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墓衣行 第117章 第一百一十五章

‘你是什么人？！为何潜入我教圣殿？！’

*

面对邪娘子的质问，唐之袖不禁怔楞，难得地感到词穷。

看来楼翌确实将她的纯阳躯壳保存得非常好，连邪娘子这等亲近之人都没见过，甚至、如果她的躯壳一直呆在烛龙洞内的话，恐怕连天一教弟子都不知道教内除了女祭女戚外还藏着第三个旱魃。

……呸呸，才不是旱魃！自己只是区区一个丧尸罢了！

唐之袖面无表情，心中踌躇，邪娘子身边三个女子不知道是什么人，她一旦自报家门，不管是李臻臻活着还是天一教又多了个强悍丧尸，消息透露出去，都可能在外界掀起一片腥风血雨。

她正认真思考要不要装出没神志的样子，没得到回答的邪娘子便已按捺不住了。

“铃姐姐，你避远一些。”

她对身畔那位华服少女叮嘱一声，随后抽出虫笛横在唇边、欺身向前，伴随着幽幽的笛音，邪娘子腰间闪电般蹿出一青一白两道细长的影子，在她的掩护下向唐之袖袭来。

唐之袖哂然，轻轻侧身便避开了两条小蛇，再看时却发现邪娘子脸上露出得逞的笑意，望着唐之袖又吹了几个音节。

……清风拂过，然而什么都没发生。

唐之袖无辜地歪歪头，内心忍不住替对方感到尴尬。见她没反应，邪娘子的神情也从轻松变得凝重，她低低唤了声“凤姐姐”，又吹响另一个调子。在婉转的笛音中，掉在地上的两条小蛇呈包抄姿态嘘嘘索索游弋过来，在唐之袖身后不断吐着信子，作虎视眈眈状。

还来？

唐之袖有点心累，这一青一白两条小蛇玲珑可爱，明显是邪娘子的爱宠，平时大约被照顾得很好，而她现在正是难以控制力道的时候，打起来后要是一不小心把蛇拍死了、算谁的？

邪娘子显然体会不到她复杂的心理活动，小蛇在笛声的指挥下，突然之间齐齐发动了进攻。唐之袖再次偏身躲过一条，并抬手精准地捏向袭来的另一条。

手还未触到蛇，又有一道极细微的风音自身后袭来。可惜的是，这招前后夹攻或许对旁人有效，但放在感官被极限强化过的顶级丧尸（？）身上，就像小孩打闹那样一目了然。唐之袖非常小心地夹住大张着嘴蹿到眼前地小白蛇、努力不把它捏死，同时随意挥去一道掌风想把那从身后方向袭击的虫蛇扇开。

她将力道放得很轻，以现在这具躯壳的结实程度，哪怕不附真气、这么小的虫蛇也伤不到她。然而，就在唐之袖心情放松之时，她猛地感觉出，有一团圆乎乎软绵绵滑溜溜的东西撞上了自己的手心。

灵蛇在手里，天蛛八条腿，圣蝎十条腿，风蜈N条腿，五毒中符合圆乎乎、软绵绵、滑溜溜的只有……

唐之袖勃然色变，心中瞬间冒出一个恐怖的猜测，与此同时她手上一个哆嗦、变掌为拳，正将那东西抓在了手心里，连它小腿蹬动的触感都清清楚楚传入脑海。

小小一团、腿还在动……

“噗呲——”

众人：“…………” Σ( ° △°|||)︴

理智回笼，唐之袖强忍住疯狂甩手的冲动，将一时失控被捏成红白相间的一团软肉轻轻抛开，这时候她万分感谢躯壳自带的轻微面瘫症，歪打正着地保住了自己的高冷人设。

突遭血腥现场，被捏住的小白蛇在她指间拼命挣扎起来。这条蛇的力量其实并不小，远不似它表现出来的那么可爱无害，挣扎起来的力道让她这具气力夸张的躯壳也能感受到，加上小蛇的动作十分灵敏，偷袭是一把好手，给邪娘子这样的小姑娘防身，楼翌也算十分用心了。

都是小白蛇这种宠物多好，再不济蜘蛛、蝎子这些，她也能皱着眉甩开，可是蟾蜍这玩意……实在太挑战她的接受底线，特别是那滑腻的触感，五毒中她最不能忍受的就是蟾蜍了！

唐之袖维持着一手捏蛇的姿势转过身，同时听有女子用苗语惊呼了句什么，再抬眼看去，只见除邪娘子外的三人在插件上都变成了小红点，另一个携着虫笛的女子也上前来拦在剩下两人身前，如临大敌地戒备着她。

