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平静的日子持续到九月初。
延年没有想到改变自己忍者道路的第一个转折点来得这样的、猝不及防。
那天似乎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就跟往常早晨一般,银平老师领着第六班在大和川边的绿地里修行。
延年的备用忍具包不小心落在了家里,他便暂时离队去取忍具包。
一去一回大抵半个小时,而在返程的途中,即便相隔尚远,在绿地树林的方向,他清楚看到了一群乌黑的惊鸟带着仓皇而尖利的鸣叫飞上天空。
延年用查克拉呼唤着通讯使灰雀,然而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他微微蹙起眉,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
然而刚进入大和川一带,他就被一个带着猫脸似的动物面具的忍者拦住了:“那边有危险,现在请不要过去。”
从心底升腾起的恐惧不安感叫他如坠冰窟。
延年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我是芥川银平现任部下第六班成员,我的同伴和老师都在里面,请让我过去。”
那人道:“接到报警,大和川一带突然出现一名实力判定为精英上忍的恐怖分子,部分群众已遭到袭击,为了你的安全着想,请不要靠近。”
说完这番话的下一秒,他就匆忙地瞬身消失了,大概是说清了事关性命安危自己定夺的意思。
延年想自己应该乖乖听话回家,避免不必要的伤亡,这才是银平老师教导他的、正确的理智选择。
……
然理智与感情的冲突中,感情从未失手。
延年没有丝毫停顿,他飞快地往绿地的地方冲去。
他感觉到整个灵魂神经质地分裂成两半,一半懦弱又惊慌地瑟瑟发抖,想要躲在银平老师和鼬的身后;一半却冷酷又冷静,思考着隐蔽行踪的最佳路径。
幸而他没有撞见那位可以在一个照面将他击毙的恐怖分子。可他也无法安慰自己世界上不可能有这么巧合的事情了。
距离绿地越近,他见到了担架上血淋淋的伤员和医疗忍者急救队。
延年的心一点一点下沉。
绿地林已经近在眼前,延年的呼吸停住了,穿过警务部和医疗部忍者的包围间隙,他像是看到了两个倒在地上的、处于血泊中的、熟悉的身影。
“鼬!”延年终于艰难地吐出一口气。
他冲过人群,看到了一张茫然的、近乎于平静的脸。
鼬的脸上没有表情,也没有回应他。黑曜石般的眼睛盯着某处地方——那种模样,与看着库洛卡的星河、看着守节庙会上的烟花没什么两样——透过了天空深深注视着别的虚无。
可那么浓重的悲伤与恐惧笼住了他,像是要溢出来了似的。
延年愣愣地打量着四周。
一片草木狼藉,似乎是经历了一场恶战。警务部的人三三两两围着圈,有些人在树林里搜查,而水野遥和银平老师呢?他们安安静静地躺在不远处,身侧围着的医疗忍者手中查克拉闪动着翠绿的光芒。
延年低头,看到了地上躺着一枚熟悉的、染着血污的一字发夹。
是他送给遥的礼物。
在半个小时前,她还带着这枚发夹,笑嘻嘻地与松鼠们沟通哪里可以找到松子。
“没有呼吸了……”
“严重内脏损伤,大出血,得马上送去医院抢救。”
延年模模糊糊听到有人这样说。
随后银平老师就被小心翼翼地抬上了担架。
而遥被装进了一个白布袋里。
鼻尖萦绕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那一瞬间,延年感受到了源自体内的森然咆哮,白色查克拉在门后欢欣地悦动着。
一呼一吸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血管里奔腾灼烧,延年弯下腰干呕,眼泪突然之间盈满了眼眶。
他终于忍不住向鼬走去,伸手抱住了那具温热的身体。
鼬的脑袋低垂,十分温顺地贴在了他的颈侧。
身边的一切一切仿佛都离延年很远了,仿佛他睁开眼,就能看到遥指挥着成群结队的松鼠捡四散在地上的手里剑,银平老师指点着鼬在进攻时去掉多余的动作,而他舒舒服服地躺在草坪上晒太阳。
遥死了。当场被一刀贯穿心脏。
因内脏衰竭、抢救无效,银平老师也死了。
那个带着橘红色漩涡黑纹单眼面具的、实力强大到诡异的叛忍,丝毫没有受到银平老师幻术的干扰,他甚至反弹并加强了幻术,一脚踩在动弹不得的银平老师的脊背上,轻描淡写地挥刀进攻。水野遥扑到鼬身前,替他挡住了攻击。随后,那个人便提着血淋林的刀,径直消失在了树林中。
遥救了他,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鼬这样说。
没人知道那个判忍想做什么,便是一时兴起杀了人,又一时兴败失了杀人的念头。造成五死十二伤再从容离场,却没有人能够制裁他——警务部的搜查一无所获。
这件事惊动了木叶高层,警务部很快封锁了消息,秘密将伤员送到医院避免群众恐慌。
鼬向先后到来的调查队、搜查队、审讯部和管理高层人员一遍一遍重复着他所经历的一切,反复回忆着那个判忍是何时出现的、怎么杀人的、有什么体貌特征——鼬是唯一一个与他有正面接触且神志清醒、没有受伤的人。
延年看着鼬冷静地、逻辑清晰条理分明地回答着种种细枝末节的问题,白炽灯打在他的脸上,让他的肌肤呈现出格外脆弱的质感,仿佛看得见内部脆弱的玻璃结构一样细薄的皮肤,以及那一道道跳动的青筋。
延年抿紧了嘴角,克制住想要大吼大叫的念头:够了!你们都闭嘴!
