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姝听闻庙外金铁交鸣,以二敌一本就不公,何况叶英还是个只有十四岁的少年,刀啸风吟愈发急切,屡屡盖过轻剑长鸣。额前急得冒汗,听到交战三人间传来一声闷哼,便下意识地揪住领口,担心之余又不敢探头去看。
“撤!”冷不防被纵横交织的刀气中错锋而出的剑尖挑中肩头,霸刀师兄后退一步,望着那个黄衫少年只觉得此人愈发莫测了起来,这真的是那个剑术不精的藏剑少庄主?
一套刀法使下来非但没让对方萌生退意,反倒把自家招式透了个七八,若是再打下去……他按住还欲追击的胖子,“先走。”
见师兄受伤,胖子尤有些不可置信,又见叶英顺势收剑并无趁胜之意,心下衡量一番便扶着师兄快步撤离。
收剑入鞘,叶英一直目送着二人远去不复踪影,心底暗松了口气,霸刀柳家的刀法玄妙非一时能参透,若是陷入持久战自己必是不利,就算不念及静姝,他也只能放那二人离开。
薄寒的眸光落到破旧的庙门处微微回暖,叶英迈步走了进去,灰败的角落蜷着一团烟绿,披落的乌发乱糟糟的,蒙着白白的墙灰,离得近了还能看到她小小的身体打着颤。
听到脚步声靠近,埋在膝上的脑袋抬起,半蹲下来的少年眉目如画,清隽的视线平稳无波,不像是受伤的模样。静姝忽得就红了眼圈,含着水光的眼将他看了个大概,雾气终究还是挡了她的视野。
豆大的泪水从半红半白的脸上滚落,在半路被温凉的手指拭去,鲜红的掌印过了一夜仍未消退,看得人心生疼惜,叶英轻轻摸了摸小声抽噎的脑袋算作安慰,“回去吧,兰姨还在等你。”
静姝揉了揉朦胧的泪眼,娇小的身子前倾,粉嫩的手臂直接环住叶英的脖子,后者呆愣了好一会,正想着要不要推开她,就发觉怀里的小人儿止不住地发颤。
这么小的孩子遇到这种事,该是吓怕了吧。
罢了,叶英暗叹一声,拍拍埋在他肩头的脑袋,托住一双柔软的小腿站了起来,怀里沉甸甸的分量轻而易举地勾起了久远的回忆,“你若再长大些,我便抱不动你了。”
话音刚落,他就觉得小丫头似乎抱得更紧了,轻轻一笑,沉寂的眼眸覆着一层柔光,转身朝来时的方向走去。
满陇镇外静寂的乡道上,黄衫少年稳步往藏剑山庄的方向走,晨风阵阵,送来西湖的湿气,叶英听着耳畔逐渐缓和的呼吸声,略一沉思便开口问道:“你可知昨夜那二人为何潜入庄内?”
吸了吸鼻子,静姝闷声道:“他们说要混进名剑大会,别的不知。”
叶英眉间一凛,果然是冲着名剑大会来的,不过看他们昨夜闯入庄中只是伤人并未取人性命,想来本性也不坏。过了一会他后知后觉地发现静姝方才说话十分利索,不似以前那样咬牙切齿,“昨夜你如何发现那两人的?”
“听见的。”静姝趴在叶英的肩上直愣愣地看着越来越远的小破庙,心中仍有后怕。
想起她同鸟儿都能一来一往,结合所见所闻,叶英直觉这小丫头身上有不少过人之处,绝非寻常儿童。他问一句,静姝便答一句,口齿清晰,条理顺畅,待他把昨晚的事情了解完来龙去脉,刚好行至藏剑山庄百步之外。
他把静姝放了下来,“回庄以后若有人问起方才的问题,莫要太过老实交代,只消说那二人将你打晕丢在某处后离开便可,我也只是偶然寻到的你。”
淡红的唇微咬,静姝点了点头。
“如此便好。”叶英摸了摸低垂的小脑袋,她乖顺的时候令人看着极为舒心,“快些回去吧,兰姨该等急了。”
回到落梅居,顾心兰看见消失了整晚的静姝,抱着她喜极而泣,“谢天谢地,还好你没事,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抬起小手擦擦顾心兰眼角的泪,静姝睁着乌黑的大眼,“娘亲不哭。”
顾心兰哪里平得下心,拉着静姝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脸上的巴掌印肿得吓人,想必是在将她掳走的贼人手上吃了些苦头,忙去剥了一个鸡蛋给她揉脸,确定她身上没有别的伤处才稍稍安心。
“少庄主呢?我得好好谢谢他才是。”
叶英将静姝送进院门前告诉她,今天是名剑大会首日,庄内要事诸多,让她和顾心兰好生待在房中休息,待到他处理好琐事会再来看她。
见顾心兰四处张望,静姝拉拉她的袖子,打了个哈欠,“娘亲,我好困。”
静姝还是个六岁的孩子,被人掳走一整晚都不敢睡,顾心兰心疼地把她抱到床上,没过一会儿就睡着了。看着床上蜷成一团的小丫头,顾心兰再不敢离开半步,生怕一转眼她又被什么人抓走。
因有首次名剑大会在江湖上闯开的名气,藏剑山庄此次观剑人数剧增,而持有剑帖参与夺剑的只有七人,分别是有剑圣之称的拓跋思南、年轻的天策将军李承恩、少林方丈俗家大弟子李君延、长歌门主送来的一名完全不懂武功且受了严重内伤的少年、吕洞宾二弟子李忘生、神策将军武镜和红尘派传人王遗风。
今天是比赛首日,昨夜席间已然定下出赛的顺序,天策将军李承恩先上,可他的对手却是那个受了重伤的少年,上场后对方直接弃权了。虽不懂这样的人为何会来名剑大会,但总归是拿下了第一场的胜利。
因为李承恩毫发无伤,比试随即进入第二轮,神策将领武镜上台,天策和神策本就有着历史恩怨,加之两方军营里来了不少人,这一战也是打得极为焦灼。
叶晖在人群中好一通寻,终于找到自家大哥在看台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二人你来我往,“大哥,父亲让你这场结束后去书房等他。”
“好。”叶英点头,视线依旧落在看台上。
叶晖听他应声又见他如此,只好不作打扰,心想着还是把今日公孙大娘对父亲提起的夸赞之语留到往后再说。
第二场比试结束,李承恩落败,为保证公平,第三场要等武镜休养几日,所以今日的比试便到此为止了。
叶英来到父亲书房,没过多久叶孟秋就来了,他微微躬身,“父亲。”
“嗯。”叶孟秋入座,挥退了一干仆从,“昨日你辛苦了,那个孩子可找回来了?”
