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墓衣行 第118章 第一百一十六章

楼翌抱着唐之袖离去的速度极快，唐之袖只感觉自己被风吹得晕乎乎的，眼睛一闭一睁，便又被他带回了烛龙洞中。

地火挥发的热量，伴随着昏暗的光线和硫磺刺鼻的气味扑面而来，却意外令唐之袖的神思渐渐清明起来。全身的虚弱虽未完全褪去，但她已经可以在楼翌抱着自己重新放回浅浅的温泉池中时，靠自身的力量坐起来。

“阿罗……”

唐之袖仰起头刚要开口，却被楼翌一指压在唇上，阻住了她的话。

“嘘……你方才受了寒，先驱寒要紧。”

唐之袖满心疑惑，但在专业人士面前，她还是选择乖乖听话。她按照楼翌的示意在池子里坐好，摆出运功的姿势，随后楼翌转至后方一手抵着她的背心，一手按住她的脉搏。刹那间唐之袖只感觉有一股灼烈的真气从楼翌的掌心贴服处强势灌入，烫得她全身一哆嗦，差点从池子里蹿起来，却又被早有防备的楼翌一把压住，用力按着不让她动。

这种感觉实在很难形容，经脉中热流涌动的异样感格外强烈，血液仿佛被滤过一遍，多余的水分化成汗液自额头上密密地滑落，渗入眼角刺得双目微痛，连喘气都变得越来越费力。唐之袖咬牙忍着，可越是静息凝神，方才温温的泉水便越像沸腾了一般令人难以忍受。最后她干脆两眼一闭，利落地放任自己晕在池子里。

不知过了多久，那种在桑拿房里待太久而生出的眩晕窒息感才逐渐褪去，唐之袖无力地瘫在浅池中，感觉头发正被人握在手中一下一下地梳拢，力道不轻不重，十分舒适。楼翌单手覆在她双眼前挡着光，她稍稍一动，他便觉察出来。

“臻臻醒了？来，先喝点茶。”

一只玉制茶碗抵到她唇边，唐之袖就着楼翌的手直接喝了几口，茶水的味道很淡，同时伴随着一种说得好听是竹香说得难听就是草叶子味的涩感，并不好喝。她偏了偏脸示意自己喝够了，可楼翌却端着碗不肯挪开，语气温柔地诱哄：“你刚才出汗了，要多补充些水，乖，这一碗都要喝完。”

唐之袖又喝了几口，感觉他还是没有挪开茶碗，不禁诧异地歪过头掀起眼皮，定睛一瞅后，她顿时满头黑线，原来那茶碗并不是当下惯常待客用的玲珑小碗，而是和那种七八十年代印着红色五角星的铁制带盖大茶缸子十分相似！

一碗茶？这明明是满满一缸！

“茶有点多，慢慢喝。”

见她睁眼、旋即又露出震惊的神色，楼翌便顺势将她扶起来，半搂在身边。唐之袖伸出一只无力的手扶住茶碗另一侧，感受着掌心下繁复的雕花纹路，她忍不住低声吐槽：“哪个玉匠雕刻的杯子？这造型实在……”

说罢她扶着茶碗凑近，仰起脖子一饮而尽，草叶子的涩味顿时充斥着喉头鼻腔。大量茶水灌入胃中，唐之袖甚至有种自己吞了个茶缸的错觉，仿佛动一动就能将水从喉咙里挤出来。

楼翌熟练地替她抚了抚胃，唐之袖还没来得及拒绝，便被他环抱着挪了个方向、背对光源，她微微仰头，下一刻楼翌俯身，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轻轻亲了一下，接着又爱怜地摩挲着。

唐之袖：……行叭，已经当了那么久的手办娃娃，不差这一会。

“我感觉好撑！”她挡开楼翌放在自己肚子上的手，忍不住抱怨：“别再揉了，越揉越想吐！”

“好吧，你可别吐出来。”楼翌顺从地收回手，无视了唐之袖控诉的眼神，微微笑道：“你刚才出的汗太多了，必须及时平衡体内的水。”在唐之袖出声抗议前，他又一针见血地指出：“臻臻，你的身体已经和过去不一样了。寻常人的习惯……不适合你。”

