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溟北海之上,万流汇集,聚成涡流,而在更远的北边,海雾氤氲处,一个巨大的漩眼正缓缓生成。
偏居一隅的海岛,动了。
现实里真切发生的气象变化,致使虚境演绎中不断扩张的飓风区受到影响,沧溟绝境被迫引发剧变,风障方位实现逆转,地图上本该缩圈于望乡亭一带的安全区直接消失,随之骤移至荒墟的正北方。
燕无求回忆,按照早前小队的分析,据地图所指,此处新生的安全区域,便将是推论中最稳定联通点最终出现的范围。
正应了它的名字,那个能够联结两界,勾通绝境与原世的通道,果不其然确定在海上。
「墟海之眼」终于开始显现了。
而属于他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狂潮乱舞,频频阻碍二人朝圈内前移,暴风和激浪造就一片天然减速带,即便他们服用凌波草,皆获“水上漂”之能,一经踏入,仿若陷落泥沼,有些时候,更是难进寸步。
他回首望去,方才走过的海岛,恰如祝融神临世,流焰所及之处,倒塌的树木烧起了天火,有的被雨浇灭,而有的则借着黑色的粘稠物浮在水面燃烧,顺着岸边洋流漂入近海。
正当此时,一声巨响,仿佛有什么东西砸在了天空之上,一道裂缝出现在天际,方才还为虚境控制的阳光普照之处,进入了炼狱一般的黑幕,偶有闪电划过,纵使再为坚实的玄武岩也瞬时在电光下尽数瓦解,周遭雷落不断,耳边轰隆的爆炸之声不停。
身边让两人暂缓的提议被压在落雷下,那个嘶哑的声音,让他再等等,说不准下一刻姜隐就能在跑圈的这条路上与他们成功会合,前路难行,他说只要再等等,再等一等就好。
他再一次无法回应重要之人的期许,脚底的海水变得冰冷,又似火一般燃烧,一瞬间,他好像又回到了北境的雁门关,陷在冻僵双足的雪地,守着漂浮的烽火,在漫无边尽的冬夜,看一个又一个被吞没在黑幕里,然后他自己也走入了黑夜。
又一个熟悉的人,被留在了身后的黑暗中,了无音讯,他知道被黑暗所吞噬的人,师父师姐、战友同袍、风虎、队长,还有……没有一个曾走出来,姜隐陡然的失联,他再熟悉也,再清楚不过。
熟悉在将人浸没黑暗里,他开始感到平静,这一次不再手足无措。
“不用管她,”
他用尽全力,拽住甚至企图调转回头的谢逸,记起临走前她向他的交代,哽咽一度让话音变得颤抖,“她说,不要管她。”
他必须在绝境里坚守至最后一刻。
待战场局终,“游戏”结束,届时原设定程序暂止运行,数据统统失去约束力,虚拟幻境将彻底失去对这方天地的管控,他才能赶在自己消散前,借用墟海之眼的通道,把谢逸连同躯壳一齐,送出归墟,送归东海,送回人间。
既然黑夜给了他一双黑色的眼睛,那么——
如果有什么要在黑暗中做到,他会用这双眼睛,尽可能去寻找光亮,哪怕它再微弱不过,希望这次,自己不再是逃避,而是在命运面前坚定一回选择。
他并非无求。
*
越是靠近祭坛,周围便越是炎热,蒸腾的热气像浪一样涌来,再往前,祝融神的吐息直扑而来,从山口裂隙挤出的岩浆喷涌如柱,几乎能将人的面皮生生烫下。
她全力运转心法,一轮涡旋凭空而现,凝出的水流环绕护体,可纵使浮游腾空,离底下的汹涌的浆流足有二十余尺,靴底瞬时因灼热蒸发的水汽,依旧在高温的炙烤下发出痛苦的滋滋声。
山口逐渐崩溃,岩浆四溅。
她自语喃喃:“虽然你可能不信,但我应该算个好人。”
