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酒下肚,老头子咂摸着嘴,突然来一句,“你白天说的那话,那小丫头都快哭了。”
秦鹤景一顿,若无其事落碗,顺带给面前的老人添酒,“怎的您来当说客了?”
“唔,不是。”
老头咂着酒,将头摇成拨浪鼓,“不不不,我才不给这没良心的小丫头当说客呢。”
秦鹤景笑:“那你说这是为何?”
“那丫头喜欢你,你不会看不出来吧?我是劝你别喜欢这丫头,给我家闺女说媒啊!”
白天里看起来像是一脸凶相的老头此时像是一个顽皮的长辈,又返老还童成了稚儿,心性也如此。
“嘻嘻嘻,没想到吧,这是报复!”
秦鹤景无奈地搁下酒碗,“可我也跟您说过,我并非良人,配不上您的千金。”
“嚯!什么千金啊,那不过是个野丫头。”老头儿将酒碗拍得闷响,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他听见,像是敲击在心头似的。
“说吧,你不喜欢我家丫头,那你是喜欢上这丫头了?”
“如果当真喜欢这丫头,虽说她心肠不坏吧,但与我就是有仇,我不喜欢她,往后你们的喜酒也别叫我!”
“不是。”
“那是啥?”
秦鹤景揉了揉额角,脸上却没有丝毫的不耐烦,他似乎在寻着合适的说辞,顿了许久,终是开口,“我……”
还未等他说完,头顶传来的脚步声,让两个人都噤了声。
“是这里吗?”
“是……应该是这附近,小人最近老是听到一些奇怪的动静,还有今日在广场刑场那里,我碰见了一个人拽着另外一个人跑来了这里,那个被拽着的人手里似乎有枪。”
“好,做得好。”
“嘿嘿,这都是小人该做的,那之前说的报酬……”
“在这里。”
紧接着似乎是什么箱子被打开的声音。
“随便拿,能都拿走就更好。”
“好好好,谢谢师爷!谢谢!”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过之后,突然,“砰”——的一声。
枪声连带着□□砸地的声音。
“我说的是,能都带走就能走,带不走就——砰,不好意思,没说清楚~”
这一声枪声惊醒所有人,皆是目光惊惧地看着上面。
“嘘。”
秦鹤景做了个“别出声”的手势。
大家只好连孩童的嘴都捂紧,战战兢兢地听着上方的动静。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上头,没有留意到老头子的眼珠子微微动了动,眉头皱了皱。
“出来,识相的就出来,老子就饶你们不死!”
两枪打到地上的声音,紧接着就是脚掌砸地声,企图要他们露一个破绽。
所有人大气不敢出。
上头等了会儿,也没动作了,另外一道声音问:“师爷,没什么动静,是不是那人说了慌?”
“你们搜了其他地方了吗?”
“搜了,这里就是一个破旧的教堂,里面没有人生活的痕迹,到处都是垃圾废物。”
“哎呀,草率。”
说话之人虽是这么说,却也没有要离开的打算,“不知道真假,守着。守他个十天半个月就见分晓。”
“是!”
脚步声远去,却也没有走多远,来来回回,似乎在搬运什么东西,像是要驻营扎寨了。
“师座,现在怎么办?”
王鑫神色惶然地凑过来,小声问道。
顿时,所有人都期期艾艾地看着秦鹤景,俨然,他在这里才是主心骨。
秦鹤景问一边负责照料食材的赵婶,“现在咱们还剩下多少粮食?”
赵婶发着抖,说话也轻,“就……最多一周半的量。”
之前秦鹤景基本每天都出去转转,每次出去就带回来些吃的,他们才不觉得食材稀缺,也没什么生活在水生火热之感。
除了不能上地面上堂堂正正晒着太阳,裸露在人前之外,一切都好。
现在危难关头,一回顾,才惊觉,他们也没那么宽裕。
先前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恐慌感又冒上心头。
所有人都开始小声窃窃私语起来,恐惧,担忧,弥漫在这一片小小的空间里。
“大家先冷静,不要惊慌。”
纪明珠忍不住开口。
“你说的好哩。威胁不到你的头上,说话自然不腰疼。”
“就是啊,你爹联合倭寇把我们弄得家破人亡,现在危难关头,你当然不慌,大不了就露面还能继续做娇小姐。”
“我们不一样,我们都是老百姓,无依无靠的,出去就是个死,不出去也是死。”
“说到底,都怪她,她爹是卖国贼,她就是小卖国贼!”
