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呕……”
错了云瑶迦一步的杨青蔻没忍住,弯腰到一旁干呕。
云瑶迦利落地以手帕做面巾,往脑后打了个结,往杨青蔻的怀里丢了一个东西,嘱咐她:“别凑太近,小心尸毒,我去看看,不走远,有什么情况吹哨,我马上回来。”
“可小姐您……”
话还没说完,云瑶迦身形一跃,已经掠出几丈远,只能看到黑黑的背影了。
夜色倾轧下来,已经快伸手不见五指了,侵入鼻尖的味道依旧难闻至极。
杨青蔻环视四周,闭了闭眼,狠狠心,将手中捂口鼻的手帕也像云瑶迦那般系于脑后,遮住半张脸,伸脚探索着向前行去。
为了避开旁边颜色厚重,明显躺着尸体的那一块,她瞪大眼睛,撑着十二分精神留意脚下的路。
等意识过来背后有人时,已经晚了。
光影靠近,她吓得脚步放缓,哆哆嗦嗦地拿起哨子,刚放在嘴边,肩膀上落了一手,她冷汗涔涔,几乎要无声惊叫,然而头顶传来男人疑惑的嗓音,“青蔻姑娘,怎么你也在这?主子呢?”
她转过身子,仰头,就看到了玄清轻皱着眉头,一脸凝重的神情,他身上带着湿气,扑面而来一丝皂角味,长发有些湿的被他扎马尾的方式扎到了后头。
火把的光芒之下,那张脸清隽刚毅。
杨青蔻愣了愣,往他身后一看,才发觉不只他一个人,几个兵士都跟在后头,个个手中举着火把,像玄清那般,头发都有些湿,应是都找个地方洗过了。
“青蔻姑娘?”
杨青蔻回神,松下心中悬着的一口气,朝着前面指了指,“小姐在那。”
光影绰绰,落在眼前姑娘的面上,照出她面上还未消散的惊魂不定来。
玄清看了眼,迈出去的半个步伐又收了回来,“好,那便一起走罢。”
等他们走近时,云瑶迦正蹲在边上查看,她手里拿了一根树枝,仔细地翻着面前的尸体瞧。
玄清将手中的火把抬了抬,往后密密麻麻,数不清的尸体,聚在一块,味道越发的重。
玄清眉头拧了拧,提醒眼前人,“主子,别凑得太近。”
“无碍。”
云瑶迦拍了拍手,站起身,“你们怎么也在这?”
玄清:“属下和弟兄们寻了一条河刚洗完澡,兜回来想寻点野味,就听到了脚步声,追过来这边发现了你们。”
“脚步声?一个人?”
“不止一个。”
“看清楚了吗?”
“看到背影,他们脚步匆匆,看的不是很清楚。要查吗?”
“不急。”
一问一答完,两人又安静了下来,云瑶迦沉目看着眼前的尸体,一言不发。
周遭的空气一片死寂,侵入人的心底,无端生出一丝悲凉。
杨青蔻没忍住,问了一句:“小姐,这些人是怎么死的?”
云瑶迦:“病死。”
她往后退了两步,从袖袋里掏出一个药瓶,倒出一粒药丸吃了,递给杨青蔻,“把这个吃了,预防解毒的,这病恐怕不简单。”
杨青蔻没有犹豫,吃了一粒,便把药瓶递给了玄清他们。
云瑶迦:“玄清,明日着人到周遭探探,我们先回去。”
“是。”
富庶一方的州城,外头却有这么大一个乱葬岗,这乱葬岗上的人还基本都是因病而亡,这里距离绵州城内还有十几里地,若是从城中送来,一下子运这么多尸体一个来回,费的时间不少。
由城中来不太可能,只能说明,这乱葬岗不是为城中人使用,而是……给这附近的人用的。
可这附近荒凉至极,从尸体的腐蚀程度来看,死亡间隔时间都不长,甚至几乎每天都在死人。
为一个荒凉的小地方所用,每天都在死人,还都是病亡。
只能说明。
这附近,有疫情。
敛回思绪,云瑶迦想到什么,又吩咐玄清:“把这里烧了吧,尽量控制好火势,别让火势蔓延到旁边去。”
“是。”
玄清和身后几人就地找来枯草枯枝,堆积上去,再将手中的火把抛下。
一瞬之间,火势如游走的龙蛇一般,迅速蔓延。
白日的干燥还没有彻底被黑夜的湿黏反噬,加上枯枝枯叶的作用,很快就蔓延到了所有尸体上。
难闻的气味更浓更重地涌了过来,云瑶迦忙拉着杨青蔻走远一些。
“我们先回去。”她道。
杨青蔻一愣,看向玄清他们的方向。
察觉出她心中的想法,云瑶迦宽慰她:“放心,他们善后,我的兵,还没有无用到被人欺负。”
“……”
杨青蔻轻咳了声,“好,那我们走吧。”
两人往来时的路走,将将看到官驿亭时,齐云率先奔了过来,面容焦急,待看到她们安然无恙时,才稍稍松口气,又问:“小姐,你们去了哪里?属下见你们还未回,便出去找了一番,没瞧见你们……还有那远处怎么起火了?你们没事吧?”
