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你三钱银子的月钱。”时年九岁大的元家七郎道。“但你得听我的,喊我少爷,帮我背包端茶,到哪里都跟着我走。”
被元清一把揪住的小乞丐眨了眨眼睛,显得颇迷茫,犹豫了半晌后嗫嚅道:“三钱银子……是多少?够买五个馒头吃吗?”
“五个馒头?……别的不说,你跟着我走,馒头一定是管饱的。”
“好少爷!带上我走吧!”
那乞儿立刻道。
“少爷,这琴重不重?要不要我帮你拿着?”
元清抱着琴后退了几步,有些警惕,也有些后悔揪到的是这个脑子不甚正常的小乞丐。
天底下真有人不知道银子能买什么吗?反正元清不相信。他宁愿相信这乞儿是在装傻麻痹他、以期以后偷骗他的钱,也不相信世界上真的有人从未看过银子。他其实都有些后悔随便找一个人当随从了。
可又能怎么办呢?家里给他安排的书童,元清是决计不会带走的;书院里的大家家世相仿,也不会有谁自愿做他的随从。如果他想继续摆着自己少爷的派头、舒舒服服地被人伺候到目的地,那最好的方法就是找随便一个谁充当随从,扮成一个有接应人、有要紧任务的大家公子。
想到这里,他借着琴身的遮掩,将钱袋从琴腹滑到衣袖的暗袋里,随后才装出副傲慢的样子,将琴递给乞儿:“给你拿着。别给我摔坏了,这琴可值得三十两……值一座尚书府那么多的馒头。你要是摔坏了,卖了你都赔不起。”
乞儿听他说“尚书府大”的馒头,顿时微张了嘴、一脸惊慌地将手在腰间破布上擦了又擦,双手接过琴抱在怀里。他抱着琴,费力地从琴板后探出双乌溜溜的眼睛,看着元清讨好地笑道:“我拿好琴啦!咱们接下来去干什么呢,少爷?”
“接下来……接下来去成衣店。”
元清看着乞儿只配叫做“一条破布”的衣裳,又看看他瘦骨嶙峋的四肢与大到怪异的肚子,哼了一声道:“然后去包子店,吃一屉大包子。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我总不能叫你‘小要饭的’,多丢我面子。”
“可我没有名字……”
“没有名字?我的书童叫燕八,那你就叫燕九吧。”元清说。“行了,别玩那穗子了,快跟上来。我们今天傍晚之前就要离开微山书院并相知山庄的地界。还有得是路要走呢。”
就这样,在唐开元二十年,元七郎头一次以“元清”的名号踏入了江湖。他年纪极小,性格却狡黠老成,和他打过几次交道的人都不敢搪塞他;他不喜读书,却偏偏是一个学者的脑子,看书观画、过目不忘,诗文也很做得几首,在文士中间也渐渐有声名。
如是一来,等他终于打算按原目的往蜀中去时,“元清”的名号下指代的已经不仅仅是“洛阳元氏嫡支七郎”,更是一位薄有才名的文士、一个凭着自己闯出名声的少年侠客。到了此时,他再提去唐门谒见前辈、拜学机关术,得到的也不再是沉默的搪塞,而是同样恭敬且诚挚的邀约。
得到来自唐家堡的回复后,元清便开始准备去蜀中的诸项事宜。这一次,他同样把燕九给带上了。
小孩子吃得白胖后,多半就不算难看。
在换上一身浆洗干净的素布衣衫、接连吃了两三年的饱饭后,燕九的小脸就不再是灰蒙蒙的蜡黄色,而是渐渐朝着白里透红转变;她原本骷髅样的大眼睛也终于不再凹在眼窝里,被两颊软肉衬托得也没那么大到恐怖,反而有一点楚楚的可爱——
是的。燕九是“她”,根本不是“他”。元清本是想找书童,哪知道最后得的竟是个丫鬟。好在燕九沉默乖巧,做事又远比男孩贴心细致,元清受她服侍惯,渐渐也就绝了换了人来服侍的念头。
他将她养胖,使唤她的次数便渐渐增多,而且十分心安理得。燕九也是一个实心眼的人,觉得少爷对她好,她也掏心掏肺地对元清,恨不能把这份好回报十倍。如此一来,二人之间竟十分和谐,颇有几分知交携游的意味在里面了。
“少爷,你做的这个盒子真精巧。”
某一日夜间休憩前,燕九整理背包时掏出来一个盒子,在雕刻中找寻机关未果,忍不住称赞道。
“这个鸡趴草尤其活灵活现,看着就好吃。”
元清并不记得自己在什么地方刻过鸡,便探头过去看燕九指的部位。这一看不要紧,原来是他七岁时刻的“凤凰栖梧”,被燕九认成了鸡趴草窝。
