

然而，黛香虽是这样说，但等他们回到西剑流后，等到的却是祭司的急召。走进殿中后，黛香便望见祭司阴沉的目光，她有些心虚，抿了抿唇，没有说话。倒是赤羽，恭顺地垂下眼，问道：“祭司大人紧急召唤，是为何事？”

祭司阴沉沉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黛香和赤羽信之介，这才开口问道：“赤羽，有人说，你私放雪山银燕与月牙岚，不准八门追击，又牺牲不少入灵者。还有你，黛香，我已下令让月牙泪格杀月牙岚，你却暗中阻挠，这些都是真吗？”

黛香和赤羽对视一眼，表情凝重地开口回应：“是真。”

而这话说完，黛香又鼓足了勇气再次说道：“兄弟阋墙，此等祸事，我不忍见……”

见黛香硬着头皮解释，赤羽信之介闻言，更是急匆匆地接话：“祭司大人，黛香说的，只是其一，其二便是……雪山银燕为月牙岚之来，神态已臻至疯狂，不久之后便是九星连珠之夜，若让八门追击，吾不能保证，是否再有八门损失。尤其是尚未完成炼化的最后三门。”

赤羽信之介说完，甚至来不及观察祭司的表情，就猛地一振袖掏出戒灵鞭，又一次补充道：“但是，祭司大人。史艳文、黑白郎君双双被救，属下又两次败于神蛊温皇之计，千鸟胜、真田隆三前后被杀，如今再让雪山银燕脱逃，皆是吾赤羽信之介之过，属下难辞其咎，自请诫灵鞭之刑。”

祭司一时气极，剜了黛香一眼后，便一扬手，取过了戒灵鞭来：“那么，你认为，如此罪责，你该受几鞭呢？”

赤羽信之介缓缓低下头，错开黛香和月牙泪投过来的目光，自顾自地答道：“赤羽罪责深重，就请祭司判决。”

“以上罪责，实该受六鞭之刑。”

“军师……！”

“赤羽！”

祭司语气平静地公布了如此判决，雨音霜和黛香竟都上前一步，带起一片衣饰上的银铃碎响，像是足尖踏上脆弱的冰面，发出令人不安的碎裂声一般。

可祭司仍旧不回话，一旁的天满道隆紧跟着跪了下去：“两鞭已有散功命危之虑，第三鞭必死无疑，至今除了柳生鬼哭大人之外，无人能受过三鞭，这万万不可啊。”

衣川紫也已经跟着眸光闪动，眨眨眼就险些掉泪，她跟着开口：“祭司大人……”

赤羽信之介咬了咬牙关，叹了口气，一拂衣袖，喝令道：“你们都退下。”

衣川紫顿住脚步不再上前，黛香却在这时猛地一甩衣袖，迈步站到赤羽身边去，俯身跪了下去：“不管赤羽的事情。”

“这六鞭之刑，理应让我承受。”

月牙泪一愣，就错失了抓住黛香衣角的机会，只能眼睁睁看着黛香径自朝前走去，将膝盖重重往地面上一撞，又借着那声音继续说道：“西剑流最不容私情，今夜是我罪责深重，本就不关赤羽和泪的事情。”

“月牙岚怎么说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让他死于兄长手下，我于心不忍，所以我私自见他，是为了放他去他想要去的地方。至于泪和信，一是为了格杀月牙岚，一是为了带着灵忍来阻止我。他们两人何错之有？”

“若是要罚，就罚我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