这话问得密问得急,听得杨青蔻都忍不住一笑,“齐云大哥多虑了,奴婢和小姐不过是在旁边逛了逛,发现了一处乱葬岗,乱葬岗上都是病死的人,小姐便在边上查探了一番,目前猜测可能是疫病,至于那大火,不用担心,是小姐叫玄清大哥他们在烧染病而亡的尸体。”
“疫病?!”
“可这附近这么荒凉,又怎么会有人,还有染上疫病的人呢?”
齐云不自觉抬高声线,引得官驿亭的人都看了过来,包括边上旁若无人诵念经文的僧人。
感受到瞧过来的视线多多少少带着点恐慌,云瑶迦不自觉地皱眉,“好了,莫要议论过多,是与不是,明日就知晓。”
说着她朝着齐云的怀里抛过去一只瓷瓶子,是刚才她给玄清和杨青蔻他们的那一只,“这里有预防疫毒的药,每人一粒,分下去。”
“是。”
齐云攒了攒忧愁的眉,转身要走,却被杨青蔻拉了拉。
小姑娘眉眼带笑地宽慰在场所有人,“我是大夫,对疫病也有所了解,又因住在山里,这些传染类型的疫病我应该会比较擅长医治,所以大家不用担心,等天明了,我便去找一些药材,配药方给大家预防。”
大家这才眉宇稍松。
云瑶迦收回视线,与杨青蔻道了一句:“谢了。”
任何时候,稳住兵心都是重中之重。
如同杨青蔻所说,带上她确实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小姐莫要跟奴婢客气,这都是奴婢应该做的。”
杨青蔻笑,又将方才云瑶迦塞到她手里的树叶并一袋水囊递给她,冲着她身后的僧人眨了眨眼,小声道:“好好说话,可别再吵架啦。”
云瑶迦眉梢轻轻一挑,倒是没再说什么,接过两样东西,抬步往僧人的位置走,在他旁边停下。
坐下来,开始用手里的水囊慢悠悠地清洗手中的叶子。
待将叶子清洗得连脉络都能瞧清楚,才接了一捧水递给他:“喝吧。喝完念经。”
手中捻着佛珠的人停下动作,转头看了过来,待瞧见那一捧清澈干净的水时,愣了一下。
“怎么?怕我下毒?”
见他没接,云瑶迦等得不耐烦,直接将那叶子做的水瓢塞到他的手里,“放心,还没进绵州呢,我没那么蠢这么早毒死你。”
“还有这药。”
云瑶迦又从袖袋里掏出一个小瓷瓶,“荣爹一个好友江湖郎中做的,他自己称百毒不侵丸子,其实是一些可以预防疫病的药丸,不想染病就吃。”
她将药瓶子丢到他的怀里,语气不冷不热。
鹤镜捏着药瓶,捧着手里的水,这一次没再推辞,“多谢云施主。”
说罢,一仰头喝了水吃了药。
渴了几天的嗓子终于得到润泽,莫名的躁郁也下了去。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他想起来,云瑶迦好像是有事想让他帮忙,好像是……
回想起刚才她说的话,他有些不大确定,一边仔细叠好叶子,一边重复问了一次:“云施主有什么事需要贫僧帮忙呢?”
女将军看着远处忽明忽灭的火光,目光发沉,忽地缓缓说了句:“念经,你不是出家人么?帮他们超度。”
记忆里的那一番话得到了证实,鹤镜结结实实愣了一下,没想到她竟有一天会向他提这么一个要求。
他下意识侧过头,女将军的脸印着旁边带过来的暖烛光,蒙上一层叫人一看就觉着温暖的光辉,一点也不像初见的雨夜里,她带着那一身煞气,形容举止如活阎罗的模样。
丹凤眸轻闪。
是他的错觉吗?
他好像瞅到了一丝哀伤,令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她曾经跟他述说过的快乐山林时光,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
怀着这样的疑惑,他直直地盯着她那一双琉璃一般的清透眸子看。
没等他再看清楚,女将军陡然扭过头来,馥郁如花的面庞结结实实地怼到他的面前,僧人被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往后一仰,磕到了廊亭的柱子上,后脑勺传来闷响。
他皱眉,捂住头。
女将军也没想到他反应那么大,挂在唇角邪肆的笑容落了下去,啧了一声,“用力一点,将淤血揉化,不然疼死你。明天早些时候,让青蔻给你抓点跌打伤药吧。”
“无碍。”
僧人揉了几下,就转回头,不再看她,神情难得有那么几分的不自然被云瑶迦捕捉到了。
云瑶迦笑眯眯地凑近,问他:“看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