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贺憬的令,官差自然无所顾忌,很快将这间房里里外外翻了一个里朝天。
凌乱不说,有些瓷器还被官差不小心扫到地上,一地的狼藉。
动静不小,还引得诸多看客。
小二看得心惊肉跳,看得叫苦不迭,却不敢说出丝毫的反抗话。
这天下皇家一半,江湖武林一半,青衡教作为江湖武林的教派派首,皇家都要巴结一二,何况他们小小的店。
就在刚才他认出了男子身上紫青色锦袍腰带暗绣的鹤,青衡教以鹤为吉兽,也是作为身份象征,纹绣在腰带处,据说鹤的颜色还分等级。
小二不知其中等级如何分,却也知道对方是自己无论如何都惹不起的人。
于是如此这般,面上就只剩下苦愁了。
人不在屋内,里头也没找着什么蛛丝马迹,翻完屋子的官差鱼贯而出禀报。
“抱歉。”
小二出着神呢,冷不丁听到这么一声,回神转头去看站在不远处的男子,心思还没从他一声的“抱歉”中转过来。
一枚冰凉坚硬的东西就落在他的掌心,质量上乘的银锭子,不大,却重极了。
“算在此物上。”
他愣了愣,没忍住拿起来咬了一口,嘶,硬绷绷的,咯得牙疼。
顿时眉开眼笑起来,“谢谢爷,可要继续追查?”
这一枚银锭子都可以买他这一座客栈了,一间房的物件儿算什么。
“查,劳烦带路。”
“好嘞。”
一间间房翻过去,一无所获。
直到走到尽头的厢房门口,有两个脸带面纱的白衣女子守在门口。
瞧见他们过来,面带警惕地从腰间抽出剑,“干什么?”
都说江湖武林占一半,两人一看就是武林中人,小二没认出来是什么教派,又因这一家厢房是上房,小二只记得对方是极其有钱的贵客。
贵客不好得罪,身后的贵人也不好得罪。
他只好低头哈腰从中斡旋,“有命案钦犯闯入了这里……两位姑娘可否行个方便让我们进去查探一二?”
两名女子神色掩在面纱下看不清,只是握着剑的姿势未变,“我们一直守在这里,没看到什么命案钦犯,还请诸位到别处查探,莫要扰了我家主子的休息。”
官差嗤了一口:“你说没有就是没有么?快让开!”
说着,官差将小二推到一边,就要逼近,女子直接拔出剑,软剑锐利如锋,横上官差脖子,“命案钦犯跟我们圣女教有什么关系,滚!”
官差面色微变,倒不是因为脖子上的剑锋,而是女子口中的“圣女教”。
别看江湖武林派首是青衡教,得罪不得,圣女教也是一个顶厉害的,只是厉害的点跟其他武林教派不一样。
圣女教行商,全国各地都有圣女教教会的商号店铺,富可流油,几年前还为国库出过一份力。
皇家钦定的江湖皇商,虽没有任何官衔,却也是轻易得罪不得的主子,更别说,早年的圣女教据说还是一个魔教,几年前才改邪归正,可谁又知道这教门秉性是不是真的改了呢?
前有狼后有虎,两相对峙,官差不自觉地额间淌下汗来。
还是身后之人眸子微动,淡声开口:“惊扰贵主,在下很抱歉,只是此人罪大恶极,所犯之事涉及我们青衡教,还请两位姑娘通融一二。”
两名女子往人群后看,才看到那紫青色衣袍站得笔直,芝兰玉树,气质清冷出尘,鹤立鸡群的男子。
刚出寨子的人哪里见过这么好看的公子,俱是齐齐怔愣了下,再开口的拒绝没了之前那么强硬,还有些囫囵吞枣的意味。
门外喧嚣,门内自然听清楚,在两名女子螳臂当车的话落下之后,里头的人开了口。
“沉鱼,落雁,发生何事了?”
是元娘子的声音。
沉鱼和落雁微微松口气,不敢再与那公子对视,对着门内恭敬道:“元姨,门外有官差查命案钦犯,查到我们这儿来了。”
脚步声贴近,里头的门被拉开。
里头微苦的药茶香瞬时溢出来,闻之人都觉得自个儿舌尖泛苦。
一名身材中等的老妇同样蒙着面纱出现在门口,一双微微有些浑浊却不失锐利的眼睛朝着门外之人扫了一圈,最终落在了贺憬的身上,淡声:“老身乃圣女教长老元娘子,不知公子哪门哪派之人?”