“已在兰姨身边待着了,无恙。”叶英仍是低头恭敬的模样,一双清隽的眸子看不出多大情绪。
“那就好,可查明是何人所为?”
略去静姝的部分,叶英只拣了重要之事说明:“是两名霸刀弟子意图混进名剑大会,被人发现后便逃了出去,我赶到时已不见踪影。”
霸刀……微微眯起了眼,提起这个门派叶孟秋便心生复杂,“你可与他们交了手?”
“未曾。”
叶孟秋看着面前垂首而立的儿子,叶英自幼沉默寡言,就算是作为父亲多数时候也无法猜透他心中的所思所想,如果今日公孙大娘所言为真,那这些年可就错怪他了,加上此前拓跋思南对他似也有赞许之意……
“此番名剑大会云集了不少剑术大家,你若有心便好好观摩,对往后习剑大有帮助。其余琐事你要是不喜,便交给阿晖处理吧。”
心中掀起一丝波澜,叶英觉得今日父亲和以往似乎有些不同,“……是。”
下人来报那名长歌门主送来参加名剑大会的重伤少年有异,父子俩没说多久话便散了。叶英独自一人回到落梅居,此时已临近黄昏,却见一个小小身影在前院的树下四处捡着什么东西,他便敛了气息站在门口静静看着。
明亮的黄影稳稳停在埋头挑拣着枯枝落叶的静姝头顶,尖细的鸟喙梳理着羽毛,时不时用爪子挠挠脚下的小脑袋,像是催促。
静姝捧着拣好的树枝站起来,眼前有点发黑,下意识地晃晃脑袋,却忘了头上还停了个家伙,直接把它给甩了出去。
小黄鸟在摔地之前及时飞了起来,扑腾着翅膀绕着她一通抗议。
静姝瘪着嘴,轻哼,活该。
一转身,乌溜溜的眸子就看见了院门口站着的黄衫少年,小嘴微张,脚步有些习惯性地向后退步,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乖乖站在了原地。
“少庄主好。”
叶英上前的时候听到这一声问安脚步有片刻停顿,四下无人才确定是静姝喊的,他掩住一瞬间起伏的心潮,平静地看着她,“你在做什么?”
“给笨笨做窝。”静姝很老实地回答,话音刚落叽叽喳喳的声音就在耳边炸开,她扭头瞪眼,若不是看在它替自己搬救兵的份上,她可不给这笨鸟做窝,笨头笨脑的,就叫笨笨好了,“就笨,还懒。”
眼看着一人一鸟又要吵闹起来,叶英心中无奈,他按上静姝的头,张开的手指修长有力,落下的力道却分外轻柔。
乌溜溜的眸子转了一圈,抿嘴静了下去,小黄鸟被那道清隽的视线一扫,便识趣地飞上枝头一边啄着羽毛一边看着他俩。
“你同它关系倒是极好。”
静姝一瞥树上的笨家伙,有点不太情愿地嗯了一声。
“可曾想过去庄中学堂?”叶英看静姝整日待在院内,除却杂役便无人交谈,唯有这黄鸟为伴,又想她天资聪颖,若就这样闲置着实可惜,“学堂内有不少藏剑弟子,你可同他们一起读书识字。”
眨眨眼,“娘亲同意我就去。”
顾心兰当然同意,她欣喜地看着跟在叶英身后的静姝,眼见女儿一天天长大,她却不希望静姝走自己的路。静姝自幼聪慧过人,若是好好教习以后定能谋些别的出路,总不至为奴为婢做些伺候人的活计,“少庄主若有此意奴婢感激不尽!”
藏剑山庄眼下正在举办名剑大会,庄中弟子无心读书,教书先生大手一挥便准了那些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弟子休假,正想着自己也趁此机会休憩两日,却迎来了一位贵客。
“少庄主,您怎么到此地来了?”教书先生看着平时鲜少露面的叶英站在堂前,心中惊讶万分。
一个垂髫小儿忽然从叶英背后探出头来,灵动的眸子打量着面前不惑之年的男人,又瞅了瞅叶英,见后者微微颔首,便乖顺地上前行礼,“先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