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腊月二十八,王氏集团正式开始春节假期。
在正日子之前,很多员工就已提前请了假回老家过年,办公楼里虽然挂满了红彤彤的新年装饰品,仍略显冷清。到了腊月二十六日,就连平时早到迟退的小唐总,也奉旨翘班,飞往另一个大洲与双亲团聚了。等到腊月二十七下班时,整座办公楼只剩下王总、她的新助理、还有保洁张姨。
张姨在收工前依旧兢兢业业地整理了她的藏品——纸箱和空瓶子。年前敖澈帮她写了两张福字,按她的话说:
“一张我卷起带回屋头,另一张要贴在休息室的门上噻。”
说话的工夫,张姨的女儿已打电话来催她到火车站去,她得立刻动身,因此不能亲自贴好福字。敖澈就这样接下贴字的活,从食堂端回一纸杯面粉,用小电锅煮糨糊。张姨刚走,王总路过,王总好奇地问了一句,然后手心里多了一只热烫的纸杯——敖澈给她装了杯糨糊。
“这能喝?”柳萱惊讶。
敖澈一本正经:“面煮的,当然能喝。只是不能喝多,不然喉咙要黏住。”
他说话时柳萱只呷了半口,等到说完时,已经咕嘟咕嘟地全喝完,杯子一放,满脸遗憾:
“可惜了——挺好喝的,我还想续一杯呢,黏喉咙就算了。”
敖澈本来搅着糨糊,闻言就失笑道:
“小姐,我哄你的,你喝三碗也不妨事。是我这次煮得少,喝多了怕不够贴字了。”
最后柳萱还是喝到了另一杯甜糨糊,余下的只能刷满半张纸,另外半张的用量怎么办?只好请王总拿出胶水赔付。
贴完福字,玻璃外的园区里已经亮起路灯,绿化带上有一层胖嘟嘟的积雪,看起来像像素风游戏里的景观。由于楼里没人,电梯一路没停,等到两人走到地库时,柳萱突然问:
“带火机了吗?”
敖澈不假思索地:“没带。”
“兜里的刀子呢?”
敖澈以为她要用,掏了出来,还将刀柄掉转到柳萱那边。
“……谢谢,我不用,你把它放在车上,别揣着了。”
柳萱拉开车门,盯着他将那把缠着银线的漂亮匕首放进手套箱,才坐到驾驶座上发动车子:
“等我们到了机场,给你‘王老师’打个电话,让他来取我的车。”
47.
去随便一个温暖的南部海岛度过春节假期,是柳萱每年必做的事,今年也一样。可是,王元宝在电话里问,还带他去干什么?
柳萱回答:“没必要,但可以。”
岂有此理呀,王元宝说,那我的研究怎么办呢?
“登机了爸爸,落地再聊,拜拜!”
事实上此时两人才走到安检口。柳萱觉得自己的决定做得很对,从幼儿园毕业之后,她就不再喜欢芭比系列游戏,可当站在机场的店铺里摆弄她随身携带的大型娃娃时,却突然找回了儿时的那份快乐。柳萱很迅速、很果决地下手,不仅把自己也把敖澈打扮得和海岛夏日相符,然后迅速地钻进登机口,逃离数九隆冬。
“小姐,”直到被指挥着扣上安全带,敖澈才发表提问,“我们这是要去哪?”
才问?柳萱转头看他,隔着两层粉橘色的墨镜,敖澈露出一种家养猫第一次坐汽车的表情,这个表情实在颇具喜感,喜感到她没忍住,伸手把他梳上去的额发给揉乱、揉到掉了下来,还没舍得松开手:
“去哪?我们度假去——暂时赋闲,懂不懂?”
“好。”敖澈淡定地继续问,“什么时候回来?”
“初三回来吧。”看他这么平静,柳萱觉得有点无趣,收回手,开始在屏幕上找游戏玩。
“……”这下敖澈表情有点变化,“大过年的,把王老师自己扔在家里?”
