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莱塔站在一片丛林里。
在现代,存在于原始森林里的气息,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失去的再也不会回来,新鲜的即刻被察觉。夜间所有的声音好似被放大,奥莱塔即刻察觉她到了一处新的地方。
月光明亮,未受丝毫当代工业污染,在林间落下层层薄影。她走过零散坐在树下的一个个人,像是看到什么,快步跑到一人背后。倒着的十字架,和男人穿着的衣服一样,她回过头,得到了肯定的示意。
“你有很多同伴。”阿莱塔弯下腰,盯着冷酷又可爱的紫发女性,又抬头看着各处的身影。
“是,一共十三个人。”男人说:“不过,我们要走了。”
他话音落下,成员们便逐一起身,于夜色中飞驰而去,速度快到阿莱塔在迈出第一步后,就知道自己肯定跟不上。
她看向男人,男人也看着她,她还没有请求,他就朝她走来,一把将她抱起。
“哦,还有这种服务。”阿莱塔浮到空中,没有抗拒。
下一瞬,男人已蹿入林中,第一根树枝擦过阿莱塔的头顶,吓得她将所有声音一同吞了回去。
实在是太刺激了。
在五分钟前,谁能想到她会在夜晚的森林中,被精灵抱着奔跑。
速度快到风都与她成为同伴,树叶哗啦啦作响,好似在吟唱着歌谣。路不远,男人将她放下时,阿莱塔倒是开始头晕眼花。
“太快了?”他问。
“我是货真价实的凡人啊……”她不自觉地拉着他的衣袖,帮助自己站稳,就听到了第一声吼叫。
顶顶矮屋,在满月的照耀下,显得无比明亮。于烛火中飞跃的身形,更是带来了一阵血雨腥风。
聚落的外围界限模糊,与树林融为一体,阿莱塔走过倒在地上的第一个人,当她亲眼看到男人的同伴拧断一人的脖颈时,她不自觉地捂住了嘴。
或许是在夜晚,到底不甚清晰,流淌过脚边的血迹,在孩童们的叫声中,染上了热度。她的身体里,也像是有什么在燃烧。
阿莱塔扭头看着男人,薇薇蹙起眉头:“我是让你来带我看窟卢塔族的生活。”
“你,不生气吗?”男人却反问她。
“为什么?”
“……我在杀死你的研究对象。”
“我不想为改变不了的事难过,更何况是两千年前的事了。当然,我是惋惜的。”阿莱塔笑了笑:“不过,你被封印在窟卢塔族的聚居地,不也是受到了惩罚的证明吗?”
她说着自顾自地绕到一边,推开了一闪屋子的门,来到了真正属于窟卢塔族的房间。雕梁画栋,色彩鲜艳,奥莱塔以为自己能够应付,却没想到还是被这份真实所惊讶,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窟
卢塔族是擅长制作手工的民族,他们需要在各地飘荡,自然要倚靠一技之长赚取生活,可没想到常年研究的所得,远比不过亲眼一见。
她摸摸这个,看看那个,让自己沉浸在其中,忘记外面的声音。过了好一会儿,一切似乎重归平静,男人唤她,阿莱塔回过神来。
“要走了吗?”她问得如此轻易。
“你不再去外面看看?”他反问。
阿莱塔摇头,又说:“我是不能带纪念品回去的吧。”
“这是曾经的记忆,不行。”男人说:“但你如果许愿,就能实现。”
阿莱塔又摇了摇头:“回去吧。”
意外地结束如此之快的旅途,甚至有几分像是落荒而逃。男人看着她仰头喝下了一大杯水,他靠在一旁:“你地第二个愿望是什么?”