元清当时就黑了脸,三两下错开机关,将打开的空盒子掷进了燕九的怀里:“鸡趴草、鸡趴草,我看你是脑子里全是草,才整日想着点火烧饭吃。”
燕九被元清讽刺,也完全不恼,呵呵一笑后将盒子小心翼翼摆好,重新放回了包裹的角落里。
蜀中多山地,并不是处处都能找到客栈,因此他们经常睡在野外,需要时刻小心着蚊虫与野兽的骚扰。这厢元清已经开始频频点头,燕九自然不会让他守夜,自觉地点好驱蚊虫的药物后,便拿着防身的棍道:“少爷你先睡,我来守上半夜。”
“那你下半夜叫我。”元清打了个呵欠。“我看了地图,咱们离唐家堡外堡应当不远了。也不晓得会不会有人来接咱们。”
燕九耿直道:“我觉得没希望。这地方岔路多,还难走,人家也不知道我们要从哪里过来。”
“……随便他吧。不来接就不来接,我元七能从千岛湖来巴蜀,就能从山脚走到山顶。”元清闭上眼睛说。“这天底下,没有我走不了的路。”
燕九不再说话,只是借着月光,静静地注视着元清不断颤动的纤长睫毛。
她很佩服元清,也十分相信元清说的话:在燕九的心里,元清就是天底下最最厉害的小少爷。燕九相信,只要元清说能从蜀道的山脚下一路攀到顶,别提这只是小小高山,哪怕是刀山火海,少爷也一定有办法带着她走过去。
这样厉害的少爷,是我的少爷。
燕九这样在心里想着,不由自豪起来了。
少爷不单厉害,还这样好看。
她伸出手指,想拨一拨元清的眼睫毛,但犹豫了一下后还是收回了手。她又看见一只蚊子摇摇晃晃地要往元清白嫩的颊边飞,连忙将两只手挥舞起来,直到蚊虫在黑夜里消失得无影无踪才算罢。
“幸亏当年是少爷拾到我。”
她拿着棍和蒲扇,在元清身边站的军人一样笔直。在观察四周情况的间隙,她时不时要瞧瞧是不是又有虫豸来扰人清梦,同时还要分神胡思乱想。
“若不是少爷,我恐怕饿死也离不开那条街,更别提学认字写字、看各处风光。少爷帮我这么多,要是我也有能帮上少爷的一天就好了。”
她心里想着,忍不住又要低头看看睡着的元清。
“你总盯着我瞧做什么?”
不料元清忽然睁开眼睛,直直地朝她望过来。
“是有什么事要告诉我?”
燕九被他吓了一大跳,顿时一点胡思乱想都没有了,只把棍子用力搂进怀里:“没什么没什么,只是总有蚊子在飞,怕它们咬你。”
“看来这次买的驱虫药不好。”元清不疑有它,皱眉道。“下次还是多弄些避虫的香丸装着。”
燕九不敢说话,只是疯狂点头。元清自顾自嘱咐了几句,渐渐又困倦,便道:“那还是劳烦你守夜,下半夜再叫醒我……”
燕九立刻又点头,巴巴地看着元清睡着,才大松一口气地坐下来,从自己的腰包里摸出白天没吃完的一点饼子,就着清水塞进嘴里。
少爷真是料事如神。
燕九想。
下次可不能乱碰少爷了。也是,少爷那样喜洁的人,怎么能让我一个“小要饭的”给碰脏了呢?
燕九想着,复又自卑起来,心里很有些失落。
她是很欢喜元清的,无论是作为朋友、下人还是被救之人,她都很欢喜他。元清在燕九的心中就如同神仙一般,而她自己则是仙光明月照耀下一只沟渠里的蟾蜍。蟾蜍再努力,够到的也只有渠水里一个囫囵的月影,哪里能真的碰到明月呢?
可即便如此想了,蟾蜍依旧会伸出爪蹼捞月,燕九也依然忍不住要偷偷看几眼元清。
总有一天,我也会做一个有用的人。
她暗暗想。
对少爷有用,对其他人也有用。我要像少爷帮助我一样帮他,我也要和少爷一样,做一个特别特别好的人。
贺愿是元清的迷弟,燕九是元清的迷妹。可能元清师兄才是本文最大杰克苏吧。(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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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一个元清和燕九的小番外?(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