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
叫出口的时候,降谷零才发现自己现在声音沙哑得厉害。更像是喉咙底发出的气音。
有一瞬间他感觉到东京三月的天空开始飘雪,后来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是景光身上瞬间爆发的信息素。
松田阵平皱眉:“喂,控制一下,会闹出警报的。”
公共场合下超高浓度的alpha信息素会让路人直接报警,所幸现在在室外,而这条路又幸运的没有什么往来的行人。
诸伏景光深吸了一口气,不再看他们两个,扭头就走。再待下去,他不知道自己还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其实最好的选择是从一开始就当作什么都没看见,看到他们两个在墙角拥吻的时候就应该立刻离开。但当时他整个人都无法挪动脚步,脚底像生了根一样,全身冰冷发麻。他们两个人吻得难舍难分,零根本注意不到他的到来,自然也不会注意他的离去。
——零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是他平日里有哪里做得不够好吗?惹零生气了?
——Omega和Omega亲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电视节目里,不是经常说Omega的友谊就是可以牵手拥抱亲吻上床。alpha不会理解Omega之间的友谊。
诸伏景光的思绪乱成一团,他本能地想要回避这一切。他想把刚刚看见的画面从自己的脑海中删除,零可能也有不得已的苦衷。说不定零只是对一切感到很新奇,想要尝试一下和omega接吻的感觉。
背后传来奔跑的脚步声,诸伏景光对这个声音很熟悉,追上来的人是降谷零。
“景——”
降谷零焦急又害怕地拉住诸伏景光的手:“景,不是你想的那样。”
诸伏景光低着头,猛地喘了口气:“你说。”
不管降谷零此刻和他解释什么,他都会相信的。
“我……”
面对诸伏景光这副他说什么他都会接受的模样,降谷零解释的话反而说不出口了。他可以说什么呢?说自己一时头脑发热,就和松田阵平吻上了。说我和阵平都是Omega,只是心动想尝试一下接吻的感觉。
被吸引到神志不清是真,吻到情难自禁也是真。
桩桩件件,说出来都是背叛。
沉默的氛围里,诸伏景光反而做了那个体贴安慰的人,他勉强挤出一点笑:“先回去吧,再不回去,班长他们会觉得奇怪的。”
“景!对不起!我以后不再会做这样的事情了……”
降谷零抓着诸伏景光的手臂的手被轻轻扯开了。诸伏景光有些疲惫地说道:“我有点累了,零,我们过几天再谈论这件事,好吗?”
诸伏景光和降谷零认识的时候,他正处在失去父母、罹患失语症的境况中,在远离亲人、寄人篱下的东京,他寂静地独自一人路过喧闹的全世界。
是少年时的降谷零像一颗小太阳一般,闯进了他的孤独星球。
小时候的零比现在还要活泼很多,他脸上经常带着和别人打架之后留下的痕迹,却仍然是生机勃勃的,仿佛旁人无论如何也无法磨灭他身上那种野性生长的活力。六月的阳光撒在植物园翠绿攀爬的藤叶上,透过高大林木叶片的缝隙,落进清澈无人的溪流。降谷零将抓到的蝉放进他的掌心:“你听,这种蝉的鸣叫和一般的不太一样。”
掌心中的蝉一叫,林中其余隐秘的蝉也被带着一起叫了起来。
远离喧嚣城市的蝉鸣如同密集的秋雨,诸伏景光想到了他哥哥曾经带他吟过的俳句:
“不知死将近,蝉声如急雨。”
降谷零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你会连续地说话了。”
诸伏景光也有些怔愣。他好像刚刚确实没有任何的犹豫,就把俳句完整地念出来了。
降谷零高兴地扔掉了捕蜻蜓的网,抱着他兴奋地直跳:“太好了,景!”因为力道太大,诸伏景光一时支撑不住,两个人一起栽进浅浅的小溪中,飞溅的透明水花折射出七彩的光。光晕流转间,诸伏景光几乎是目眩神迷地看着眼前浅金发色的少年。
虽然作为alpha,平日里看上去他们两个之间,他好像是保护零比较多的那个。但诸伏景光心底很清楚,在他和零之间,零才是那个一直在保护他的存在。
红日终将西沉,夏蝉死于晚秋。
属于他一个人的太阳,终究会照耀他人。
诸伏景光看着降谷零愧疚又慌乱的神色,轻轻道:“我说了,你永远也不用和我说对不起。”
回过神来时,十五年前攥紧在掌心的蝉,早已因他握得太用力而死去。
*
萩原研二在深夜回到宿舍,他习以为常地敲开松田阵平的房门,松田还没睡,屋子里有着烟味。
“室内抽烟会引发烟雾报警器的,小阵平。”
萩原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哑,看来他在KTV过得很愉快。松田阵平一边这样想,一边问他:“有什么事找我?”
