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第五天了。
连续四天的相似经历让我已经不再惊慌,反而带着一种诡异的冷静。我翻身下床,没有像之前那样急切地去确认时间。
今天是周日,哥哥还在,晚上他会消失——这已经是既定的事实。
这一次,我不会再告诉任何人关于循环的事情了,不仅仅是爸爸妈妈,如果没有必要,哥哥那边我也不会提起。与其看到他们小心翼翼藏起的担忧……倒不如,独自面对这一切。
但与前几日不同,今天我有了新的目标。
我轻手轻脚地穿好衣服,把准备好的包背上,确认了几个必需品——钱包、手机、那本《白魔女与花》还有储存在脑海里的承太郎先生的电话号码。
手刚搭上门把,背后传来轻柔的声音:“小善,这么早要去哪里?”
被逮到了。我僵在原地,缓缓转过身。哥哥的眼中带着温柔的关切,却又有几分似乎洞悉一切的锐利。
他合上杂志,微微歪过头:“一个人出门?”
“我……”我咬了咬下唇,在那双紫水晶般的眼睛注视下,平静地吐露出谎言,“我想去图书馆,承太郎先生建议我查一些资料……有关于替身的。”
其实这是个没有意义的谎言,孤儿院的距离超过了哥哥能离开我的范围,但是……
“这样啊,”哥哥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他顿了顿,“我陪小善一起去吧?”
我摇摇头:“不,这次我想一个人去。”
哥哥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似乎捕捉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小善,如果有什么事——”
“没关系的,哥哥。”我打断他,挤出一个笑容,“我很快就回来,请帮我向爸爸妈妈解释一下。”
我没给他继续追问的机会,飞快地拉开门溜了出去。
这副落荒而逃的样子,大概和那句“我很快就回来”的保证一样可信吧。
清晨的风迎面扑来,带着些许凉意,我深吸一口气,感觉有一种奇怪的解脱感。
从家里到孤儿院差不多十几站公交车的路程。踏上车的第一级台阶时,我突然感到一阵眩晕。
有什么不对劲。
胸口泛起一阵隐隐的刺痛,肺部像是被无形的手挤压着,每吸入一口空气都变得愈发困难。
我强撑着向前走了几步,一阵剧烈的眩晕袭来,眼前的世界开始扭曲,像是隔着一层涟漪在看整个车厢。手胡乱抓着什么,想找到支撑,但肺里的空气似乎被瞬间抽干,窒息的恐惧席卷全身。
记忆中最后的画面,是我倒在公交车的地板上,四周的乘客惊慌失措地围拢过来,他们的声音听起来遥远而模糊,如同隔着厚厚的玻璃。
然后,一片黑暗。
再次睁开眼时,熟悉的天花板映入眼帘。
我猛地坐起身,汗水浸透了睡衣。刚才发生的一切仍然历历在目——窒息、痛苦、黑暗,然后——死亡。
我死了。
我死了。
我死在了在那辆公交车上。
一记闷棍打在我心上,恐慌如潮水般涌来,手抖得像筛糠,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
……那种彻底的无力和消散,太过真实,太过恐怖。
我抱着膝盖蜷缩在床上,无声地哭泣着,大脑完全无法思考。
这意味着什么?我……无法离开这个区域?为什么?
但在这一刻,死亡的阴影之下,一个画面突然清晰起来——
金色的头发在阳光下闪耀,他转过头,却变成了一个黑发的男孩。
然后是一双手……我的手,沾满了鲜血。
我、杀过人?
这个认知像闪电般劈开脑海,紧接着是排山倒海的恐惧和罪恶感。一段被刻意遗忘的记忆碎片在黑暗中闪烁,金发男孩,血,以及一种难以名状的恐惧。
胸口像是压着一块巨石一般、怎么也无法呼吸。好像死亡的余韵还徘徊在身体里,那种窒息感挥之不去。
“小善?”门外传来妈妈的声音,“你醒了吗?”
“醒了,妈妈。”我努力调整呼吸,让声音听起来正常一些。
妈妈的声音里带着担忧:“你听起来有点不对劲,是生病了吗?”
“没有,我只是……做了个可怕的噩梦。”
真实到可怕的噩梦。
但是为了妈妈,为了哥哥,为了我的家人们……我必须再尝试一次,一次又一次。
这次我选择了另一条路线。
结果在地铁站台上,同样的窒息感袭来,我再次死亡了。
再一次,我试图骑自行车前往,结果在某个拐角处突然失去意识,摔下自行车与迎面而来的货车相撞。
我尝试请求哥哥陪我一起去孤儿院,他欣然同意。我们一同散步,聊着天,假装这只是普通的兄妹时光。
“小善看起来心事重重。”当我们走到第四个路口时,哥哥突然说道。
我勉强一笑:“没什么,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很快,那种熟悉的窒息感又一次如约而至,我跪倒在地,眼前是哥哥惊恐的表情,他的手穿过我的身体,无法触碰到我。
我再次坠入黑暗。
循环的第九天,第十天,第十一天……反复的尝试和死亡让我精疲力竭。
我尝试了各种方法,各种路线,结果都是一样——只要尝试离开这个区域,死亡就会降临。
每一次死亡,那个金发男孩的形象就变得更加清晰一些。但无论我怎么努力,都无法看清他的脸……他就是小春吗?到底发生了什么?
