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回到办公室坐下后没多久,小孩的爸爸便寻来了。
笹川了平。此刻他正往我的座位安置一只花瓶与一朵黄玫瑰,我一时失语。
其实我对他的喜欢由来已久,他热情而纯粹,很容易就让人感到温暖,生出迷恋也是再自然不过。
只是我未曾想过要拥有。
他应当属于花前辈。
我永远敬重、喜爱的花前辈。
而我对他所谓的那些不过是爱屋及乌。
我曾在某回小酌借着微醺醉意诉给蓝波听。蓝波听到我这样说,无语得直摇头。他说爱屋及乌也是爱,是爱就值得拥有,何况黑川花已经离开这么多年了……
我也摇头。
我想我们永远像现在这样相处就很好,相熟多年,维持着微妙又平衡的距离。
我觉得没什么要紧,喜欢也没一定要私有,我对此无所求的。
而且他儿子百般厌恶我的存在,他直言不讳地说过无数次对我的讨厌,我何必自找麻烦。
只是那天意料之外的情难自禁终究还是打破了这平衡,了平似乎下定了决心要改变这样的关系。
他在那个晚上便开始坚持我和他应该确认关系。他一瞬不瞬地注视着我的眼睛,磕磕巴巴地询问我的意见。
我知道他是一个传统的日本男人,对待感情极其认真,我想他是在试图用责任重新定义与我的距离,但这不是喜欢,他那颗充满着热血和极限的头脑里,怕是只想着不辜负而已。
所以我没有同意,我说我不想。
我不需要他对我负责。责任是没有用的。只有真心实意的爱才长久。
了平没有坚持,他说尊重我的一切决定。
但末了偏要加上一句,“如果你改变了主意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我极限地愿意!”
极限地愿意。——我笑了很久,这算什么话呀。觉得这个男人真是顶真得可爱。
而了平示好的方式直白笨拙,和高中男生有点像。
他会频繁地在我身边出现,有时是邀请我一起去彭格列的食堂用餐,有时则借着正阳的名义旁听我的“私教课”,还有些时候则会给我送来些小玩意儿,比如今天送来的是还未盛开的黄色玫瑰,他知道我喜欢温暖的黄色,所以直脑筋地送了我黄色的花,而玫瑰总是代表爱情。
小春目睹了他从进门到插花的全过程,觉得稀奇,开玩笑地说了句了平大哥像是在追求绘里奈啊。
了平局促地笑了笑,脸更红了些。
我不想让他卷入无聊的谣言,解释道:没有的事,别乱说。
可了平忽然伸手拉拉我,把我的手指仔仔细细收拢在掌心,“小春没说错。”
我试图表演镇定,但心脏还是不受控制地跳得很重。
我叹气。这谁消受得起呀?
任由他把五根手指与我的牢牢交缠到一起。
[07]
自那之后,他像是突然就学会了如何与一个女人亲昵。
他说作为指导正阳的报答,我可以随时在他办公室柔软的长沙发补眠。他知道那张沙发我中意已久,是明明白白的投其所好,我对他的提议非常满意,却想此前他从没有提过沙发。
我没有问。我们有心照不宣的默契。
需要了平处理的事务实在太多,他的办公室大多数时候都空无一人,我也因此总能拥有恬静舒适的小憩。
有时我还来不及醒来,他凑巧得空偷闲回来歇口气。
他见到我在,刻意把动作放缓,脚步很轻蹲在我身旁。
我都察觉得到,但不是每一次都醒来。
如果我睁开眼睛,他会轻触我的头发,随后浅浅地相拥,用他粗糙的宽厚的手掌抚摸我的后背与脖颈。
但如果我没有,他便会替我盖一件衣服,然后很快离去。
他会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煞有其事地翻阅起文件,但不怎么专心,我偷偷眯着眼睛朝他看过去,就会对上他毫无躲闪的视线和憨憨的笑容。
一点都不难懂。
[08]
也许风平浪静注定就是要被打搅。沢田家光几个月不作妖,这次一出现就又让我措手不及。
他杀到我的工位把我手头的工作全停了,不给准备的时间,原地通知我要马上和他一起去维罗纳出差,大约要一周,行前还不肯告诉我工作内容。
我大声抗议,我讨厌这种故弄玄虚,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随心所欲地把我的生活搞得一团乱,我说好歹提前一点通知我好让我有些准备,但他死性不改,嬉皮笑脸地敷衍我。
我无计可施。他是我领导,只能任他指挥。
正阳的日常训练也因此要暂停一周。
我趁沢田家光不注意偷跑去找了了平,正好正阳也在,就把我要被迫出差的事一并通知了。
了平对我的悲惨遭遇落井下石,乐不可支地说大家都知道沢田家光的脾气,没人拿他有办法,让我就认命吧。
至于正阳的训练,他懒得做其他安排,咧嘴笑了笑道就当给孩子放暑假了。
小鬼嘴上不说,其实心里偷着狂喜。我让他安分点,别趁着我不在乱搞事,他哼得很大声,背过身子不理我。
我倒是真没想到这也能一语成谶。
[09]
了平进医院的消息还是巴吉尔告诉我的,前几天他在热那亚,第五天才和我们在维罗纳汇合。
他看起来很疲惫,一问才知道几乎两日没有合过眼。热那亚的港口不太平,凭借着彭格列重新上位的地方终究还是忌惮黑手党,才刚满一年就自诩已经站稳了脚跟,矛头倏地一转对向彭格列的商船。
热那亚是雷守蓝波·波维诺主要负责的据点,规规矩矩做着海运生意,却突然接到发难称查到有一批船疑似进行了非法改装,需要暂停作业配合进一步调查。
蓝波没什么慌张,他的生意干净,不可能被翻出任何不法证据。但一份盖了戳的官方文件也足够他头疼,需要应付的调查事无巨细,起步时的各路手续是巴吉尔负责办的,为了能以最快速度恢复运转,巴吉尔连夜赶过去救火。
“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查根本查不出来什么,但偏要这么戳你一下背脊,如鲠在喉。”巴吉尔少见地愤慨不已,同沢田家光汇报末了忍不住埋怨了一句。
沢田家光沉吟不语,巴吉尔便也不再继续,悄悄转向我,问了平大哥的事我知不知道。
我一头雾水:“什么事?”