这一句话顿时令唐之袖的心沉入谷底，面上也露出惴惴之色。

“那我现在到底是人还是……”

纯阳门下之人多沉静端肃，加上有金仙公主不断挑剔她的言行仪态，“李臻臻”摆起架子来十分能唬人。投胎到唐家堡后，初时什么都要自己去争，唐之袖撒娇卖萌的本事在这期间急剧增长，加上年纪大的老爷子们也十分吃她这一套，渐渐便使她养成了习惯。现在哪怕换了躯壳，她的心态也一时转换不来，属于唐门姑娘的语气神态被不由自主地带了出来。

她抓着楼翌的衣襟可怜兮兮地问，说完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楼翌的情绪因这一句话居然剧烈地波动起来，那种怜爱和心疼几乎要化为实质，仿佛真将她当成了一碰即碎的玻璃娃娃，说话不敢大声、抱一下也不敢太过用力。

“魃魅于我而言，不过是另一种存活形态。”他没有直接回答唐之袖，而是换了个角度侃侃而谈。

“魃魅并非尸人，尸人者，死躯也，先遭生机断绝，方有日后造化。旁人再有通天之能，也不可使死者复生，所作所为，究其根本，皆是操纵死体，死体没有生老病衰，一旦受伤犹如玉碎，无法复原。”

“而魃魅虽与常人形貌差异甚大，从根本上而言却是生者，只因受外毒侵袭，生机血气紊乱，以至躯体肿胀骨骼变形，容颜可怖更甚死者。实则魃魅体内生机未断，只不像常人那般张弛有度，受外界刺激后极易产生起伏，因而一时狂躁如兽、一时又僵冷若死，令人生畏。若调理得当，完全可使魃魅体内精血气理平缓如常人，期间种种，但看医师手段。”

“世间多有体弱者，汤药常不离口、衣食住行忌讳甚多，终其一生都得旁人照料，活得极其辛苦。这等病人，并不比调养得当的魃魅强上几分。”

他抚摸着唐之袖光滑柔嫩的脸颊，眉眼含笑，柔声安慰道：“我之所做，便是调节你体内生机，使之恢复如常，又平衡真气内力，使你不至武功全失。臻臻，你单想想，在剪发时，可曾留意发之长度？”

唐之袖闻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她的习惯是把长发留到腰臀的位置，既不妨碍行动，也能撑起些不复杂的头面首饰。初醒来时这具躯壳的头发长至膝弯，再缀上水，加起来远远超过了她习惯的重量，所以才会被她干脆利落地咔嚓掉一截。

不过……

“我曾听闻，有尸体埋于地下，历经多年，无意起出后发现，尸身的指甲头发竟在棺内疯长，可有这事？”她好奇地追问。

“翌未曾见过，不敢妄下定论。”楼翌早习惯了她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当下十分坦然地回答：“不过发为血之余，无血如何生发？精生气、气生血、精气血皆不曾败，人谈何已死？”

“……”唐之袖拜服。

这样一来这具纯阳躯壳的武功得以增长也能解释得通，尸体不能练功，但换成植物人练功就没那么惊悚了！她之前意识不在，身体某种意义上就是陷入了植物人状态，和现在唐门躯壳的状态其实是一样的。

只不过，唐门躯壳在灵魂飞出来之前，仅仅是在有防备的情况下受了次撞击。这具纯阳躯壳当年可是在内力不济的情况下、被实打实地在瘴气四溢的无心岭地底埋了一年多，期间不止躯体毫无防护，加上周围潮热的环境和各种毒素渗透腐蚀，老实说，这要是没出现点变异，那才不正常呢。

“这么多年，我就……在这里躺着？”唐之袖指着自己和温泉比划了一下，忐忑地问：“所有的……都是你一个人打理？”