“你舍不得他啊?”柳萱又乐了,拿起手机作势要打电话,“要不,我叫他买下一班机过来,反正他闲着也是闲着。”
敖澈立马伸手按住她的手腕:“那也不必,王老师也许自有安排。”
“你还真是谁都不肯得罪……”柳萱故作感叹,冲他摇摇漆黑的手机屏幕,“可是已经关机了呀,我哄你的。”
“……”
敖澈无奈地笑,收回手,学着她的样子给自己的手机关机。飞机开始滑行时,屏幕恰到好处地播放安全宣传片,他就盯着看,眼睛都不眨一下,柳萱不太确定他是不是真的能看进去,抽出安全须知卡递过去:
“看这个吧,你应该更习惯看文字的东西。”
“多谢。我不知道有这个。”
“……刚才视频里都说了有。”柳萱哭笑不得,“就知道你没看进去。”
敖澈对此的反应依旧是无奈,虽然只有一眼,但他看柳萱的眼神让她久违地窘迫起来。
不太妙。王总突然想抽根烟冷静一下,在包里摸来摸去,摸出一颗不知哪年哪月的薄荷糖,也救命稻草似的扔进嘴里,起飞的猛加速让她整个食道都像是呼啦一下烧起冷焰。凉意冲醒神识,柳萱这才找回自己,转头一看,敖澈抱着胳膊、盘踞在靠过道的座椅里,像条警戒线把她围住,只开一条活缝,缝门也只是一张轻飘飘的塑料卡而已。
看来现代的飞机并没让他不适应。柳萱本来感到意外,可一想到龙也不是没上过天,又笑起自己的多虑——这段时间她已习惯将敖澈看作一个需要监护、需要人多虑的角色,尤其在现代社会,简直比照顾婴幼儿轻松不了多少。
可是,当敖澈幅度极小地歪过身子,轻声跟自己议论卡面上的人物是“大头年画娃娃”时,若有若无的定型剂香气飘过来,柳萱盯着他手掌上的刀茧、鼻梁上肌肤的纹理,突然意识到敖澈是个成年人——他外表高大、说起话来哪怕是胡扯也令人信服、只是看过一遍就敢开车、手上有数不清的人命、曾养育一个孩子到长大成人、会煮糨糊、还会飞。
柳萱想起自己的前男友们,每个都过了18岁,可没一个是成年人。
“你是不是有虎牙?”敖澈突然听见柳萱问自己。
不等他发愣,柳萱直接上手剥开他的唇角,此举甚有冒犯之意,可敖澈只是往后缩了一下,就由着她剥了。意料之中,柳萱看到一对犬齿,颜色惨白,带着明显非人的长度和尖角,安分地隐在唇后。
像得逞了似的,柳萱将他捏成鸭子嘴:
“哈,你可让我抓住把柄了。”
宽严相济,王总当然会给他辩驳的机会,她一松手,敖澈就问:
“什么把柄?”
“看来你没意识到,”柳萱故作高深,压低声音,“你是龙——这可不是小事呀!难道要我捅出去?”
闻言,敖澈乐得把柄都露了一半:“小姐,这哪用得着隐瞒,不是明摆着?”
“你等着吧,”柳萱非常悲悯地摇头,“什么时候你惹毛了我,我就打电话给动物园,把你抓走。”
48.
撂下这句宣言后,柳萱睡了一路,合眼前把平板扔给敖澈,让他玩玩游戏。她戴眼罩之前,敖澈的院子里才铺了一行草皮,到广播提醒乘客即将着陆时,柳萱掀开眼罩,他已玩到暴风雨夜的那关,正借着电闪雷鸣把一颗杨桃戳到泳池里。
平板没开声音,柳萱想,屏幕里必是一场噼里啪啦的恶战。
等到了酒店,柳萱办入住的时候,敖澈终于从房顶保卫战中抬起头来,因为他的手机响了。他掏出手机看了一眼,神色凝重起来,对前台说:
“我们要住个安全的房间。”
柳萱适时吐槽:“你戴头盔就行了,再买只窝瓜摆在床头。”
敖澈失笑,把手机举给她看,仿佛传递什么重大军情,柳萱定睛一瞧——
王老吉:注意安全。安全问题很重要。
王老吉:柳萱不回我,你提醒她。
王老吉:收到请回复。
柳萱的脸黑了,让他摁住语音键,自己威胁亲爹:
敖澈:[语音]不要多管闲事。
对面没反应了。
总算进到房间关上门,柳萱有种终于结束遛狗的畅快感,一看时间,已经是凌晨,立刻就找睡衣出来准备洗澡睡觉,至于狗做什么她是不管的。根据惯例,柳萱边冲水边想:待会要一气睡到明天晚上,然后出去狠吃夜宵,吃完回来继续睡觉,睡醒去附近的海滩暴晒180天……
“小姐——”敖澈隔着门喊她,“阳台有个大水池。”
柳萱心想这到底还是未成年。等她擦完脸出来,敖澈从屏幕上僵尸的纸条里抬起眼,抛出一个企业级问题,申请王总的裁夺:
“小姐,我睡哪?”