阿莱塔坐到了椅子上,抱起手臂:“那得等我睡醒了再说。”
她说着就走到床边躺了下去,背对着男人。
“晚安。”男人说。
阿莱塔没有回应。
她做了一个梦,是因她知道,她在撒谎,梦不过抹去了她全部的伪装,显示出了真实。
巨大的动摇,不过看到一眼谋杀的现场,她的心脏就在狂跳,跳到她闭上眼睛后所见也在回放,跳到她的胃扭成了一团,跳到她想蹲下身将这颗心吐出来丢掉。
她是男人还是有着戒心,他为什么要带他看那场屠杀,他有为什么像是希望看到她的感情波动?所以阿莱塔下意识地隐藏,不想让他看出端倪。
她当然知道,她一直在研究的是一群活生生的人,可纵使文字鲜活,窟卢塔族也早就不在了。几个末代的族人,也要轮至四代以上,才能寻到窟卢塔族的直系血亲。在每个研究者心中,窟卢塔族的形象也都不同,他们会给其拼凑出特别的个性,并声称自己才是正确的一个,毕竟对于同一份材料,总有不同的解读。
说到底,她并不认为窟卢塔族是活着的,所以在看到他们走向死亡的过程,才令她如此动摇。
她面对着的知纸张,一片片自以为写得无可挑剔的论文,那些轻易就能撕碎并被废弃的存在,和她今夜所见,实在是极为不相称。她没有听错的话,还有孩子们的叫喊声。
窟卢塔族固然以其火红眼出名,学者们却偏偏避开可能是最终导致他们毁灭的原因,而将这双眼睛作为总体中的一部分,尽量以寻常的态度对待。
男人说,他为了宝物登船,而窟卢塔族的眼睛,正是这世上稀世珍宝。一旦情绪激动,就会比红宝石还要耀眼的双眸,是每一个收藏家都希望获得的,就像是鲸鱼的骨架,它们的死给人带去乐趣。男人和他的同伴,纵使有血海深仇,也定没有将窟卢塔族的成员当成人看。
阿莱塔闭上发干的眼睛,不知他是否还在后面看她。这正是奇怪的地方,她竟然能安心睡下,就像是知道男人不会伤害她。或许,是因为他需要她许下三个愿望吧,这样他才能获得自由。但是谁说得准呢,说不定她也会将他永远囚禁。他肯定是知道这一点的,明知道这点,却还带她去看那残忍的场面,故意让她将他当成恶人?
越想越不明白,阿莱塔的确是睡去了,梦里她好似也参与了那行屠杀,她的沉默与几近冷漠的克制,令她成为了帮凶。她听见自己在大声叫喊,泪水怎样都流不完。然后她睁开了眼睛,灯光明亮。
不管是在梦里梦外,她甚至不敢靠近,去看一眼她研究者的对象,拥有怎样的容貌。
她躺了好一会儿才起床,走出帐篷,外面依旧是夜晚。以为自己睡了一天一夜,一时分不清梦境与现实,在风的沙沙声中,男人从森林里走出来。
“还有两个愿望。”他说。
阿莱塔也被困在这里了,除非她立刻许下两个愿。她开始胡乱地说,男人全都推翻,像是知道这都不是她所期望的。
这都是什么事,为什么会到她身上来。阿莱塔在帐篷里踱步,正像是掉入陷阱的人。
相较她的不安,男人像是在这儿关太久,已经适应了。
“你真的在这儿呆了两千年?”阿莱塔问。
“你的时间准确的话。”
“不难过吗?不窒息吗?不想出去吗?”
“不,不,最后一个问题的答案,”男人说,“在见到你前我不确定,现在我知道,我想要离开。”
“为什么是我?”阿莱塔又问。
男人微笑:“你的血落进了这片土地。”
“两千年,难道只有我一个?”
“或许。我不知道。”
阿莱塔坐回桌边,又起身往外走。
“没用的。”男人完全将她看透:“你可以一试,但永远无法走出这片森林。”
阿莱塔不想做没有意义的田野调查,她今天不是身体疲劳,而是心累。
“你不想知道吗?”男人说:“之后的发展。我可以带你去看。”
阿莱塔并不想知道。
“不,”她说,“这回我不看了,但你可以说说。”
男人耸了下肩,不知何时坐在了阿莱塔的床上。他的双腿随意交叠着,手落在身前,往后靠了靠脑袋。
温柔的夜晚,街头各处灯光互相照映,染得一整条街道都是每秒的昏沉。有些人享受着夜晚,也有人心中只有挣扎与痛苦。
“我和我的同伴在友客鑫,有一个使用锁链的人杀死了我的同伴,我已经找到了他的所在地,挟持了他的同伴,在等待,正在等待他的出现。”
“我知道友客鑫,”阿莱塔晃了下脑袋,“在一大片沙漠的附近,赌徒与投机者的城市。”
酒店大厅里的客人不多,但大门处也有进出,并没停下。
“加在我同伴身上的赏金高昂,他可以去领取,我就能找到同伴的所在地,但他并没张扬。我猜想他是一个意志坚定的人。我不知道,我要找的人已经在酒店,在我视线范围内。我当时却没能发现。你觉得,是为什么?”
他忽然抛给她一个问题,阿莱塔不得不转动脑袋。
“他乔装打扮了?”她随口一说。
“了不起。”男人说。
阿莱塔完全不认为这值得夸奖,可他竟像是出于真心这么说的,像是在哄无知的孩子。
酒店里忽然响起了一声“喂”,声音大到吸引了阿莱塔的注意,是来自坐在正中成套沙发里的人。
“他是锁链手的同伴。”男人说:“在这通电话中,他透露一个时间信息,被我们抓住的两人听到了。他们利用了黑暗,将我抓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