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布袋戏]武运昌隆 第2章 第 2 章

“我也不喜欢。”

天宫伊织这样轻声细语地说完，黛香还未来得及回话，就听见在她身后一前一后地响起两个声音来。

“伊织，你的头发怎么散开了？今天早上好不容易为你编好的！”这是祭司大人的声音。

“黛香，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我还以为你迷了路呢。”这是柳生大人的声音。

天宫伊织和黛香听见呼唤着她们的声音，也跟着一齐转过身来，低声又低声地回应道：“抱歉。”

“没关系，你没事就好。”柳生鬼哭伸手，在黛香已经打理好发型了的头上轻轻拍了一下，这才转向一旁的祭司，说道，“这就是我说的那个孩子。”

黑袍之下的身影向着黛香投来一道目光，黛香下意识地低下了头去，一言不发地接受着祭司大人的审视。而祭司大人沉默着注视她许久，这才出言问道：“你为何到这里来？”

黛香愣了一下，看了一眼站在祭司大人身边的柳生鬼哭，咬了咬唇，嗫嚅着说道：“我……是柳生大人带我来这里的。”

“我再问一遍，你为何到这里来？”

“祭司大人，她都说了，是柳生大人带她到这里来的。您就收下她，不好吗？这样、这样我们也就能多一个朋友了！”

一旁的月牙泪忽而像是沉不住气一样出言，而这话一出，顿时引得身后的赤羽信之介和宫本总司偷偷地嗤笑了起来，奥野黛香不知道他们两个在笑什么，颇为疑惑地回头望去，却正对上月牙泪的目光，她冲着月牙泪偏偏头，正想开口说话，却见月牙泪面颊一红，默不作声地，竟然又偏过了头，不再看她。

祭司大人也同样向着月牙泪扫过一眼，但很快，她便又将目光重新落回到了黛香身上，慢条斯理地问道：“我是在问你，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黛香的目光在祭司和柳生鬼哭身上来回徘徊了许久后，她这才终于慢吞吞地回应道：“我……我不喜欢我的家。在那个家里，我的父亲眼中只有我的弟弟，不管我怎么做，他在乎的只有我的弟弟，在我父亲看来，我弟弟才是我们家未来的继承人。我只是想找到一个可以让我被看见的地方。”

“如果这里不行，那我就继续走下去。总有一个地方的人们会看见我。”

听黛香说完这些，柳生鬼哭不动声色地瞥了祭司大人一眼，接着，祭司大人伸出了手，抓住了她的手腕，说道：“好吧，柳生，我承认你说的是对的。我同意这孩子留下来。但是，在此之前，我得和你谈一谈，我们走吧。”

这最后一句话是冲着黛香说的，黛香尚且还没反应过来，她只最后看一眼那送给她一只簪子的姑娘，就被祭司一把拽走。而伊织则在黛香走后，回头看向自己的朋友，只见赤羽信之介和宫本总司已经各自持起武器，拉开架势准备再度切磋，只有月牙泪还抬眼向着黛香离去的方向看去。

伊织了然，一伸手就在月牙泪的肩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说道：“人都走了，还看呢？”

月牙泪这才回过神来，他收回目光，又像以往那样板起脸来，摇了摇头说道：“我可没有。”

看他这副模样，伊织不由得也像方才的宫本总司和赤羽信之介那样轻飘飘地嗤笑了起来，说道：“好啦，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师尊现在也答应让她留下来了，你可以放心了吧？想不想去听听看他们在谈什么？”

听伊织这样说，月牙泪迟疑了一下：“……不太好吧？”

“这有什么的？难道你就不好奇，未来的黛香会在西剑流学什么？说不定，她将来会和我一样成为师尊的弟子呢。”天宫伊织这样说着，不由得有些惆怅地叹息一声，“若是这样，我就会有朋友了，而且，这样一来，师尊也不会把我逼得那么死了。”

“走，我们去看看去。”

天宫伊织话音刚落，她就也不再等月牙泪的拒绝，一伸手就拽着他向着方才祭司和黛香离去的方向跟了上去。

不同于柳生大人，在黛香看来，西剑流的祭司大人更为严肃。在祭司大人的目光之下，黛香一点点低下了头去。不过，这时候的祭司大人态度显然已经温和了许多，她看着黛香，像是在看着自己在水中的倒影。

不知道为何，黛香忽然觉得祭司大人的目光有些悲伤。

她动了动嘴唇，正想说些什么，就听见祭司大人发问：“既然来到了西剑流，你想学些什么呢。你已经见过我和柳生收养的那四个孩子，像伊织，她更精通于术法，所以我便收她为弟子，而总司和泪，更善武道，所以，一直都是柳生在指点他们刀法，不过，月牙泪那孩子有自己的家，背后是月牙家族，所以他修习忍术更多一些。至于赤羽……那孩子颇为自信，甚至有些骄矜，但确实也称得上一句年少才高，所以他更为专攻智计谋略，这些我和鬼哭都教不了他，向来都是他自己摸索钻研。”