贺憬抱拳作了作揖,便也站直了身板答她的话:“原是圣女教元夫人,在下乃青衡教护法贺憬。”
说着,他顿了顿,继续道:“就在方才,在下看到这一层某厢房有可疑人士露面,此人和银桥底下那落水命案有关,在下带人遍寻不得,又听闻消息,此人朝这边逃……”
“为了元夫人和贵主安全着想,不得不出此下策,还请元夫人通融一二,允我们查探一番。”
男子似乎是不大习惯说这么长的话,一番话顿了几顿,说得慢条斯理,咬字才算清楚。
元夫人不动,安静地往贺憬脸上看了好一会,待看到对方强硬,不卑不亢的态度之后,蓦然开口:“原是这事,等我通禀主子罢。”
元夫人将门轻阖,白色身形很快消失在门口,没多久便又从里头出来,拉开门。
“各位有请,只是还请各位脚步轻快一些,莫要过于惊扰我家主子。”
官差如蒙大赦,连连道谢之后,鱼贯而入,动作间也没了先前搜查其他屋子的粗鲁。
贺憬跟在最后,身子刚刚跨过门槛,面前就拦了一柄剑。
“公子是贺家人?”
贺憬转头,那元夫人锐利的视线就落在他的脸上,他身量高,年纪小竟还能轻松接下她的威压。
“是。”
淡色的唇平静地扯了扯,眸子没有一丝波澜。
“那便不适合进去了,还请公子就在这等着罢。”
元夫人:“我教不想再背一个谋害贺家人的名头了。”
当年圣女教就是因谋害五毒教教主贺家家主贺陵一事被定义为魔教,近几年多行善事,挣得喊冤的机会,才得以重入江湖,参与到这武林盟主大会来。
本若是简单的善事是挣不来这机会,也摆脱不了魔教名声的。
只是不知怎么征得琴圣的首肯,连带着琴圣为圣女教发了话,才有了此机会。
这辈子很多事的确和上辈子不一样,比如上辈子他死之前,圣女教都不曾入世,武林盟主大会办是办了,个中细节和这一世公布出来的多少出入了……
圣女教之人确实不是他的杀父仇人,只是其中扮演什么角色,他上辈子还没探查清楚,也不知这一世用了什么本事,让琴圣帮忙说了话。
贺憬鸦羽色的眼睫微垂,转回头,敛下眸中的暗芒,步子不再迈,就这么站在门口。
朝着屋内一览无余的好视野。
屋子内住着的人似乎是怕风,四处窗闭得紧,没有光洒进屋子,白日室内都有些昏暗。
精致圆桌上摆了一个袅袅生烟的香炉,香味淡,或许就是因这,中和了原有的药茶香,才使得那药茶味没那么难闻的浓。
贺憬自小就是药人,很多药仅凭香味就能辨别出来。
比如这里不淡的药茶味,让他很快嗅出了屋内之人所患是绝症,命不久矣。
“咳咳——”
两声咳嗽混杂在官差轻手轻脚的检查声响里,极为突兀。
贺憬不自觉循声看去,白色的纱帘床后半坐着一人,面上似乎也带了面纱,更加看不清脸。
贺憬眉头微蹙,疑心渐起,脚步微动。
只是还没等他动作,苍白得可见里头青色血管的晧腕从里头伸出来,床边站着的侍女替她撩开帘子。
病气缠绕倦怠的眼就这么出现在他的眼底下。
秀眉轻蹙着,两眼瞳孔散淡无光,莫名让人心揪在一起。
她戴着面纱,还在咳,咳得实在太狠,眼白才浮现一丝薄红,侍女在一边给她顺着气,顺带将药碗递到她面前,白纱撩起,青黑色的药被灌入苍白的唇瓣里。
喝完药,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视线,她就这么倚着床头朝他看过来,如即将凋零的白花,孱弱易碎。
这眼将将一对上,贺憬心口一颤,下意识避了开。
同时,心中疑念顿消。
昨日的女子并未蒙面,虽烛光微弱,身姿却轻盈有力,武功高强,娇俏得就像是妖娆的彼岸花,话语轻浮又令人着恼。
又怎会是这瞧着病症缠身,明显走两步会喘的女子。
屋内之人咳得这么厉害,官差也害怕,该查的地方没查出什么,便迅速推出了屋内。
贺憬也没久留,一两句客套的场面话说完,就带人离开了。
门一关上,元娘子的脸色瞬间板起来,“教主,您竟和那青衡教扯上了干系?”
药入口,还没那么快有效,喉口痒得要命,瑶迦没忍住又咳了两声,面纱挡着碍事,她直接伸手扯了。
苍白如纸的脸暴露在眼前,若是贺憬在,定能认出来这张脸和昨日他见过的无差别,只是病气缠绕,看起来命不久矣。
等咳完,她才有气无力地回元娘子的话:“我哪是惹青衡教的人,命案可跟我半点关系都没有,我只是去给你们找一个教主夫人。”
发病说话就是费劲,瑶迦话说完,整个人累得靠在床背处喘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