萩原研二拉长声音:“我——回——来——了。”
松田阵平:“说完了吗?”
萩原露出了有点失望的表情:“这种时候要说欢迎回家才对啊,小阵平。”
松田阵平今夜对他格外不耐烦:“说完就滚,这么晚了别在这扯些有的没的。”
萩原伸手抓住松田想要关门的手,他定定地看着松田阵平:“呐,小阵平,小降谷他的唇,和我的比起来,会更甜一点吗?”
松田阵平沉默地回视着他。
萩原嘴角勾起一点笑:“好难过啊,我练习了那么久的吻技,小阵平原来一点也不喜欢吗?小诸伏回来的时候脸色那么难看,我怎么会猜不到你做了什么。”
萩原低头靠近松田,熟练地吻上他的唇。闭上眼,气息里都是松田阵平的味道。苦橙的甜中总是带着挥之不去的酸涩,他太熟悉这种味道了。
十八岁的松田阵平,在运动之后,总是会因为腺体过热而泄露出一点信息素。那个时候萩原还没有临时标记他,松田为了自己不稳定的信息素很是苦恼。
“真麻烦啊,”放学回家的路上,松田阵平絮絮叨叨地抱怨,“社团的人突然就对我敬而远之了,换衣服也要去不同的地方,只是有了信息素而已,有必要反应那么大吗。”
萩原安慰他:“是他们反应过激了啦,看,我和你就还是和以前一样相处啊。”
“是啊,还好有你在,萩,谢谢,”松田阵平哥俩好地拍拍他的肩,“我们要一直做彼此的挚友。”
*
“你有病吧萩原研二?!”
松田阵平把萩原推到门板上,摸着嘴角渗血的伤口,“大半夜的咬我,你今天酒喝多了?”
伤口这么明显,根本没有办法遮挡或者是在一夜之间痊愈。一想到明天所有人又要用暧昧的眼光打量他,松田阵平就打从心底里感到厌烦。
面对他的厌烦,萩原只是像往常一样用轻松调笑的口吻道:“小阵平是嫌弃我麻烦要把我抛弃了嘛?不要啊,小阵平的临时标记还需要我,对吧?”
松田阵平皱眉看着他:“你难道不是很想把我推给其他alpha?”
萩原研二听到他这句话,突然觉得一切都很滑稽。因为松田阵平不喜欢他,所以他做什么都是错的,以临时标记绑定他在身边是错,尝试想要更进一步是错,用最轻松开放的关系和他相处是错,保持朋友关系是错,把他让给别人是错,不让也是错,放他自由更是错。
千万不可以说出口啊,萩原研二,一旦说出口的话,就连现在岌岌可危的假象都要维持不住了。
萩原研二低头捂着脸:“我确实喝多了,我走了,你早点休息。”
说着他开门就要离开,松田阵平扯住他,“喂,萩,你怎么了?”
萩原静默了数秒,他突然报出了另一个人的名字:“降谷零。”
萩原问:“你这次是认真的吗?”
松田阵平看了他一会儿,回答:“如果我说是呢。”
萩原笑了一下:“是吗,那你以后还需要我吗?Omega和Omega是无法在一起的。你也清楚这一点的吧,小阵平。”
他在松田阵平面前有时会展露出很残忍的那一面,萩原研二对人情世故看得太明白了。
“啊……”松田阵平应道,“那又有什么办法,难道没法在一起,就不能喜欢了吗。”
他已经因为这种可笑的理由放弃过一次喜欢的人。现在他终于想明白了,喜欢就是喜欢,和性别无关。
“不愧是小阵平呢,真心想要做什么的时候,都有着我没有的勇气。”
松田阵平不喜欢自己这件事,萩原研二从最开始就知道了。从他第一次标记松田阵平的时候,他就在等着松田说喜欢上别人的这一天。
萩原研二也曾经祈祷过希望这一天永远也不会到来。但这不是他能决定的事情。小阵平是自由不羁的,他有自己的思想和感情。萩原研二很清楚,感情是最不可控的事情。小阵平或早或晚,终究会遇到让他主动且奋不顾身的人。
可惜他在他的人生里出现得太早了。
死刑早就宣判在了分化的那一瞬间,那之后他所有的心机和努力,不过是自欺欺人。他曾经为了自己是alpha而松田阵平是Omega而狂喜过,天堂之后是飞速下坠的地狱。松田阵平对分化的结果明显不开心。萩原一天天的等着松田来找自己帮忙,从樱花烂漫的四月等到红叶飘飞的季节,等到全校都说他们是一对,等到他终于确定一件事:
松田阵平不喜欢他。松田阵平并不想和他AO结合。
他主动提出的标记,只是松田阵平无可奈何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