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云天关便是中原地界,俏如来却突然转了方向。他已察觉有人追踪,想要摆脱这些尾巴便需绕一下路程。
夜幕笼罩,山峰在夜色中勾勒出深黑色的轮廓,山野林间静悄悄的,偶尔传来几声夜鸟的啼鸣。
正自林间小路前行,忽见前方些许亮光,一座燃着烛光的佛塔静静的伫立在山脚处。顺着佛塔方向往前,约莫行了半里,只见一扇紧闭的暗红色小门,门上方一只褪色的木匾,隐约刻着“月影寺”三个大字。
但瞧这月影寺规模不大,只有一间简朴的殿堂和一座不高的佛塔,俏如来走上前去,轻轻的叩了叩寺门。
不多久,一只小小的脑袋探了出来,小心翼翼的打量着门外之人:“施主,请问有事吗?”开门的是一个大约**岁的小和尚,眼睛圆圆的,声音透着一丝怯生生。
“小师父打扰了,在下赶路路过此地,天色已晚,不知可否借宿一宿?”
“这…”小和尚垂下眼帘,捏了捏衣角,似是有些踌躇。
“智光,还不快请施主进来。”一个苍老而又有威严的声音自寺庙内中遥遥传来。
“是。施主请进吧。”智光小师父默默打开门,引着俏如来进了禅堂。
禅堂之内狭窄昏暗,只见一身着朴素僧袍,头戴僧帽,胡须花白的修行者在内静静打坐。
“大师有礼了,打扰清修,还请见谅。”言毕,俏如来施一佛礼,以表尊敬。
“施主客气了,佛门本就是广结善缘之地,施主若不嫌弃,自可在寺中留宿一晚。请坐吧。”
“如此,便叨扰了。”
“看施主这身装扮,难道也是出家之人?”老和尚开口笑问道。
“在下多年以前曾入空门,而今早已还俗。”
“原来如此,不知施主欲往何处呢?”
“前往北方探望故友。”俏如来不愿透露自身信息,随口应道。
“智光,愣着做甚么?还不快给施主倒茶。”老和尚忽地变了语气,前一刻还笑容满面,下一刻却变得冷漠严厉起来。
小和尚被突然的斥责吓得身体发颤,弱弱的回应了一声便出了门去。
“年龄小,怎么教都不开窍,施主不要介意啊。”转眼面上又堆满了笑意。
“无妨。”
自进入这月影寺,俏如来便觉得有一些不对劲,寻常寺庙每日都会烧香礼佛,可此地却没有一丝香火的气息。再观这个禅室,未供奉佛像,亦无半本经书圣典。眼前这位大师更是喜怒无常,也未有出家修行者贯有的平和与冷静。
正自疑惑间,智光小师父端了两杯热腾腾的茶水放到了两人面前。
俏如来转眼看向智光,但见他紧抿双唇,眼神闪烁不明,似有许多的难言之隐。
“没你的事了,快快退下吧!”老和尚冷冰冰的开口道。
“是,是…”小和尚炽热的眼神忽地暗淡了下来,默默的退出了房间外。
俏如来心中疑虑更甚,眼前这位大师极为可疑,若猜测无误,这杯水也一定有问题。
“施主,天寒地冻,饮一些茶水暖暖身子吧。”老和尚不紧不慢地开了口。
“多谢大师。”俏如来以袖掩面,假意啜了一口,“香气逼人,莫不是有仙茶之誉的蒙山茶?”
“施主真是见多识广,只一下便品了出来,贫僧佩服。”老和尚微微一笑,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
“怎地忽然头晕目眩…”只听哗啦一声,俏如来手中的茶盏登时滑落在地,片刻之后,伏倒在了桌案上,一动也不动。
“施主?你怎样了?可要进入内休息?”老和尚走向俏如来身边,关切的询问道。
但见对方再无反应,老和尚不再伪装,挑起一旁的包袱阴恻恻一笑:“哈哈!看这模样非富即贵,身上肯定藏着不少的宝贝。”
谁知翻来翻去,并未找到什么值钱的物什,随即伸手便往俏如来腰间摸去。
“大师要做什么?”俏如来忽地端坐起来,冷不防抓住了他的手腕,静静的看着眼前的人。
老和尚面色一僵,收回手臂,冷冷开口:“好小子,竟然没中毒,你是怎么察觉的?”
“你是何来路,竟在此扮作出家人掳人钱财,这间寺庙的僧侣又被你藏到了哪里?”
“哈哈哈哈!哪还有什么僧侣,早就被我丢进山中喂狼了!”老和尚目露凶光,忽地伸掌一挥,便向俏如来面门拍去。
俏如来顺势侧身躲闪,老和尚一掌落空,身旁桌案瞬间被震的七零八落。察觉此人掌风不凡,非是寻常山贼可比,心下不敢大意,霎时手结莲华印,运掌击出,莲华圣光轰然盛放,气势如虹。
老和尚身形一晃,后退数步,眼中闪过一丝惊异:“老二老三!快快出来,这小子有些难缠!”
“嘿嘿,老大,我们来了!喝!”循声望去,只见两个面有刀疤山贼模样的粗犷汉子,从隔壁迅速窜出,举起大刀直通通便向俏如来身上砍去。
山贼的刀法虽非上乘,却也霸道凌厉,刀光自昏暗的房间划过,带着破空之声,力道千钧,呼呼作响。
四条人影在狭窄的房间里快速交错,俏如来身影灵动,将佛门圣气催至顶峰,圣气如火焰燃烧般耀耀生辉,但见他当胸一脚,狠狠地踢向扑面而来的凶徒,又猛然一个回旋,单腿横扫,将另一个山贼鞭扫倒地。未及喘息,老和尚阴狠霸道的掌势自前方冷冷逼近!