“你到底是谁？”

唐之袖没有回答，在对外界有所了解之前，她不打算泄了自己的底。邪娘子在天一教内是一等一的金贵人儿，连她都要挺身护着的人，应该已脱离武林的范畴了。唐之袖想了想，张口问道：“你们是南诏的人？”

纯阳躯壳的嗓音柔和清润，完全没有长期不开口的那种沙哑晦涩，只是舌根一时不太灵活，吐字间显得有些僵硬。这些听在对方耳中，倒像是有意威胁。

邪娘子面色冷硬，被她护在身后的年长苗女若有所思，忽然笑吟吟地开口：“这位娘子看着眼生，不太像我们这里的女娘，你是从中原来找楼教主的吗？”

唐之袖：“……”这叫我怎么回答呢？十几年前来的……算吗？

见唐之袖未答，似乎是默认了，几个苗女都神情微变，那手执翠扇的年长苗女不禁偏头，对着身边的华服少女叹道：“这可不巧了……铃铃，你、你有些准备吧。”

她这话说得模棱两可，但华服少女的脸色却沉郁下来，一言不发地打量着唐之袖，另个五毒弟子见状连忙帮着出言挽回：“夫人慎言，都是没影的事。我们教主的为人如何，大王还不清楚吗，否则也不会携王后与公主来拜访了。”

王后？公主？

唐之袖微微一怔，看向华服少女的眼神也变得慎重。三年前，云南王皮逻阁“旧疾复发”，上表退位，其王位由长子阁罗凤继承，这番变动正与楼翌在五毒斩头露角的时间契合，在这之后，南诏王室便时时与五毒教共进退。

现在南诏王不仅亲赴天一圣殿，还将妻女一起带来，只怕不是喝喝茶聊聊天那么简单。

那位美貌的夫人不以为意地摇着扇子，四人之中，她大约是神情最镇定的一个，只在玉蟾惨死的时候略惊了一下。她看着唐之袖，雍容地微笑着道：“娘子能进来圣殿，想来也是天一教的贵客，若有闲暇，与我们铃铃弹弹琴、调调香可好？中原的娘子，最当是才思敏捷。”

唐之袖将目光移到这位夫人身上，若有所思。能陪着公主散步，她的地位不会低，且应是与南诏王室极为亲近之人，但听她刚才挑事的几句话，似乎在故意激起南诏公主对她的敌意，看来这位夫人的立场也挺迷的。

这般僵持中，远处宫殿方向忽然传来大批杂乱的脚步声，急匆匆地向这边靠近，邪娘子等人顿时露出如负释重的神情。唐之袖见状，一扬手将蛇甩了回去，神情淡淡地朝来人方向望去。

当先露面的正是楼翌，他难得穿了身庄重的苗人衣服，银饰、珠翠、艳丽的羽饰一应不缺，与唐之袖记忆中广袖长衫温润如玉的青年截然不同，鲜艳的色彩再配上他昳丽的容貌，对视的一瞬极具冲击力，令唐之袖差点绷不住表情——

这邪肆恣睢的五毒教主和她认识的阿罗是同一个人？他重新投胎了吧！

唐之袖沉浸在震惊的心情中难以自拔，殊不知楼翌心中此时也是天翻地覆。他在看到唐之袖的第一眼就怔住了，整个人突兀地停在原地，一动不动，若仔细看，便能发现他的嘴唇在微微颤抖。

“臻臻……”

他几不可闻地唤出一句，随之而来五毒弟子猝不及防地跟着停下，不明所以地围在他周边。同时跟来的还有另一批气度雍容之人，足足有十余个，其中一位神情焦灼的中年美妇当先高唤了声“铃铃”，见少女安然转身，才抚着胸口大松了口气。

这一声令唐之袖也回了神，她视线转动，逐一打量过对面南诏王室来人。

当前那位形容魁梧、年富力强的锦衣男人便应是如今的南诏王阁罗凤，他气度沉稳，一见女儿无碍，注意力当即转到了唐之袖身上。他的目光带着探究，分寸拿捏正好却又不失压迫感。

在他身侧神情担忧的中年美妇大约就是铃铃公主的母亲、南诏王后，王后身畔还有个眉目英武、器宇轩昂年轻男子，他的容貌结合了南诏王和王后的优点，与铃铃公主十分相似，此时正小心地搀着王后，皱眉环视场中。