……到现在,我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循环了。第五十次?第一百次?或许更多。每一天都是同样的周日,同样的开始,同样的结局——要么是我死去,要么是哥哥消失。
说不定真正被困在这里的那个地缚灵,其实是我才对。
无论怎样努力都无法逃脱这个牢笼,就像一只被钉在标本盒中的蝴蝶,只能永远重复着同一天的挣扎。
我跪坐在阳台上,盯着那盆几乎要凋谢的花,手中的绘本翻开到最后一页,白魔女张开双臂的模糊图像注视着我。
浴室里的水声停了,我听到爸爸下楼的脚步声。妈妈在客厅里看电视剧,哥哥应该陪在她身边。
他们都不知道自己正在经历什么,只有我记得一切。
花盆边上放着一瓶除草剂。
据说农药是最痛苦的死法之一。我伸手拿起那个瓶子,逐字阅读着瓶身上的警告标识。
如果我死了,这个循环会结束吗?如果我不再存在,哥哥是不是就可以留下来?
“晚上好。”
我循声望去,一个奇怪的白色生物站在阳台边缘。它有着猫的脸和长长的耳朵,背后拖着一条蓬松的尾巴,一双眼睛像血红色的宝石,冰冷而深邃。
事已至此,我已经不再会为这种程度离奇而惊讶了。
“我是QB,”它歪着头,语气轻快,“你有着非常强大的潜力,花京院善。”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知道很多事情,”它轻巧地跳到沙发上,“比如你被困在时间循环中,比如你的哥哥即将消失,比如你此刻在寻找真相。”
我的心跳加速:“你知道真相是什么吗?”
“也许吧,”它摇晃着尾巴,“但更重要的是,我可以帮你实现愿望,任何愿望——包括拯救你哥哥的愿望。”
我的呼吸几乎停滞。
“小善?”哥哥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他在我身边蹲下,“在想什么呢?怎么一个人在阳台上发呆。”
那只叫QB的奇怪生物没有继续说话,而是像猫一般躲进了暗影里,似乎饶有兴致地观察着我们。
我完全没有办法回答哥哥的问题,只能继续盯着那朵几近枯萎的花。它已经不像我第一次见到时那样鲜艳了,几乎所有的花瓣都已经枯萎,只剩下一两片还在苦苦支撑。
……看起来真可怜。
哥哥顺着我的视线看去,视线触及那瓶被拧开了瓶盖的除草剂时微微沉默了片刻,随即轻声说道:“它还能重新开放的,只要给它时间和照料。”
“但它会再次枯萎,一次又一次,”我已经无法控制那些话语了,“像我一样,一次又一次地死去,一次又一次地醒来,什么都改变不了。”
“小善……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我终于抬起头,看着他:“我以为这是为了救你,是为了让你留下来。但现在我明白了,这根本不是什么拯救的机会,这是一个诅咒……是我所背负的诅咒。”
“小善——”
“我杀过人,哥哥。”我打断了哥哥的声音,直视他的眼睛,麻木地说,“我想这就是惩罚,让我一次又一次地体验失去和死亡,永远无法解脱。”
哥哥伸手,轻轻碰触我的脸颊——冰凉的、没有温度的手指:“小善,你相信我吗?”
相信吗……我痛苦地点头。我想要相信你,哥哥,我想要你自私一点,坚定地作为花京院典明、作为花京院家的孩子留在这个家里。
“那就和我约定,”他向我伸出了手,“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放弃你自己。我所认识的小善,是个可爱、倔强、比任何人都要体谅家人的好孩子。所以昂首挺胸地战斗到最后一刻吧,我相信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情。”
不知不觉我已经泪流满面了。
哥哥……
这是只有我能坚持下去的事情。哥哥、爸爸、妈妈,大家都在忍耐着分别的痛苦,只为了让我得到幸福。
我抽噎着回握住哥哥的手。
就在这时,QB轻巧地蹿出阴影,用尾巴带倒了那瓶除草剂。
绿色的液体飞溅出来,洒在花盆里——哥哥的身影开始随之变得透明。
“哥哥——哥哥?!”
哥哥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变化,低头看着自己逐渐消失的手臂,眼中闪过惊讶,然后是了然。
“原来是这样啊……”他微笑着看着我,话还没说完,身体就化作点点光芒消散在空气中。
我呆立在原地,大脑迟缓地运转着。
哥哥消失了。哥哥消失了。哥哥消失了。
花。农药。哥哥。
……原来如此。
这盆花不是普通的植物,它和哥哥的存在有着某种联系。
花盛开时,哥哥回到了我们身边。当花死去,哥哥也会一同消失。
听到动静的爸爸妈妈朝我们跑过来,无助地呼唤着哥哥的名字。我已经看过很多很多次了,那种悲伤的、绝望、强迫着自己接受命运的表情。
我……
我应该感到痛苦、自责或是恐惧,但相反,一种奇怪的冷静笼罩了我。终于,我终于找到了这个谜题的关键。
“别担心,妈妈,爸爸。”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异常平静,嘴角甚至扬起了一丝微笑,“我一定会把哥哥带回你们身边。”
这是我必须承担的赎罪。
不给他们反应的时间,我转身跑向阳台,翻过栏杆,纵身跃下。
坠落的感觉很奇怪,既有恐惧又有解脱,就像此刻的身体轻盈又沉重。风在耳边呼啸,地面迅速接近。我闭上眼睛,迎接巨大冲击感带来的疼痛。
一瞬间,黑暗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