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根据首领的指示,波诺再度前往了酒馆。
踏入店门,酒保仍是昨日见过的那个,他显然也认出了波诺,应当目睹了春日洋子迷晕并把自己丢出酒馆的全过程,但他没有说话。
波诺有些羞赧,毕竟加百罗涅家族的骨干就这么被人轻松干倒实在是挺丢人的。因而他放弃向酒保询问情报,要了一杯白水,又推了一张小费过去,专心致志等候洋子的到来。
正如他所预料的,那财阀不会连续两日都来到同一个地方消遣。
波诺一直等到临近傍晚时分,才终于等来春日洋子独自一人踏进酒馆。女人的帽檐压得很低,叫人看不清表情。他有些意外,女人今天的装扮低调简约,看样子对方正是为了和自己再度会面而特意前来,和自家首领预言的完全一致。
“洋子小姐……”他不愿再无谓地浪费时间,站起身单刀直入地问道,“奥普家萨缪尔的情报,您是知晓的对吗?”
她没有回答波诺的问题,示意酒保为她调一杯酒。
“你是叫波诺对吗?”春日洋子接过酒杯,浅浅抿了一口,她微微抬起头,露出苦恼又无可奈何的神情,“波诺先生,你应该也知道,现在加百罗涅和奥普之间的真实关系对于其他家族来说扑朔迷离,真相难辨。”
局势尚未明朗的情况下,彭格列绝不会轻易介入其中。
波诺明白。
彭格列家族没有必要多管闲事,波诺再清楚不过,同样的情况换做是自己也不会在没有得到家族首领或干部指示之前擅作主张。这也是罗马里欧在事件伊始没能够得到彭格列方面的情报的原因。
“可是,洋子小姐!”男人急切地往前迈了一步,“只需要一点线索就好……”
——可他是加百罗涅家族的成员。
他必然要尽全力来获取情报。
“作为交换,加百罗涅同银行家路易斯的小儿子关系密切……”
手下曾向波诺汇报过,前阵子彭格列的晴之守护者似乎有意要联络路易斯,只是大银行家总是以业务繁忙为借口不予接见,那位晴守大人好像费了好一番力气,可最终还是没能见上他一面。
女人扬了扬眉毛,感叹:“没想到加百罗涅的情报部门也挺可怕的呢。”
这情报没错,笹川了平确实至今还在为这件事头疼。
“不过我们晴守的动作不大,按道理不应该会被别家发现,你们是怎么收集到的消息?”兴许因为与自己的工作内容相关,春日洋子看起来十分在意这一点,她突然凑得很近,仔细打量着波诺,把对方盯了个大红脸,却并不能从他身上发现什么端倪。
“算了。”她叹气,放弃继续纠结没有意义的事情。“但是啊波诺先生,”洋子优雅地回到座位,重新端起酒杯,“虽然这确实是我们晴守求之不得的资源,”她咧开嘴。
“可他又不是我老板!”
“……”
[17]
病床上,爱丽丝缓缓转醒,头脑还半梦半醒着一片混沌,躯体上剧烈的疼痛首先席卷了她。
自从她受伤以来,这是每次醒来都不得不反复经历的苦痛。
身体对痛的感知很奇怪。
受伤的当下是不会痛的,要等到意识确认到受了伤,那仿佛不断积累积压着的痛楚才会飓风似地骤然降临,蚕食躯体、肢干、神经,折磨得人生不如死;
至于她的伤,胸口上差点致命的那个血洞,它是一种朦胧的、滚烫的、迟钝的感受,尽管正拼命地、一刻不停地在向大脑发出警报,可她却很难切实地感知到它本身;
相反,手上无关痛痒的皮肉伤,它却锐利、清晰,牵动着大半片神经的痛觉,昭示着强大着存在感。
它们在数个日夜都对她纠缠不休,每分每秒都折磨着她,有时甚至还要钻入梦境,不依不饶。
爱丽丝睁开眼睛,看见了加百罗涅病房顶上的白炽灯。脖颈微微偏转,能看到窗外挺立的梧桐树,它的枝丫萧瑟,枯黄的叶子已经落光了。
她在这里住得久了,这片光景不知不觉,已经让她觉得熟悉和理所当然。
她又望见加百罗涅的玫瑰。
男人昨天摘下时花上还带着露,伏在娇艳欲滴的花瓣上,即便在夜里都能辨明。
可是玫瑰和她一起在这烘热的房间里呆了一夜,露水早就被蒸干了,连花瓣柔软的边缘都变得僵硬卷曲。
“真可怜啊……”她喃喃道,“早知道就不说喜欢了。”
要不是她,花还能在那片美丽的园子里蓬勃生长一阵子。
玫瑰被插在一只小巧的玻璃花瓶里,应该是迪诺的手笔,但爱丽丝记不清了,不如说,她连昨天是怎么回到房间的都毫无记忆。
意识在对话的途中就变得模糊,这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从前受了类似的伤时也不至于如此。没想到身体已经虚弱到了这种程度。
她不禁想,首领现在怎么样了?
