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笛飞声醒来时,已身在一处洞穴内。
昏暗、干涩
他撑坐起来,却摸到一片意料外的柔软。
火红的狐裘一半铺地,另一半盖着他——这狐裘尺量似乎小了,被人硬从中裁开些,才勉强把笛飞声的颀长健硕裹住。
随着笛飞声撑起的动作,狐裘散开,敷在他胸口、臂侧的暖玉也落地,沾上了些泥土,冷风霎时针扎般穿透骨缝,毫不留情。
只有不远处的火光传来悠悠热意。
原是角丽谯在一旁生火。
笛飞声凝神看着她。
角丽谯只一袭珊瑚绡纱裙,背对着笛飞声席地而坐,倾身,似乎在凿着什么。
那一头如铺的青丝髻发歪歪斜斜挂着,原先髻上的相思豆琉璃也断了几颗,只缠在发间,欲坠不坠。
笛飞声忽然发觉,原来角丽谯也是如此单薄纤细,飘摇不定的火光将她的身影映在石壁上,影子也飘摇起来,满室昏黄,只有她火红得烫人肺腑,虚虚幻幻,仿若浮生一梦。
江湖第一美人这样不设防地对着谁时,任是江湖第一刀客也难下狠心。
冷风夹雪,卷入几片霜花到暗洞中,霎时消融。无论是怎样流浪漂泊的雪,遇到火光时,总是会融化的。
只是有些雪晶将自己冻成了冰,需得拢在怀中,等待十月、十年……或许才叫人见得庐山真面目,一点都不可操之过急。
“角丽谯,你在捣鼓什么?”
角丽谯闻言,惊喜地转过身来。
“尊上醒了?”
笛飞声这才看到,她的衣裙前侧已破碎了几处,髻发凌乱,散落出几缕划过颊侧,搭在胸前,配着虽苍白却艳如桃李的如花容颜,更楚楚可人。
也不知角丽谯是怎么避开野兽、将自己扛过来的。
她张扬明媚的眉眼在火光中柔和,满是喜悦的情意。
笛飞声向来不怕直视她的眼睛,只是此情此景太过宁静,而他二人,却好久没有在如此的境况下相处了。
于是男人只拧着眉,有些狼狈地偏过头去。
婀娜的妙人婷婷袅袅靠近。
一股冷香扑入鼻腔,让笛飞声那股头痛欲裂的冲动缓解了些。
角丽谯已坐在他身边,将一些白色的柔软粉末装在玉瓶中,就想为笛飞声轻揉紧绷的额角。
笛飞声抬臂阻退了她:“这是什么?”
角丽谯习惯了他的拒绝,那只手就转而抚向自己的内颈处。
“是白垩土…阿谯方才费尽心力才将尊上移到这暗洞里,生火时发现这洞壁上附着白垩土。白垩土无色无味,不溶于水,可做药用,亦可…”
笛飞声却看到她抚着侧颈的不自然模样,骨节分明的手挑起角丽谯的下巴,一道野兽的爪痕血淋淋映入他眼中。
伤口忽而暴露在冷空气中,角丽谯面色含痛,黛眉蹙起,唇瓣抿紧了。
让人生出怜爱之意。
“伤着了?”
“嗯…阿谯不慎…”
指腹粗粝,其上的薄茧贴着雪肤,烫得角丽谯一颤。
“只伤了这浅浅一道?”
“………”
“阿谯是南胤皇族,那雪兽一触到阿谯的血,便受了惊般颤抖…许是大巫给了南胤后人一条退路。”
“阿谯也是方才得知的!求尊上…”
“本尊知道。本尊也没有看女流被凶兽饲绕的癖好,护你不过是本能。你们南胤的秘术可真是有意思…”
“令凶兽窥肉伺血,又将血肉作为对付它的武器。”
笛飞声收回手,单手扯开了护臂,撕下一片布料来。
他的眉眼很深邃,总是冷厉无情的样子,可角丽谯的心却被他的话狠狠一击,那裂隙愈来愈大,泊泊而出温热的泪。
“…角丽谯,你被冻傻了?哭什么,拿去包扎。你的绡纱华而不实,本尊这尧光锦给你用于止血也不算浪费。”
“阿谯…喜极而泣…谢尊上!”
白垩土,无色无味,柔软易塑,可作药用,亦可作粉料,以之入画,为玉露浓雾、银笺淡月色;以之入字,横涂竖抹,若白雨渡斜湖。
画人,
经风吹日晒而神情不改;
写名,
历千百余年而字迹难灭。
她收集白垩土的用意,天知地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