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你小子,原来在这儿啊~”
木门被一脚踹开,一道阴恻恻的声音闯了进来。
秦鹤景只觉得眼前一花,身前就多了一个人,脖子上多了一双手。
双手的主人咬牙切齿地掐着他,实际上没用多大的力气,“老实交代,你他娘的什么时候将我女儿给拐了去的。”
在地下室里口口声声说要将女儿许配给他,承诺他万千金山银山的老头,此刻眼睛都红透了,一看就是舍不得的。
像天下所有爱女如命的父亲一样,没出嫁之前,这样那样嫌弃,恨不能找个人来接盘,真正出现这么一个人之后又懊悔退缩。
总觉得准女婿哪哪看起来都不顺眼,配不上女儿。
老头子就是如此,以前怎么看着怎么优秀的一个小伙子,现下越看越觉得埋汰。
枪法好,有什么用?那是保家卫国的!保家卫国,就代表聚少离多,还有生命危险,他女儿守寡了怎么办?嫌弃!
长得好,有什么用?招蜂引蝶,瞅瞅那个地下室的小丫头,看他眼睛都冒金光了!!嫌弃!
性子好,有什么用?对谁都温柔体贴没两样,更容易招蜂引蝶了!!!嫌弃!!!!
老头想着想着,泪眼都跟着汪汪的。
秦鹤景再一次叹了口气,自觉今天叹的气比平时以往任何时间叹的都多。
“您先松手,坐。”
总不能一直掐着他,泪眼汪汪盯着他,要是被她误会,他欺负她亲爹怎么办?
秦鹤景的语气一软再软,最后可堪称如沐春风,诱哄着,“您这样会累着手。”
放在脖子的双手一顿,好歹是松了。
老头垂头丧气地坐在床沿,“你之前说的,家中有一妻子,就是我家囡囡?”
“是。”
“对她是真心的?”
“这辈子除了她,再无第二人作为我妻子的身份住进我心底。”
“什么时候成的婚?”
秦鹤景顿了下。
老头子敏锐察觉,瞪他,“怎么?你这婚还是抢来的?不光彩?”
“……不是。”
秦鹤景斟酌了下字句,道:“前些日子我持军令道青岭山剿灭青龙帮,因情报有误困在青岭山半山腰,是阿瑶带人出现救了我,之后我因重伤在青雀帮的寨子上逗留,伤好之后才成的婚。”
老头子眯了眯眼睛,“……你的意思是我的闺女逼婚于你?”
趁着人重伤,就将人掳来搁在寨子里,养好伤,再以救命之恩当相报……这种事都是土匪行径,也是他自觉他女儿能做出来的。
毕竟他家闺女如他一般,比较少管闲事。
更何况土匪和**对立明显。
女儿不会做出任何能威胁寨子的事,别看她平时马马虎虎,他对自家闺女是有信心的。
所以除了是看上秦鹤景的样貌,老头子想不出来其他缘由。
“那自然不是,若非我属意……”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缓缓将最后一句补完,“……任何人都逼迫不了我。”
直到现在他才想明白,当初他早就动了心,他最厌恶被逼迫,被控制,做事都凭自己喜好。
若非动心,又怎么会顺应她胡闹,稀里糊涂就成了这桩婚?
只是当局者迷罢了。
老头充满怨念的眼又瞪了瞪他,继续问:“那既然成了婚,为什么不继续留在寨子里?你可知道与寨子里的人成婚之后便也成了寨子里的人,私自离寨可是大罪!”
“那晚辈在这里谢罪……”
说着,秦鹤景就要起身。
却被老头一把按了下去,“得了吧你,你受着伤,我不接,省得说我欺负你。”
“晚辈不是这个意思……”
“行了,为什么离开寨子?”
“当时我奉命剿匪,身份敏感,不宜逗留在青雀帮过久,且身负重任,得回去复命,这是我的责任,我亦不能……不管不顾。”
倒是有担当。
老头子瞥了他一眼,收回视线,轻抬下巴,作出高傲的姿态来,“我说句大实话吧,也不欺负你,素来成婚,我们寨子的风俗是不管入不入赘,男方都要上交彩礼才能渠娶到媳妇,但是你情况特殊,我也就不计较太多。”
“之前所谓的金山银山你肯定是无福消受了,后续的彩礼你需要补齐,只要补齐,我就承认你们这桩婚事。”
“好,需要多少,岳父您请讲。”
“谁让你叫岳父了?!”老头子狠狠拍了拍床板,“我还没同意呢?!”
青年也不恼,一切皆是顺着他,“好,您说。”
老头睨了他一眼,满意了,“彩礼的事情我还没想好是多少,再说吧,你好好休息,省得说我欺负你让你不能休息,走了。”
“哦对了。”老头走了几步,又回头补了一句,“那些人都安顿好了,一个没少。”
秦鹤景一愣,随即笑着回:“好,谢谢岳父。”
“都说别叫岳父!”
