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教]新世纪爱情形态学 第12章 十四天X余热

再醒来就是卧室，我没有六道骸开门后的记忆，不知是他大发善心还是我气急攻心，总之，我好像真晕了过去。

打开手机，2011年3月16日17点42分，如果把梦里的半辈子换算成现实，应该也就半小时。

我扫着这失联半天里的新消息，沢田纲吉在早上十一点发了句：「还好吗？」

我顿时被击溃。

他是看见了我当时反反复复的“正在输入……”？还是早已安排监控眼线？又或者只是因为他和我心有灵犀？

总之，我一直想假装若无其事。正因为知道自己心里在想什么，我才讨厌被人注视，沢田纲吉的天赋像灵魂X光，叫我没法遮掩。

说来可笑，我明明一直坚定认为“人与人之间永远无法相互理解”，却还在期待有人能完全懂我、将我看透。等真正遇到像沢田纲吉这样光照四方的角色时，又为自己的阴影和根须无处遁逃而想重新躲回黑暗。

他已经准备好了，我奇迹般透过屏幕感知沢田纲吉的心，他不再软弱不再逃避。

但我喜欢看他的脆弱，这倒逼我坚强。

我再次在聊天框反复犹疑，手指摇摆不定，深吸一口气才发过去：「我们分手吧。」

一分钟内他就回复：「怎么了吗？」

后接一句：「我马上过来。」

吓得我在屋里走来走去，连忙制止：「不，你别过来。我现在谁也不想见。」

「那好。」他发，「有什么问题等你想说了再说。」

还有：「我一直在，随时可以找我。」

我在输入框反复打了三句，最后全部删掉，只回：「我只是想分手。」

「亲爱的我们最近缺乏交流。找个时间好好谈谈怎么样？」沢田纲吉回话很快，「你有空的话，随时都可以。现在也可以。」

我手指停顿片刻，终于打下：「我感觉现在像活在真空，一切一切都太陌生，我受不了这种生活。」

「是我的错。」他认错超快，我真不知道这是优点还是缺点，「我没考虑周全，你不适应也是应该的。但凡事总有开始，所有你觉得陌生的东西，我们都可以一起慢慢熟悉。」

「可能有点晚了。」我坐在地上，头和背都靠着衣柜，「你的生活一直行在正轨，无法被外力撼动，也自然不为我动摇。我离你的生活太远，你的朋友、家人、老师……我或多或少听说过，但从未好好了解。」

最后这句我曾经想了很久：「我从未真正融入你的生活。」

这回是他那边维持好几十秒的“正在输入……”，他最后说：「之前总没遇上好的机会，我想慢慢给你介绍，我的家人、同伴，我的一切。」

我咬着下唇，「时间不多了。」

「真的，你已经赢了很多。」我打字时忍不住叹气，脚掌一直拍地，「我从小到大都想方设法让自己变成各种关系中的局外人，更久之前，可能比去切法卢拿回还早一点，我当时就意识到自己想要逃避。但是……对你我会心软。」

他回：「所以，就算不管我，就单是为了不辜负你，我们也得好好解决这些问题。」

其实我已经没了耐心，「所以分手。你也知道我们之间存在这些问题，为什么还坚持不分手？」

他一个电话打来，我被惊得把手机扔到床上，几秒后才接起。

我接起的那一秒就听见沢田纲吉的声音，他说：“因为我还爱你。”

“……不，爱情和恋情是两回事。”

“我们得重新平衡下生活。”

“我做不到。”

“一定可以的，我永远相信你。”他说话迅速，没给我插嘴余地，“过两周我们要去‘黑手党乐园’，碧洋琪应该告诉你了，还记得吗？先放轻松，我们到时候见面再谈，好不好？”

我能感受到他那毫不退让的决心，只回了句“好”就挂断电话。

接下来，我打算把他屏蔽。

狱寺隼人难得在看电视，他抱着抱枕，盘腿窝在沙发上，听见我下楼就转过头来，“饿了吗？想吃点什么？”

我摇头，“我自己拌点沙拉。”

沙拉酱是沢田纲吉之前做的，超绝美味，幸好，提分手前我已拿到配方。

之后几天我一直闷在房间，沉迷于把自己锁在这一方天地，自由，只有在这种昼夜颠倒的日子，我才能感受到对自己的掌控。

转机的开头很是偶然，当时我看着天花板放空，鬼使神差冒出一句：“我失恋了。”

“啊？”狱寺隼人转头看我。

我和他对视，他拿支笔抵着下巴，脸上还戴着眼镜。

我先是微笑，“你还挺适合戴眼镜的。”

“嗯？”

“还有，你把头发扎起来的时候。”我拢起后脑的头发，用手握出个低马尾，“这样也很好看。”

他愣神几秒，僵硬回复：“不、先不提这个，我问的是你之前那句。”

“哦。”我塌下身子，把腿缩起来，头放到膝盖上，“我和沢田纲吉提了分手。”

“……什么时候的事，BOSS没说啊。”

“就，几天前。”我说。其实还没完全结束，不过我已经下定决心。

狱寺没再追问，只轻轻一句：“是吗？”