他意外:“没人告诉你吗?他被总部武器库的反入侵装置伤到了,昨天抢救回来的。”
我头脑有些空白。
他一定伤得很重。武器库的密级很高,强尼二设置了最强力的剿灭系统,一般来说攻击开启后是不应当再留下活物的。
可了平是晴守,本就有通行的权限,怎么会触发系统的攻击呢?
[10]
重回基地已是两天后,了平住院第三天,我和巴吉尔处理完公事一起去看望他。
他精神还不错,我们进去时他正半靠着摇起的病床翻阅下属提交的文件。但整个右半边身体都缠了厚厚的绷带,像是半具木乃伊接在了躯体上,狰狞恐怖。
了平看到我们亲切地笑了,加快语速和下属交代了几句便放他离开。
巴吉尔把水果放在床头,我放下花,问要不要帮他洗个什么吃,了平苦笑着拒绝,“太痛了,吃不下东西,没关系的,不用忙。”
我从来没有听了平叫过痛,腹腔被冷兵器贯穿个彻底的时候也没有。鼻子不禁发了酸:“你怎么回事啊?”
“哈……小鬼头闯祸。”
事情牵扯到武器库是因为正阳对这地方实在好奇。
武器、绝密、禁止——每一个关键词都叫成长期的小男孩欲罢不能。
那天正好一名手下向纲吉汇报武器库的最新修缮计划被正阳听了去,顿时心驰神往。了平自然一口回绝了,别说小孩子,整个彭格列能被允许出入武器库的成员都屈指可数。
小孩不服,趁着大人不注意偷偷溜了进去,摸了晴守的工作证一路畅通无阻。如是见好就收也就罢了,偏偏上了头决心非见一见S级武器不可。谁知S级武器的守备和前边那些根本不是一个量级,正阳试图刷开门禁的同时因为生物认证失败被自动关押了起来。
小孩无计可施,只好呼叫老父亲过来救他出去,一直到这里都还不至于出现毁灭性的攻击,谁知了平把牢笼一解,正阳竟趁着身份验证通过的机会硬闯进去。
他并不知道生物检索装置除了那道门禁,在整个S级库里都会精密运行。刹那间,歼灭装置强制启动,高密度的雷属性火焰射出,那火焰一瞬间就能将他撕裂成碎片。
电光石火间,了平一把将他拽了回来,惯性作用没能收住,小孩狠狠撞到墙面上磕伤了额角,头痛欲裂,但除此之外完好无损,而他却几乎整个右半身都被灼烧个遍……
“别担心,养养会好的。”大概是见我表情过于凝重,了平伸手握了握我的手腕,温热宽厚的手掌抚慰着我心里的焦躁。
但我知道实际情况远没有他说的乐观,他还要继续住院观察,甚至不能离开医院自己养伤。
“医生试过用火焰做康复治疗吗?”我问,一般来说晴属性火焰用于治疗总会效果卓越。
了平明白我所指,但无奈地摇了头。
攻击他的火焰密度大且纯度高,普通的晴属性见效甚微,医院的医生也束手无策。
但那是普通火焰。
我看向巴吉尔。
“你要试试吗?”巴吉尔看出了我的意图,爽快地把戒指递过来给我。
了平见状也了然,犹豫片刻,也抬手过来,由我把他手指上的戒指也取下来。
我吐了口气展开手掌,晴、雨、云三种属性的火焰同时在我的手上绽开,并随着我专注力的提升越燃越旺。我小心地将它们以某种比例重构混合到一起,随后轻轻覆上被绷带包裹的躯体——
“怎么样?”巴吉尔替我问道,了平没有回答。
火焰透过绷带抵达伤处,我能探知到他的肌肉与皮肤,破碎的皮肉黏连,我需要将它们剥开、抚平、贴合。
了平皱住眉头,应该是感觉到了伤口被牵动,肌肉紧绷,额角渐渐冒出汗,他正忍受着愈发撕心裂肺的剧痛。
大约持续了十分钟,见了平实在太过痛苦,我于心不忍,便收起了火焰。巴吉尔叫来医生,我们需要他帮忙确认刚才尝试的成效。
好在一通检测过后结果表明三属性的混合火焰对伤势有非常明显的治愈作用,短短十分钟的治疗已经让各项指标都有了向好的趋势。
我松了口气,道那我就放心多了,回头去找两枚精度不那么高的戒指,继续努力。
“绘里奈。”再开口,了平的喉咙沙哑得吓人,看来要忍耐那痛楚是真的不太容易。我起身靠近他,倒是有些紧张起来,担心他被我治出什么仪器查不出的好歹。
谁知他在我耳边轻笑了声,温热的呼吸掠过我的耳廓,“对不起。还有……极限地谢谢你。”
耳朵和后背都像过了电一样竖起了每一根汗毛。
哎呀。这人好会,我的心都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