来是一阵风,去又是一阵风。
老头虽然将地板踩得登登直响,走到门口却十分贴心地帮他把门给阖上了。
他知道这老头,不过是嘴硬心软,说的这些话敲山震虎,打个提醒而已。
他能理解,亦能体谅,也能接受。
就是看来,他追妻之路漫漫,还附带一个讨好岳父的活计,看起来不轻松,他却觉得一切皆有盼头。
这么想着,他的嘴角又上扬了些。
苦闷多日,终于露出了舒心畅快的笑。
沈荆尘推门进来就是看到的这么一幕。
“哟,笑得这么开心呢?”
句式莫名熟悉……
身后还跟着被老管家搀扶着的秦母。
秦鹤景收起嘴边过于张扬的笑,单手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沈荆尘瞧见他这般,眉梢一挑,调侃:“这是受的‘重’伤?”
秦鹤景轻咳一声,略微有些不自在,忽略沈荆尘调侃的视线,看向其身后的二人,“母亲,闫叔。”
秦母眼中噙泪,“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她缓步走到他的床沿边上坐下,伸手握上他的手,眸中带泪,眼眶红红的。
除了瘦了点,她的身子骨看起来一切都好。
秦鹤景放了心,看了看三人,问出心中的疑惑,“你们怎么在这里?”
沈荆尘解释:“事情是这样的……”
总军处被炸了之后,车子顺路先到秦宅,当时秦宅已经被围,他和卫兵们拼了命从包围中救出秦母和老管家,之后再去沈宅。
沈荆玉不在,沈宅已经被血洗一空。
父母双亡,他自小与妹妹相依为命,只要最亲的人没事,都算心头上得了慰藉,搜了全屋,没看到沈荆玉的身影,还被人围了。
最后是顾清婉带人来突围,将他们救了出来。
四处召集到来的兵士并不多,仅仅只有几千人,并不足以抵挡倭寇的上万大军。
无法,他边打边往西北退,企图求西北部军的增援,与此同时,还发各种电报祈求上面的支援……
“……没有任何回应,最后还等来西北部军的反水,我只好带着伯母他们潜逃,哪承想遭遇伏击,最后是革命军的人救了我们。”
秦鹤景:“革命军?这里是革命军的阵营?”
“嗯对,陈金虎,就是……你的情敌。”
“……”
“说吧,怎么回事?”
秦母肃了脸,“婚姻不是儿戏,阿景,你什么时候跟谢小姐成了婚的?我怎么不知道?”
沈荆尘老神在在地抄手,站在一边看戏,丝毫没有帮他的意思。
这件事也只能是由他自己解释,秦鹤景也没想要任何人的帮忙。
“上次我因情报不足陷入青岭山的险境之中,是阿瑶救了我,之后我们在寨子里成了婚。”
“被逼婚的?”
“不是。”秦鹤景顿了顿,认真解释,“是我喜欢她,愿意跟她在一起的。”
“真的吗?”秦母狐疑地盯着他,企图从他的面上看出什么不对来。
秦鹤景也任由母亲大大方方地看,认真回答:“是真的,母亲,我之前喜欢她,现在是,爱她。”
“但我不喜欢她。”秦母顿了下,又补了一句,“她若作为我的儿媳妇,我不喜欢。若是论她本人,确实不错。人敞亮,性子直爽,又能打鬼子,是一位巾帼英雄。”
“只是可惜……”秦母叹了口气,“不是世家小姐。”
秦母语重心长:“阿景,咱们家不谈什么大富大贵的,却也是祖上有名的簪缨世家,你若多了一个出身粗糙的媳妇,往后战争平定,是要被邻里笑话的。况且,她有刚直,却没有女子的娇柔,不懂相夫教子,成了家,柴米油盐,居家养家,伺候丈夫孩子,她皆是不会,往后,你就吃亏了。”
“可是母亲,她若是世家娇小姐,就提不起刀枪,就不是英姿飒爽的女英雄,不能保家卫国,不能护佑自己,受人欺凌。”秦鹤景握着母亲的手,笑得温柔,谈及心上人,眸底里总是装着情意。
“那样我便不愿,不愿她是世家小姐,只愿她会武,哪怕不识字,舞刀弄枪,能护佑自己是最好的,乱世之中,什么都比不上性命重要。”
“待战争平定,她居不了家,我来居,她养不了,我来养。并非所有女子生来,都该是伺候丈夫,伺候孩子的,您也一样。往后日子安稳,您只管好好对自己,不用照顾儿子,不用照顾儿媳,不用照顾孙子孙女。”
“家是两个人的家,谁来养谁来居,男的女的都一样。”
秦母被他说得眼眶冒红,落了泪。
秦鹤景替母亲擦了泪,再一次认真诚挚地道谢:“这么些年,您辛苦了。”
青年丧夫,当爹又当娘地将儿子拉扯大,又怎么能不辛苦?
又怎么没有怨?心底没有疙瘩?
只是在这一刻,所有不平被这一话抚慰。
她抹干自己眼角的泪珠,腰杆子挺直,又是一副严肃的当家主母,女强人的模样。
“她比我幸运。”
她说,最后语气终究缓和下来,“道理,母亲懂了,只是母亲是一个传统的人,给母亲一些时间,好吗?”
秦鹤景勾唇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