在南诏王身边，另站着个身着轻甲的将领一般的人物，他身材高大体型健硕，眉眼间带着蛮族人特有的深邃，单是往原地一杵就显得气势逼人，敌意和杀意混杂在一起，毫不掩饰地冲唐之袖释放出来。

“教主！”

邪娘子激动地唤了声，拉起铃铃公主就往人群跑，另一五毒弟子刚想动作，便见那位夫人仍是一副不急不慌的样子，只饶有兴致地打量唐之袖与楼翌两人，她不禁迟疑着停下，继续守在那位夫人身边。

因楼翌的异状，一群人都渐渐安静下来，面面相觑傻站着看楼翌装木头人。连拉着铃铃公主跑到近前的邪娘子也意识到不对，频频回头去看唐之袖，而后小心扯了扯楼翌的衣袖。

“教主？”

楼翌充耳不闻，只是兀自呆愣。

唐之袖看过一圈，将几个似乎是重要人物的南诏人的样貌记下，这才重新回望楼翌。她见他仍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动不动地望着自己，当下犹犹豫豫地开口喊了一声。

“阿罗？”

下一瞬，所有人都张大了嘴、齐齐露出惊恐的神色，仿佛看见了一只史前怪兽突然现身。唐之袖自己也被吓了一跳，原来楼翌在听到她的声音后猛地闭目仰头，他喉结微动，浓密的羽睫颤动，晶莹的泪珠一串串地顺着脸颊快速落下。

……

教教教教教主大人哭了？！

刹那间唐之袖被无数死亡视线齐刷刷地笼罩，如果目光能杀人，她现在已经变成筛子了。

“臻臻……”

楼翌用袖子随意蹭了下脸，又低低唤了声，这次不等所有人再齐齐转头，他已经鬼魅般闪身到了唐之袖身前，先是微微颤抖着拉起她的手，见唐之袖有点惊吓又有点迷茫地回望过来后，他猛然发力，一把将她抱进了怀里。

“臻臻！”

他一叠声地唤着李臻臻的名字，双臂用力，恨不得将人彻底嵌在自己怀里。唐之袖被他一手按住后脑，口鼻间萦绕着竹叶冷香与药材苦味混杂在一起的复合香气，顿时熏得她晕头转向，全身的力气像被抽走一样，腿软得站不住，整个人直往下滑。

“你远点……”她用手抵着楼翌，脖子努力后仰，眼皮仿佛灌了铅似的沉重，挣扎着道：“你身上有什么味……”

“……是我疏忽。”

楼翌破涕而笑，十分狼狈地再次抹了抹脸，这慌乱的动作倒使唐之袖从中看出了他过去的影子。他用一只手臂牢牢箍住唐之袖的腰，使她不至于真的滑倒，另一手握住她的手腕，凝神片刻后，俊美无俦的面上几乎要放出光来。

唐之袖见状不由得扯了扯嘴角，这具躯壳的脉象十分微弱，她自己在山洞中摸了半天都没摸出个所以然来，还是说楼翌有给丧尸诊脉的独特技巧？

她有心说两句话缓缓气氛，但一波一波涌上的慵懒与无力令她有种动动嘴都十分困难的感觉，大脑中仿佛被灌了一团浆糊，连思维都迟钝起来。意识到这点后，唐之袖心中顿时警铃大作，她强打起精神用牙齿咬了咬舌根，努力抵御着这种自控能力丧失的危险感觉。

“阿罗，我怎么了……”

“没什么，你只是刚醒来，尚不习惯外面的环境。”楼翌柔声安慰，同时弯腰将她打横抱起，抬脚就要走：“我们先回去。”

他这一动，被吓到发呆中的其他人终于回过神来，当下呼喊教主之声此起彼伏。楼翌脚下一顿，微微侧过身，唐之袖从余光中窥着他的侧颜，那张脸上的表情虽没什么太大变化，但唐之袖奇异地从中读出了一种深刻的不耐烦，只是被理智压制着，才没有爆发出来。

“小邪子，去请长老来。凤瑶，这里你看着。”楼翌对身侧的人吩咐了一句，接着向阁罗凤等人致歉：“王上，翌有要事，暂且失陪，不周之处请您见谅。”

说完，他也不待身后的人反应，直接抱着唐之袖凌空而去，留下一群手足无措的五毒门人，在原地和南诏来人大眼瞪小眼。

脸上笑嘻嘻，心里MMP。

——BY一脸尴尬又不失礼貌地微笑着的五毒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