“那你呢，你的选择又是什么？”

黛香沉吟良久，这才谨慎地回应道：“……智者不谋，则社稷倾颓；辩者不使，则国家不通，勇者不斗，则边防孱弱。所以，为什么不能让我都试试呢？我想成为一个更厉害的人！”

“黛香，你在想什么呢？”

听到月牙泪的声音，黛香这才回过神来。她扭头望去时，群青色的发被呼喝的海风吹起，月牙泪一愣，忽然想到以前的黛香尚且喜欢规规矩矩将自己的发盘成繁复的造型，像是瑰丽的枷锁一样堆叠在她的头上，后来她留在名古屋多年，没了祭司大人的管束，心思渐散，也懒得打理她那一头长发。

是以她手下的人来汇报工作，便能从房间的屏风后看见披散在背后的发，像是一片平静的海。

于是，想到这里的月牙泪轻轻笑了起来，侧身去为她挡下潮湿的海风。黛香也冲着他笑了笑，说：“没什么，我只是想到了我当年刚到西剑流的时候。祭司大人问我，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想要学些什么。那个时候的我跟祭司大人说，我想成为一个更厉害的人。可是现在想想，我术法天资不及伊织，武学建树不及你与总司，献策一事，也不及信受重视。我好像并没有兑现对那个时候小黛香的许诺。”

“不，不是这样的。你很厉害。”月牙泪没想过黛香会这样说，一时有些嗫嚅，摆了摆手，说道，“在我心里，你一直很优秀。为什么不这样想想，术法天资信比不上你，献策之事我与总司皆不如你，至于伊织……”

提及天宫伊织，月牙泪的话音一顿，倒是黛香先他一步，有些爽朗地笑了起来，说道：“伊织和我们都不一样，伊织是完美的。这样说来，倒也难怪，祭司大人会让她留守东瀛，照看西剑流本部。你说，祭司大人会不会早就察觉……樱吹雪的存在？”

月牙泪一愣，有些难以置信地喃喃回应：“这怎么可能？”

“我知道，樱吹雪只是我们共同的秘密。但不代表祭司大人和柳生大人不晓得这件事。虽然自从祭司大人和伊织争执过后，两个人就再没了什么交流，但我想，他们两个人的矛盾，也并非不能化解。祭司大人此次让她留守东瀛，想来是想让伊织作为最大的底牌，所以，不管最后到中原来的，是天宫伊织，还是樱吹雪，祭司大人也许都会接受。只是……”

“说实话，我希望她应该和我们一起去的。”黛香说着，声音中就多了些低落，“赤羽来信，说他在中原发现了总司的下落，可见也是希望伊织一同前来吧？自从总司离开西剑流，我们几个就再未曾聚齐过。明明以前……你说，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呢。”

这个问题，月牙泪也没办法回答，只得报以沉默。一时之间，空旷的甲板上只剩下了呼啸的风声，九月底的海面上已经多了一丝冷意，更何况中原与东瀛之间隔着一片庞大的汪洋，这海洋正中寒意更甚，吹得两人面上表情一时都有些麻木。但好在黛香向来豁达，冲着月牙泪耸耸肩，佯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说道：“害，你瞧，说这些做什么？没关系，一切总有解决的办法的。等到我们找到总司，把他带回东瀛，总要好好罚他几杯酒才是。你说是吧，泪？”

黛香的话还没来得及被海风吹散，就被月牙泪小心翼翼地接起，他配合着黛香渐渐悄声的尾音，同样轻声说道：“黛香，你应该知道的。西剑流从来不容许背叛。处置叛徒的方法，永远只有一种，那就是……”

“处决。”

这时候的黛香终于接近沉默了，她垂下眼，用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回应道：“我知道，我怎么会不知道？我这么多年辗转在中原和东瀛，西剑流决定挥戈进军中原的时候，我又躲回到名古屋去，就是因为我一点都不喜欢我现在做的事情。我当初加入西剑流，是为了被更多的人看见。可如果发现我的方式，是走出一条血路，那我情愿……”

“西剑流永远没有存在过。”

黛香说出最后一句话时，声音蓦地大了起来，像是沉沉坠入海底的一颗火星，月牙泪上前了一步，似乎是想为她挡住海面上更加迅猛的海风，又或者是希望自己成为唯一听到这句话的人。

更或者是想要拥抱她，仅此而已。

“别说这样的话了。生在西剑流，我们要做的，就是服从。好了，今天的话只有我听过，快去休息吧。好吗。”

月牙泪身上的皂角香气比他本人先一步贴到了黛香身上去，她这才稍稍冷静下来，叹息一声，点了点头，说道：“好。”

接着，黛香很快就转身离去。那一抹群青色消失在月牙泪眼中。

东方渐渐亮起鱼肚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