缩了一会，我又站起来，“走，陪我出门。”

狱寺隼人把手机举到我面前，“天气预报说马上下雨。”

我重新坐回去。

“看电影吗？”也没等他回话，我就拿起遥控器开始选片。

“看什么？”

“《罗马假日》……你看过吗？这是我最喜欢的电影之一。”

他挑起眉，一副了然样子，却摇了摇头。

倒也算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我猜测他对电影的认识属于广泛阅览影评而缺少真实检验。

“那就这个。”我也抽了个抱枕。

毕竟是重刷，中途好几次我想说话，但每回刚说个“我”“你”“她”就被狱寺抬手打断，“看电影请保持安静。”

此人有良好的观影道德，我选择尊重。

“怎么样？”片尾结束，安静了一小时的我迅速发问。

狱寺看我一眼，倒是先来了句：“你是这种喜欢和人交流观后感的人吗？”

“不然呢？”我把头搭在抱枕上，“是人都有交流欲和表达欲，不然世界上为什么会有‘影评’这种东西存在？”

他说：“大部分人只想表达不想听，但我认为你只想听不想讲。”

“……你猜对了。”我说，“表达自己对我来说还真有点难度。”

他“嗯哼”一声，说：“我觉得这电影，名不虚传。”

“是呀是呀，真的很浪漫吧。”我洋洋得意。

他点头，“充满想象力。”

“大部分情节确实很理想化。”电影开始重播，我没暂停，只把声音调小，“但结局有点悲伤。”

狱寺点头，“总得回归现实。”

他话锋一转：“你什么时候学用火焰？”

我撑着下巴，“哦？这么积极？”

“你有自己的事情得做。”

训练从第二天开始，在隔壁房子的地下室。

我不由感叹：“……你们这准备也太齐全了。”

狱寺一脸理所当然，“毕竟是BOSS的产业。”

他给我简要讲解火焰原理，再一摊手表示：“好了，开始吧。”

“觉悟？”我自然一头雾水，“什么觉悟？这么抽象？”

“不用想那么多。”他转着手腕，冲我露出一个略显狰狞的笑，“实践出真知。”

“你以前不是这种人呀！”比起题海战术他明明更爱教学。

“我这是因材施教。”

一片红色火海袭来，好美……我竟然还有闲心想这种事？

心跳很快，上次有这种体会是在深夜，我喝咖啡赶论文后躺在床上怎样都睡不着，当时以为自己快死了。

我回想起那天晚上，我不是什么能坚持十天半个月都苦大仇深的人，也没有高远的志向，我只是突然意识到自己还不想死。

不是为了谁，也不是想追求什么。

很简单的理由：我还没活够。

火焰从戒指冒出，一片水浪席卷而来，将我包裹，我感觉自己漂浮在温暖的池子里。很安全，心跳渐渐平息，我落回地面，水迹消失，无踪无影。

狱寺还维持着攻击姿势，“你这幻术也太突然了。”

“这就是幻术？”感觉很有趣，适合用来哄自己，“我喜欢。”

“嗯，比起火焰，或许先学幻术更适合你。”他点头，推着我往外走，“我的任务完成，下次换个人来教你。”

我没想到新老师是六道骸。

“想象一下。”他的教学开始，“想象桌上出现什么东西。就苹果好了。”

我想出一个苹果，一半鲜红，一半粉白。

“咬一口。”六道骸递给我。

苹果在他手中消失。

我不敢咬，我想象的是皇后递给白雪公主的毒苹果。

他说：“想象一些你能接受的东西。”

“那太多了，我甚至不知道怎么选。”昨天我在卧室已经试验过无数遍，“我给自己造了两个蛋糕，满屋的花，还有一天花板星星灯。”

“但有个问题。”我说，“我没法想象自己不清楚的东西。”

“像这样。”我手中出现一个苹果，圆滚滚红艳艳的，能放进商场的正常苹果，下一秒，上面突然爬满了蜜蜂。

我在“嗡嗡”声中开口：“我只能想象出蜜蜂，但想象不出……比如‘蛆’，我还真没见过。”

“要怎样才能变出自己认知以外的东西？”我问。

六道骸微笑着听完了我的话，他眼中异彩连连，鼓掌说：“kufufufu精彩。”

“你知道潜意识吗？”他拿手抵上我的额头，把声音放缓放低，“所有信息，无论你记不记得，它们都在潜意识里，碰上引子就能拼凑出一种类似直觉的幻觉。”

我握住他的手，皮革质感让我忍不住又蹭了蹭，“所以，放任自己想象？我的脑子自会补充空缺？”

“差不多。”六道骸点头，“但我先提醒一下，幻术不是万能的，幻术不是魔法。”

“哦……”我脖子稍微后仰，“你还是个心理学家？”

“不算。”他说，“我还在读。”

天哪，这人怎么还没大学毕业。

“继续练习，先把你的想象释放出来，再将温和的幻想转化成攻击。”他走之前说，“不好好练的话，我不介意在梦里给你补课。”

