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秋。
这个季节的天气清爽又透着灵气,既不需要被过多的服饰桎梏住肢体,又不会动辄汗流浃背浑身黏腻那样狼狈,迪诺总是很喜欢。
兴许是因为太过着迷于此,连带着,连初冬那温温吞吞的寒气也一并喜欢上了。
十一月的加百罗涅本部此刻尚还未有暖气。
加百罗涅的成员办公时极少有能只穿一件单衣的,房间里流动的空气冰冰凉凉,提拧着人的精神,好在并不至于要冻人。
自家首领不怕冷,全体家族成员便理所应当地宠着他。
“加百罗涅绝对是全意大利最冷的地方!!”——现任首领多年的好友每回到访都要抖着身子、扯大嗓门,这样公告世人。
倒是难得,唯独这间位于一楼角落的单间医务室今日有着与众不同的温度,推门进去便立刻感到脸颊和耳根变得暖暖烘烘。
“首领。”
“首领……”
“首领好!”
病床边医生与职员们见到男人均毕恭毕敬地行礼,迪诺颔首示意他们可以放轻松,随后,视线落到床上那人身上。
这是迪诺第一次见到她。是尽管受了重伤已然很狼狈,却仍旧十分美丽的女性。
她听到动静,缓慢地偏转过头,身体太过虚弱,实在无法把自己支撑起来,只好用那对蓝宝石般的晶亮的大眼睛一瞬不瞬地凝视自己。
她金色的长发凌乱地散落在枕边,中有几根蘸着汗液,在她皙白的脖颈和颊上扭曲成张牙舞爪的刺青。可铺蔓在白色床单上的发丝却仍旧浮着一层颇具质感的光泽,甚至不觉得是人类的毛发,像阳光与金子织就的绸缎。
她的睫毛与发丝同色,密且长,簇拥着那对蓝眼睛,轻颤着、扇动着,在眼睑上投下影子。
一切都像失了真,轻飘飘的。
——像极了梦游仙境的「爱丽丝」。
迪诺愣忡片刻,他不太习惯这间房间里过于拥挤的暖空气,不适地把领口的衣扣松开一颗。
“冒昧请问,你叫什么名字?”他收回自己的失神,不着痕迹地朝病床靠近一步,继而抬起一贯温和的笑脸,问。
可“爱丽丝”维持着她的注视,并没有要开口说话的意思。
距离他最近的医生为难地挠了挠脖颈,他有些犹豫,但仍决定告诉首领:“这位小姐好像不愿意回答我们提出的问题,刚才和她确认身体状况时也……”
“你就是加百罗涅首领先生啊。”出乎意料地,轻柔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
她看起来心情愉快,蓝眼睛眯起来一半,挤出盈盈的两道弯。她抬手抹去脖颈间的汗,那几根金色的发丝归拢进了发束里。随后竟是道:
“爱丽丝。”
竟是和心里的声音重合。一点点樱桃色的舌尖若隐若现。
“什、什么!?”迪诺闻言登时局促起来,自觉被人撞破了妄想,血液一下全冲到脸上,后背燥热得冒汗。
“?”床上的人无辜地眨眨眼睛,不理解对方这是什么反应,努力思考了两秒,还是不解:“我说……我的名字是爱丽丝——怎么了?”
“啊……”原来只是出人意料的巧合。
男人紧绷的心脏这才缓下来,他舒口气,抓了抓头发,被发胶固定得一丝不苟的刘海掉下来一根,“没什么,爱丽丝,嗯……真是个好名字。哈哈。”
爱丽丝不答。空间里一时又静下来,只剩下众人起伏的呼吸声。
医生见两人暂时结束了对话,见缝插针关心他的病人:“爱丽丝小姐,你感觉怎么样?头晕吗?心脏有什么不适吗?”