索性在他情绪崩溃之前有人打断了谈话:“好了,已经得到足够的情报了,让他走吧。”
延年看着他,在第一时间辨认出了他的身份,被银平老师评价为天才的旗木卡卡西。
…银平老师承诺下一个月就教他C级忍术风遁·风吹雪。
延年深吸一口气。
延年跟着鼬回到了宇智波宅,幸而鼬没有多问什么、也没有赶他走,延年乐得闭口不谈。
此刻他不愿和鼬分开,似乎是神经质地惧怕着是不是明早一睁眼便也将看到鼬了无生气、冷冰冰地躺在地上了。
除去悲伤、愤怒、茫然与震惊的情绪,尽管延年十分不想承认,但这诡异的庆幸感却渐渐放大到他不能忽视的地步——幸好、幸好遥跨出了那一步——这令延年感到自我厌恶的羞耻,本来牢牢钉死在棺木中的一角被真切地窥探了,然而他又继续回到高处俯望它。
终于,这些难以启齿的复杂情感在与鼬坐在横廊上、乘着晚风、对着竹林与池塘的时候,都被融化在温柔的月光里了。
一时间只听到吱吱的虫鸣。
佐助靠在鼬的身侧,他看着哥哥似乎与往常一样、似乎又不同的表情,他拽紧了哥哥的衣服,想要爬到鼬的怀里去。
鼬看着天上的银月。
晚风习习吹来,竹影婆娑摇曳。
月色下粼粼的池塘中两条金鱼互相咬着尾巴。
鼬安安静静地想着:生命诞生、生命逝去,但是再次得到拯救的还是生命。
不,那次任务途中他救她并非因为如此深奥的理由。
家族聚集,而村子诞生,周围就出现了各式各样的人。然后与人之间产生羁绊关系,如果那就是同伴的话……
身旁的佐助跪着撑起身子,好奇地看着哥哥突然捏紧了置于身侧的木叶忍者护额。
那他们确实就是同伴,因为他们之间有羁绊关系,所以才会发生那样的事,因为有羁绊关系,所以她才会……
“欠了你的我一定会还的。”
遥曾这么对他说——仅是在一次任务途中他曾救过她,不过是顺手而已。
那个比他大五岁却反倒像是需要照顾的妹妹一般的女孩子,用她生命中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勇气以保护者的姿态挡在他身前,眼睛里映出刀剑刺入身体喷出的、像是流水般的鲜血。
死去。
他根本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痛楚,什么是失去生命的痛楚。失去后才知晓,不,是察觉到了,不想失去珍视之人的心情。
“哥哥,你的眼睛……”佐助趴在鼬的怀里,纯真的眼睛里闪动着好奇。
鼬轻轻抚着佐助昂起的脸。
你有朝一日也会迎来拥有这双眼睛的一天么?
在体会到这种悲伤的那一天。
知晓这一种痛楚的时候。
当鼬抬起头,延年看到那双漂亮的黑眼睛变成了心惊动魄的鲜红色,眼珠旁浮现出两只妖异的黑勾玉。
泪水在那双崭新的写轮眼里涌动着,顺着鼬的脸颊落下,滴在了佐助的头上。
延年:“啊……”
他实在说不出一句话来,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好不知所措地看着鼬平静地拭去眼角的泪水,然后侧过头看着他,露出一个轻浅的笑容。
“可以带佐助回房间休息吗,我一会儿就过来。”
延年愣愣地点点头。
竟完全看不出是哭过的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