明晃晃的威胁。

和狱寺看的第二部电影是《银翼杀手2049》。

电影结束，字幕跳出，漫长的沉默后，狱寺隼人终于吐出一句：“……哇哦。”

我突然被戳中笑点，缓了十几秒才说：“人人都以为自己是瑞恩·高斯林。”

狱寺一脸无奈，在他开口前我竖起食指“嘘”了一声，闭上眼睛，想象着家里变成电影那样。

再睁眼，室内装潢全都变成水泥灰色，我仰面迎接从天花板飘下的漫天雪花。

我左顾右盼，“嗯……好像出了点差错。”

“挺漂亮的。”狱寺声音很轻，他身上不知何时被我加上厚大衣和围巾。

果然，人人都以为自己是瑞恩·高斯林。

我又笑了起来。

狱寺隼人的内心世界应该很丰富，他囿于现实，但仍旧热爱幻想。我曾对他奇迹般的浪漫主义产生过好奇，不过至今仍在门外徘徊。他总是这样，竖起厚厚的屏障。

遗憾的是，我现在也来不及好好了解他，就像来不及了解沢田纲吉一样，我那源于好莱坞电影的，对黑手党世界的各种微妙情绪都已被磨平。

我想，我和狱寺的记忆内存还停留在磁带模式，已经十几年没更新过。

上个更新机会是在大学，我们险些就能一步跨到网络时代……但他对我若即若离，而我对他的在意程度也只能支撑我加入各种讨论组。

虽然我常说提起狱寺会想到橘子，但我现在觉得，比起橘子他更像苹果。

只要剥开外面那层软软的皮，橘子就把丰盈的内心展露给你。但苹果得切得削，要不然就硬啃，苹果中间的核也不能吃，狱寺隼人用硬硬的骨骼包裹心脏。

除了橘子园，城堡外面还有个不大的树篱迷宫，那是我长待的地方。狱寺起初不喜欢那里，觉得迷宫太无聊乏味，但他在城堡和周边都逛完一圈后，最后又总是回到迷宫。

迷宫是人类给自己建造的惊喜。

我对苹果的态度也是如此。

雪花随思绪消散。

“六道骸说你很厉害，天赋异禀。”狱寺手还抬在半空，似乎在回味刚刚触碰的雪花，“确实如此，看来没什么好担心你的。”

“嗯嗯，不出所料，不愧是我。”

我昨晚就那么在镜子前站了一个小时，看着镜子里不断变换样貌，甚至直接消失的倒影。我试图从幻术窥知自己的一二内心，这是我情感的延伸，我早已到达却从未知晓的地方。

K在昨天就找到了我，她眼含悲悯，说：“你的灵魂已经崩解。”

“好哦。”我竟然回得那么坦然、那么平静，我接受自己的命运，“我什么时候死？”

“不，你不能死！”她大声说，眼中好似冒出火光，“你是我们的造物主，你不许死。”

“……说清楚点。”我现在深刻怀疑幽灵都有精神分裂。

“你是幻术师啊。”K双手颤抖，在虚空中捧着我的脸，“我早就该想到，为什么是你？为什么你能看见？”

她说：“‘幽灵’是你的幻术。原来不是‘你因为痛苦才能看见我们’，而是‘我们因你的痛苦而存在’。”

“原来我真的有精神病……”我喃喃自语，我竟然创造出了个这么逻辑自洽的幻想设定。

K立刻反驳：“不，幻术不是假的，幻术是真的。”

“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很没说服力啊。”

“因为你的幻术里注入了‘生命’。”她的身体慢慢燃烧，变成透明的火焰，“看，幽灵也是一种‘生命能量’。”

“幽灵是真的，我们被创造后就成了独立存在。”她的手放在我心脏位置，“你也是真的，你有灵魂，你的灵魂也在你的幻术中存在。”

“所以？所以你想让我做什么？”

“再这样下去，你还是会死。”她声音颤抖，“幽灵是你痛苦的产物，你必须面对、接受这份痛苦。不然你会死于自己定下的规则。”

我眯起眼睛，K的脸变得陌生，我问：“你不想我死？”

“我无法想象造物主的死亡……你死了后，我不知道幽灵世界会变成什么样。”

寻求解脱真的很难。我不想变成行尸走肉，但现在也没那么想死。

我的个人命运怎么就和幽灵们的生死扯上关系？其实不太想管，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幽灵直接消失？下次见到六道骸问一下好了。

可能因为我盯着狱寺发呆太久，他看上去脸有点红。他说：“失陪一下。”

我看见他走到窗边拿出根烟，点了十几秒就掐灭，又来回踱步好些时候，才下定决心一般上楼。

他走下来，手里拿着不知道什么东西。

“这就是那个魔法瓶。”狱寺递给我一个用蜡封口的细长玻璃瓶，里面是各种石头、水晶、花草。

他说：“你看完后我正好埋了。”

我对神秘学并不了解，问他：“这是做什么用的？”

狱寺面无表情地看我几秒，又移开视线，说：“爱情魔药。”

我手一抖，差点把瓶子摔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