“依我说,就该把她丢出去,让她一个人面对那些如狼似虎的倭寇,看看他们会不会留她一条命……”
一时之间,千夫所指。
愤恨的视线落在身上一道又一道,她觉得自己想是被钉在耻辱柱上,任人讨伐。
一时忍不住,便落了泪。
但她知道,不能辩驳,无法辩驳,无从辩驳。
因为这些,都是血淋淋的事实。
“好了,别吵了。”
秦鹤景淡声打断了内讧,“我说过,国难关头,泄愤不能换来和平,也不能改变处境,唯一能做的,就是齐心协力。”
“被发现是预料之中的事情,没有什么避难所是永远安全的,比起争吵,我们更应该冷静下来想想对策。”
闹哄哄的众人慢慢安静下来,赵婶也出来打圆场,“大家都别慌,秦先生说得对,紧要关头最重要的就是团结一心。我们的命都是秦先生救的,秦先生一定有办法。大家容秦先生想想对策。”
议论声这才彻底小下去,所有人都看向秦鹤景。
只见男人慢慢站起身来,“接下来要打一个‘持久战’,我希望大家沉下心来,耐心地等,我们手中还有一台电报机,如果能修好电报机,就连联系外界,这几天我会抓紧时间维修。”
说着,他顿了顿,才继续道:“虽然我不能保证这一次救下所有人的性命,但我会竭尽全力,护住大家。”
“若是护不住,我秦某在这里立下军令状,我定以己身护住你们,哪怕身死,大家且安心。”
“好,我们就听秦先生的。”赵婶道:“你们觉得呢?”
“行。”
“那大家都先歇息吧。”
空间内重新恢复安静。
王鑫不肯走,凑在边上,愁眉苦脸,纪明珠不敢靠近,重新钻进被窝里,睁着眼也没睡,心事重重。
老头叫秦鹤景,“立军令状,你小子是有什么好办法了?”
“没有。”
秦鹤景诚实地摇了摇头。
“那你立什么军令状?”
王鑫也跟着着急,“师座,您怎么能这么说……”
“没事。”
秦鹤景缓声安抚两人,“船到桥头自然直,车到山前必有路,会有办法的,别急。”
说是这么说。
可老天爷似乎半点都不给面子。
那一台破旧的电报座机,在秦鹤景勉力维修之下,响了一声,便彻底熄火,再也没有任何动静。
盘旋在头顶的人依旧没走,来来回回的,每天都有人叫嚣,卯足了劲儿要跟他们耗着。
每次的叫嚣都让所有人心惊胆战,憋着气不敢说话。
一时之间,地下室内安静不少,低迷的气氛持续到一周半之后,再怎么缩减每日用餐的粮食量,粮食最终还是所剩无几,几近没了。
事情迫在眉睫,再不出去,他们都得死在这里。
这一夜,所有人都睡得不安稳,有些人甚至还瞪着眼,躺在地上,眼冒血丝,就是睡不着。
“大家接下来听我说。”
死寂过后,平日里和缓的声线尤为突兀。
所有人扭头。
只见端坐于小桌面前的秦鹤景站了起来,转身,身上绑着他们这里为数不多的弹药,手里攥着一把老旧的手枪,对上他们所有人的视线,露出一个看起来十分从容轻松的微笑来。
他们似乎就已经明白了他要做什么,眼眶不自觉红了,纷纷出声,“秦先生……”
秦鹤景抬了抬手,示意他们安静,环视着这一双双含泪的眼睛。
和他们相处这么多天,不是亲人好友,却胜似亲人好友。
他没办法狠下心,让他们都死掉。
在这里,他就是他们的守护神。
有些该他承担的责任,他躲不掉,也不想躲。
只是心存遗憾。
“接下来,我会一人从密道出去,密道的出口就在教堂的后方,争取在不惊动他们的情况之下,将我身上这些拆下来放在他们的帐营里,这些东西一旦引爆,他们没有活路。”
“听到引爆声之后,你们所有人往密道外逃,密道之外,教堂的后边有一个小山林,山林里我之前外出的时候做了记号,你们循着记号逃,跑出去,南下就可以到嘉城,那里说不定就能遇上救兵,如果没能遇到,你们能逃多远,逃多远,别被抓住了。”
这是他想了这么多天,想出来最好的办法,能够解决他们困境的办法。
牺牲他一人,换所有人的平安,这么一想,还是划算的。
只是,遗憾的是……
脑海里晃过一张脸。
不能活着见她,不能活着重逢。
竟……想她。
很想。
这一刻,他突然明白了,那些日子以来缠着他的梦,以及之前见过她和别人在一起之后,心情不愉快的理由是什么。
原来是,他早已动了心。
不管是因为先前的旧梦,还是后来在寨子里的朝夕相处,他终究动了心。
爱上了她。
这么一想,所有的一切都好理解,也好接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