成不了圣人,当不了善人,做不了狠人。比不上室友明确功利,却也没有隔壁邻居坦荡善良,做不到唐禹那样内心澄如明镜,又狠不下心对人处处紧逼,不留余地。
她没有同情心泛滥到做无谓的牺牲,更不愿失去边界对他人的想法指手画脚,更不喜因自身存在而产生不该有的干涉。
她在这里获得过无数次胜利,等同意味着经历数不尽的失败,第一的背后永远不是她想要的答案,即便后来每次成为赢家,亦从未解开过她心中的迷茫,无尽的风沙中,堆叠的桂冠后,她愈发看不清,找不到前路,她的棱角在一次次的失望后逐渐磨平。
直到唐禹的无心之言敲醒了她,天时地利双双占尽的机遇更是像冥冥中的指引,索性决意再回绝境最后挣扎一次,却不想机缘巧合下,这回被她硬生撞出条血路。
当看清路上的人和风景,才发现当不被胜利而裹挟,她也会被身边看似微不足道却又显得弥足珍贵的东西所吸引,绝境之中,它们就像不经意间踩过的沙砾在天光下始终熠熠生辉,没想到头来,自己竟做了回平庸的好人。
也罢,修己道,顺天意,破天机,分沧溟,所思所行从来都不过是从心而已,如今恰好勘破迷障,明了了逆旅归处,既已相逢,相知相遇,同行路上顺手帮上一把又有何妨?
当界匙注入石孔,迸发的能量,几乎将她连着一起融化,数据架构的骨、执念未消而唤生灵肉,散了又消,毁了又重构,她像是从当年龙门被吹走的砂砾,摔倒在天之下,如今鲲鹏终于学会振翅,将自己化作一道风,吹去东海,吹过夜晚侠客岛梦中,苍茫难逾的沧溟。
乘着疾风,顶着骤雨,穿梭于落石之间,暗黑中有一道身影像白色的闪电,划过天幕,径直朝瀚海掠去。
燕无求带着谢逸在怒浪惊涛中龟速前移。
飓风之下,水天振荡,瀚海张开粗壮的獠牙,万物在风暴的撕裂下发出尖锐的爆鸣,宛如末日降临的场景,形同一场天罚。乱石穿空中,谢逸为挡住朝他狂飙突去的岩块,放下争执闪身将他飞扑在“地”,被扣倒在海面的无求,自然无虞,而上方的谢逸却成了肉盾。
眼下环境糟劣,不便打绷治疗,旧伤未愈,更添新疾,血肉凡躯并非铁打,背上之人力渐不支。燕无求强忍未将情绪外泄,惶恐与焦虑之下让他自弃,忖度若现在和谢逸待一起的,不是他而是李风虎该多好。
不加理会谢逸让他愤慨的胡话,他在阴冷潮湿中逐步滑向奔溃的深渊,濒临绝望之际,他好似又看见了一条闪电,向他二人所在之处打来——不,那不是!
疾电叱羽,怒翼浮浪驾澜而来,搭上罔象,两人披风戴雨,飞行不过片刻,便正式进入安全区,黑幕褪去,天色大明,前方浩渺波涛之上,是云烟氤氲的海。
谢,燕回头,自内向外远眺,先前笼罩于黑暗中的景物亦随之清晰,祝融上方,天河倒悬,倾盆入注,半个山头化作飞灰,灰烬又升入空中,成为深黑的霾,裹住开始喷发的巨物。
与此同时,这头巨兽终于撑不住了,从山顶到地底,岩层发出轰隆的巨响,地动山摇之间,山石滚落,浆流奔腾,山岳彻底坍塌。
小剧场
燕:[可怜]所有人都叫我无求,可是……
姜:等等,稍等一下[摊手],不喊你无求,难道叫你燕燕?[坏笑]燕子!?─=≡Σ((( *°口°)ノ燕子,你先别走啊燕子!- =???? =???? ?( 'Д`)?燕子!!燕子,我不能没有你(的决斗)[爆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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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