正在此时,忽听门外一声惨叫:“你…你是谁…!啊……”
俏如来心下一沉,听声音应是智光小师父,莫非门外还有山贼同伙?一刹间的分神,被老和尚揪准时机,变掌为爪,迅速向他喉间攻去!
电光火石间,禅室木门轰然倒地,两颗断云石如雷霆之势呼啸而来,贯穿老和尚胸膛,老和尚不可置信的望了望门外,右手举在半空尚未落下,便颓然的倒了下去。
黑暗之中,一个修长的身影缓步而入,宽大袖袍无风而动,幽暗深邃的冰眸压抑着一丝狂野,伴随着微弱烛光,慑人的气息冷冷飘散而开。只是自他进入之后,眼神便一刻也没离开过俏如来。
雁王竟如此快寻到此处,俏如来心中讶异,面上却是冷若冰霜,不发一言。
余下两名山贼见此情形,哪里还敢造次,急忙趴跪在地连声求饶。可惜雁王怎会是心慈手软之人,但见他袖袍一挥,雄浑气劲翻涌如浪,两人登时口吐鲜血,气绝身亡。
“师弟,找到你了。”雁王目色微敛,幽幽开口道。
俏如来瞧也未瞧他一眼,面无表情的走向了屋门外。
一腔炽热千里追寻,却被师弟冷淡回应,雁王此刻好似被一盆冷水浇灌在身,面色复杂至极。
“这个小和尚是你杀的?”俏如来颤抖的呼出一口气,望向眼前匍匐在地的瘦小身躯,一时间如坠冰雪寒潭,意冷心灰。
“为何一声不响就离开?”雁王转过身来,望向他的背影,声音低沉而又沙哑。
“在你眼中人命所值几何?”
“师弟前来苗疆为了何事?”
“或许,你从来都不曾在乎过吧。”
“所以,是为了找苍狼吗?”
“今夜又算什么?即便我已离开羽国依然逃不掉你的掌控吗?”
“哈!在师弟的心中,苍狼才是完美无缺的那个人对吗?”
“………”
此时此刻,雁王内心似有一团火焰疯狂燃烧,蓦地走上前去拦在了俏如来面前,锋利的眼神似乎要穿透对方的身体。两人目光相汇,他惊愕地看到,师弟眼中毫不隐藏的淡漠。
“让开。”俏如来哑声开口。
他觉得呼吸在刺痛,可是人就是这么奇怪,时间越久就缠的越深,本以为走进了彼此的内心深处,却发现看到的终究是一张残破不堪的面具。这才是真正的毒药罢,让人生,让人死,让人痛。俏如来微微苦笑,绕过雁□□然的走向了前方那片朦胧黑暗之中。
片刻间回过神来,雁王的视线灼烧着他的背影,既想要将他抱紧,又恨不得直接跳入冰冷的河水里,让心底的温柔与怒气一同消解。黑暗之中,白色身影越来越模糊,雁王的心骤然紧缩,眼眶一瞬间就被酸胀到了红,倏然间追上前去,朝师弟后背轻轻一点,白色人影身形一顿,如棉花般瘫倒在他的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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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熹微,东方欲晓。夜与日的交替,如同一幅徐徐展开的画卷,静谧而神秘。
断崖边,一辆宽敞的马车停靠在树下,偶有几声马鸣啼叫,却也正是应景。
此刻,沐雨立在崖边,静静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日出。不多时,但见雁王自西方遥遥而至,身上背着昏睡未醒的俏如来。
安顿好师弟后,雁王忽地望向马车后方,沉沉的开口道:“出来吧。”
一阵静默后,一个浅青色的身影扭扭捏捏的自马车后方移了出来。
“堂…堂堂堂兄,你,我…你怎么在这里啊?”繁花姑娘勉强的挤出来一点笑容,心虚的开口问道。
“南锦,你不该出现在此地。”
“堂兄,这个…那个,求你,不要跟王兄讲好不好?“繁花十分难得的露出了惧怕之色。
“原来,原来您是南锦公主,公主殿下,沐雨先前多有冒犯,还请赎罪。”与自己同路至此的人竟然是鹭王的小妹,沐雨心下惊诧十分,急忙施礼赔罪。
“我就说不好玩了嘛!沐雨姐姐,你就还当我是繁花好不好?不要这么拘束嘛!”繁花扁起嘴巴认真说道。
“这…”沐雨偷偷望向雁王,似有一些犹豫。
“沐雨,谴人到西北方三十里月影寺,找寻一个昏厥的小和尚,为他另寻一个好的去处。”雁王望向远方,平静的说道。
“是,沐雨记下了。”
“启程吧。”
天将露白,薄雾渐渐散去,天边露出一抹淡淡的橙红。山谷之中,一辆马车自西向东飞奔而去,马嘶声洪亮有力,马蹄嘚嘚敲着地面,溅起阵阵沙雾。
一路之上,雁王面色阴沉,阖起双眼,沉默不言,全身散发出来的低气压让人瑟瑟发抖。南锦公主只觉这个马车之内的气氛冷凝到了极点,忍不住悄悄的从车厢内溜了出来,坐在了专心驾车的沐雨身旁。
“沐雨!堂兄实在是太可怕了!自我记事以来,就没见他笑过。”
“公主,天寒露重,您还是进去吧。”
“别叫公主,我喜欢你叫我花花。”
“这…不太合适吧。”
“不如我和堂兄讲,让你来做我的贴身护卫可好?”
“可是公主…”
“叫我花花~!”
……
众人马不停蹄,赶到羿畿,已经是申正时分。
“主人,俏如来,该如何处置?”沐雨望向雁王,轻声问道。
雁王垂下眼眸,目光一时冷若寒冰。
“将他关入石牢,不准任何人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