所有人的目光于是借此重新聚集到她身上。
爱丽丝的目光驻留在男人脸上没有移动,她眨动眼睛的频率似乎格外缓慢,静止时的模样像是这世上最精致的木偶娃娃。
仿佛眼睛只要望了她就逃不过要再贪婪地多驻留片刻,无人幸免。
只是,对于医生的问话爱丽丝仍不回答。年轻的首领感到奇怪,忍不住跟着问了句:“对啊,还觉得不舒服吗?听他们说,刀距离心脏很近。”
“嗯。”她这次却回答得流畅。爱丽丝眨了眼,眼眸中闪动着滢滢的光,“伤口很疼。”
[3]
爱丽丝只回答迪诺的话。
意识到这个事实后,可怜的医生先生再一次陷入了窘境。
说实话,当罗马里欧和波诺他们把这样一位伤患送到诊室的时候,他着实没有信心承诺自己能保住她的性命。
伤患被抬到床上时,生命体征已经十分微弱了。身上全是血,从鲜红到锈红铺满每一寸身体,辨别不出衣物原本的颜色。
左侧胸膛插着一把炎刀,艳红色的火焰灼灼燃烧着,岚属性的攻击性昭示着强大的存在感,把火焰的形状都挤压出兽性,没有人敢轻举妄动拔下它。
右手的掌心全烂了,血肉模糊都不足以形容伤口的惨状。据说是她徒手接下了疾速飞来的刀刃,并在胸口插着刀子的情况下,径直把接下的这把刀全力掷出去了。
胡来到这种地步。
竟然还把目标击毙了。
好在,她毕竟是训练有素的黑|手|党成员,对火焰的控制炉火纯青,能够下意识发动火焰保护自己。
在她的血肉里,雨属性的火焰在炎刀外面镀上层薄膜,检查下来,内脏的细胞多亏这层薄膜的存在而没有遭受刀伤以外的伤害,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可即便如此,心脏周围的刺伤也仍可以是致命的。
数小时无间断的治疗,他把她心房的细胞尽数激活了个遍,肌肉组织被斩断的部分需要用更为精细的手法连接起来,纹理需兼顾对应,累得几乎能在患者之前抢先一命呜呼。
谁知道这原本应是地狱难度的手术比起预后竟还不是最困难的工作。
医生先生只好试探又征询地偷瞄向自家首领——
“知道了。”高大的金发男人叹了口气,无奈地答应道,“需要和她确认什么?整理过后列给我吧。”
有一位这样温柔又体恤手下的首领真是太好了。
[4]
加百罗涅家族的护卫员突然起意要刺杀奥普家族首领。
——据报告称,事情的原貌似乎是这样。
[5]
奥普家族,以贸易为主营,世界范围都颇具名气。
他们是彻头彻尾的机会主义,金钱与利益是他们追求的最终目标。为此,他们不择手段,以结果衡量一切事情。却偏偏神秘而又神通广大。
意大利黑|手|党间流传着这样的传说:
除家族成员外,无人知晓奥普家族的基地究竟在哪里。有人说埋藏在二百米深的地下,也有人说隐秘在阴霾之上阳光灿烂的云端。
他们如此不见首尾,却总能奇迹般地出现在一切交易活动里,并且绝无他们实现不了的事。
“这传言也太夸张了。”爱丽丝轻轻笑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尖,脸颊还微微泛起些粉红,“只是比一般人多些渠道罢了,没有大家说的那么奇幻。”
这会儿,医生和其他闲杂人等都从房间里出去了,只留下加百罗涅首领一人。
爱丽丝靠在床头,男人正把医生交代的事项与她一一确认并认真做好记录,见对方精神还不错,便闲聊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
“阿尔伯特的事我很抱歉。”迪诺垂眸,微微低头示意。
尽管他并没有目睹护卫员刺杀奥普首领的场面。加百罗涅想通过奥普家族收购一批烟草的事他全权交给罗马里欧处理了。
“不、我才要说抱歉。”爱丽丝也俯首,“我一时心急,刀刺进他颈动脉了……没能留他活着审讯,对不起。”
这样的话语总觉得让人脖颈发凉。
迪诺状若漫不经心,“不过你是直接用身体挡在阿尔伯特前面了吧?不害怕吗?”
罗马里奥汇报时尤其提到,炎刀飞向阿尔伯特·奥普时,奥普家族包括阿尔伯特本人在内的大部分人都没有意识到危险正在逼近。
唯有爱丽丝忽然从后面冲过来,用力推开正伸手试图与对方握手的罗马里欧,后背撞在阿尔伯特胸膛上。
她的视线直直盯住人群深处某一处,左胸口插上刀子血液涌流出来也全然不为所动,反倒再次张开手掌往空气里一握,第二把炎刀被结实地握紧,割得她皮开肉绽。
“是呢,确实有欠考虑。”她点头,摊开手看看自己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掌心,又抚了抚仍在阵阵作痛的胸口,“应该有更稳妥的办法……不,应该更早发现异常才对。”
她轻轻闭住眼睛,疲惫极了似地把头靠到墙上,长长吐出口气。
可她并没有回答男人的问题。
迪诺好心忠告她:“用身体作盾这种事太危险了,这次就差点救不回来了,以后还是不要这样为好。”
闻言,爱丽丝重新睁开眼。
她苍白的脸上毫无表情,视线径直投进迪诺眼底,眼眸里那片蔚蓝望得他呼吸滞缓起来,喉结上下动了动。
“加百罗涅首领先生,”她道,“谢谢,但是——”
“我是首领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