植物人日常是个什么状态，她多少有所耳闻，这具躯壳如果真的一躺多年，那这期间楼翌的付出，于她而言绝对当得起“再生之恩”四个字。

十六年前发生的那些事，没有谁比当事人更加清楚。说到底，当年他们两人连男女情思都未当面挑明，只能算普通朋友，结伴游历谁也不欠谁的，无心岭那时发生的事如何也怪不到旁人身上——楼翌喜欢她不代表就要为了她违逆母亲，入无心岭也是李臻臻自愿，魔刹罗和楼翌的母亲更是彼此站在敌对立场争斗、且本身也没有陷她于死地的意愿。最重要的是，地龙翻身实属天意，她在那个时间、出现在那个地点、以致最后死于非命，实乃天意所归。

楼翌轻轻“嗯”了一声，伸手将唐之袖揽进怀里，柔情蜜意地吻着她的额头，低声絮语：“初时是很辛苦，我空手而归，父亲漠视，族人冷淡，甚至因我身上汉家气息太重，颇受了一番排挤，多亏玛索不时接济，才得以安顿下来。那时候你身上情况不好，我搜罗药物翻查古籍，费劲心思吊住你的生机，但想更进一步却是无法。后来我在父亲手下做事，也干了一些不太好的……不过他也因此越来越信任我，再想弄到什么也容易了许多。”

“最初我没有办法，令你的病情耽误了许久，哪怕后来尽力弥补，你也始终无知无觉。我为了找出问题根源，不惜对魔刹罗教主动手，营造出和当年无心岭近乎一样的环境、将她制成魃魅，再一步步救治回来。”他短促地笑了下，声音里透出无尽的心酸，“可待她在鬼门边上走过一圈又恢复，你还是过去的样子，既然我用的法子没错，你又为何醒不过来？我有时都怀疑……你是不是不愿见我才故意……”

楼翌忽然停下，他偏了偏头，一口咬住唐之袖的耳垂，当即使她全身激灵灵地打了个哆嗦，而后又按住她挣脱的动作，在被咬过的地方细细吮吻。

这种陌生的感觉令唐之袖整个人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想要躲开，可一来使不上劲，二来也隐隐有种心虚的感觉。

当初戾气未平、想见却无机会，待后来有了实力，心思却渐渐淡了。五毒教这些年的发展蒸蒸日上，她多少有所耳闻，只想着造化弄人，不管楼翌当年为何无故离去又迟迟未归，自己既然已重新投胎，不如相忘于江湖，让属于李臻臻的一切都随风而去才好。

在古代谈情说爱太难了，血缘羁绊、师门羁绊，一旦发生冲突，都将是痛彻心扉的抉择。

“阿罗，别咬了，痒……”

唐之袖缩着脖子，忍着痒意和尴尬勉强躲避，扑腾之间水花撩起，她心思一动，连忙说起别的分散楼翌的注意力：“我们出去吧？这里好热。”说完又摸摸自己上半身的湿衣，心道只怕汗液占了不少，在出去之前最好能洗一洗。

楼翌终于与她分开了些，毫不避讳地摸摸唐之袖的脖颈：“你能动……了？”

他的手几乎是习以为常地顺着衣领往下滑，紧接着被唐之袖一把按住，对着他怒目而视。楼翌稍怔，回过神后忍不出低低发笑，收回手抱着她的腰哄她：“我忘了……不是故意占你便宜，当初从无心岭带你回来时，你身上不好，我每日都得以针刺全身穴道，助你调理生息。做的多了便习惯了，你又一直没有反应，所以这不忌讳的习惯就延续下来。你放心，我日后会注意的。”

唐之袖别开眼尴尬地“唔”了一声，忽而又警觉地抬起头，逼视着楼翌问：“你说我身上不好？当年你将我从地里挖出来的时候……我是什么样子？”

“呃……”

楼翌顿时噤声，眼神漂移，但在唐之袖坚决地、持之以恒地追问下，方才避重就轻、含糊地回答道：“就……穷桑那个样子吧……”

穷桑？

唐之袖花了一秒钟反应，接着又花了一秒钟回忆，随后眼前一黑。

行了阿罗，之前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在给手办娃娃换装的时候一定是心无杂念的！

不要怀疑楼教主的人品（郑重脸），有疑问的请自行上号神行五毒围观德夯，纯阳马甲刚被从无心岭挖出来的时候，差不多就那个样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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