一切都还顺利吗?
阿尔伯特的面庞在脑海里渐渐浮现,她仿佛听到男人又一次亲切呼唤了她的名字。
“爱丽丝”——这是阿尔伯特赋予自己的名字。
是她比性命还要重要的珍宝。
“首领……”
爱丽丝重新闭上眼睛,剧烈的疼痛再次不可收拾地蔓延开来。
快些吧。
她知道自己这破烂无用的身躯很快就能物尽其用,她只需要平静地等待一场死亡,生命最后的意义即将降临。
[18]
一杯酒下肚,女人脸上浮现出微红。洋子问酒保又要了一杯,听起来和她刚才喝下的是同一个名字。
女人越是笃定,波诺就越是焦躁。
一天时间又快要过去,可萨缪尔的情报却毫无进展。
洋子出现在这里的意义是什么呢?
明明看起来是特意要向加百罗涅递来橄榄枝,可为什么对他的态度却不冷不热,完全没有要谈判的意思,甚至从见面的第一秒起就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波诺头疼得要命,他不禁开始考虑起使用暴力的可行性,洋子却在这时突然转过头,勾起一个得逞的笑容,对他——准确来说是对着他身后道:
“迪诺先生来啦?”
波诺猛地回头,见到自家首领竟真的好整以暇闪亮登场。
“首、首领?你怎么……”
金发男人极快地眨了眨左眼,波诺会意,遗憾地轻摇了一下头。男人于是跨来两步来到女人跟前,亲切地伸出手。
“好久不见了,洋子。”
就见洋子也伸了手,满意地与之交握,迪诺亲自过来呀,她笑吟吟地道,真是少见。
尽管两边都知道她等的就是加百罗涅首领的到来。
迪诺单刀直入,直白地询问了对方需要他们给予什么才愿意分享加缪尔的情报,令人意外的是,洋子面对迪诺的态度与对着波诺截然不同,她也没有拐弯抹角,爽快地答道:
“想和你借一个人。”
“请说。”
“马拉尼亚。”
马拉尼亚是加百罗涅最优秀的验尸官,在各大家族间也极具盛名。据她说,她拥有可以让尸体开口与她说话的能力,无论是心脏堪堪停止跳动的新鲜尸体还是陈年旧尸,无一不会响应她的呼唤。
尽管她所谓的这一特殊能力暂时还没有除她以外的第二个人亲眼目睹过,但不得不承认,马拉尼亚确实总能从尸体上发觉出一般验尸官捕捉不到的信息。因而即便匪夷所思,也从没有人质疑这点。
“欸……彭格列最近也遇到棘手的命案了?”迪诺笑着道,颔首应允,虽然要说服马拉尼亚跟着彭格列“出外勤”应该还需要费不少功夫。
“保密。”洋子对这个结果表示满意。她食指点着唇,道。
酒馆背后的空间是密室,那是彭格列经营的秘密赌场。
情报交换、利益均沾、醉生梦死、酒池肉林……
一切**与诉求都可以在其中得到无条件的满足。
“进赌场是有暗号的。”
一位漂亮的女伴、递给酒保一个筹码。
波诺这才恍然大悟,首领转述爱丽丝的话里,她确实明明白白地提到了“姑娘”和“筹码”,只是他们的焦点都只放在了这酒馆上,没想到这是一道答案早就写在题干上的题目。
“奥普家的萨缪尔确实是常客。但是他本人究竟什么时候会现身——”
“嗯,这个我们会自己想办法解决。”迪诺道,给了手下一个眼神,波诺知道自己的蹲守大业正式进入了第二阶段。
“感谢。”加百罗涅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精致的小瓶,递给女人,“一点心意。”
波诺趁机偷瞄了一眼,看起来是瓶香水。暗自腹诽自家首领怎么还给人送这样毫无用处的东西。
谁知洋子轻轻嗅了嗅瓶身,诧异又惊喜地扬了扬眉,“你们最新的实验室产品?”
“不愧是洋子,消息真够灵通呀。”男人插兜,颇有些自豪,“不过还是样品,虽然不够稳定,但我想多少可以帮到你。”
女人点点头,有些跃跃欲试。
她把“香水”朝自己手腕少许喷了些,解下颈间的项链,戴上了那枚戒指。
她轻轻呼出口气,闭眼默念了句什么,旋即,竟是从指间开出了一朵紫色的火焰。
“我、我记得洋子小姐的火焰属性确实应该是岚……”
闻言,洋子冲着波诺咧了咧嘴,抬起另一只手,那是一枚被红色包裹的戒指。
“效果很优秀哦。”她甚至愉悦地吹了声口哨,给了迪诺一个拥抱,“谢谢你的礼物,我非常喜欢。”
“也谢谢你的情报。”男人顺势俯低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