49.
柳萱先是看着他反应了几秒——洗了澡之后,她的表情略显呆愣,何况本就困得要昏迷了,不过她很快就反应过来,唇角一勾,眼罩一拉,就陷进被褥里:
“你愿意睡哪都行,这间不满意,那边还有个保镖房。”
“……”
一段良久的沉默,黑暗里,柳萱感觉到平板被轻轻搁在床头柜上。
“这个还给小姐。”
除却这句话,耳边还传来很细的僵尸蹦迪音乐,像蚊子叫,一双手给自己掖了掖被角,失去意识之前,柳萱想到,原来平板有开声音,只是很小,谁都没有听见。
50.
再次睁眼竟然不是预想的晚上,而是清晨5点,隔着一层玻璃门和窗纱,柳萱迷茫中听见水声——准确来说是水浪的声音,而不是花洒声,作为晨起音乐竟然有些沁人心脾的意味。虽然只睡了四个小时,可或许因为是深度睡眠,柳萱竟觉得比工作日里睡了七八个小时还要精神,摘掉眼罩,才看到另一侧的床铺平整如新。
好一个强项龙王,说睡保镖房就睡保镖房。
柳萱搓了搓脸,下床,路过保镖房的时候,看到房门紧闭,也没去敲,拐进卫生间洗漱。她还有点没睡醒的表情,脑子却已完全清醒,刷完牙,想开窗透透气,于是又出来走到窗边,“哗”地一下拉开窗帘——
水浪声骤大!柳萱睁开眼睛时,只看见一段漆黑的尾鳍遁入池底,泳池的水刮台风似的溅了满窗,汩汩往下流。
也顾不上窗帘,柳萱连忙推门出去,却被喝止在原地:
“小姐别过来!”后半句就底气不足了,“别过来。”
柳萱看到敖澈只露着半颗脑袋在池边,第一反应是,这就是个嬉水池,有那么深么?想到这她突然觉得有趣,往后退了一步,一屁股坐在躺椅上,戏谑道:
“龙王爷,你在里面洗澡呢?没洗澡就进去,泳池可就不干净了。”
这话怎么越琢磨越熟悉?敖澈心乱如麻,往柳萱坐的椅子瞟了一眼,更是连心脏骤停的感觉都有了——她正从屁股底下抽出自己的衣服,颇有闲心地叠着。
“小姐,”人在屋檐下,龙王爷也只有好声好气打商量的份,“劳烦你把衣服递过来,可以吗?”
“没问题。”柳萱非常慷慨,“那你先解释一下,为什么不穿裤子下水?我不是买了泳裤给你?”
敖澈实话实说,因为很久没有下水了,想游两圈,如果原样化形,怕把衣服撑坏。
柳萱眯起眼睛,拿着衣服走了过来,像是在检验这句话的真实度,也像是故意作弄他,她越靠近,敖澈越贴近池壁,可他越这样,柳萱越起坏心,眼看敖澈贴到了栏杆上,她逮兔子似的飞快冲到池边——
敖澈手上轻轻一推,小台风又刮了起来,水浪飞旋,兜头淋了柳萱一身!她惊魂未定,拨开湿透的头发,又见一只巨大的、乖巧的龙头,劈开水波游到自己脚边了。
“有劳小姐,挂到角上吧。”
像在琴箱里听他说话,柳萱被龙鸣声吵得七窍生烟,又因作弄失败愤懑,瞪了他一眼,也不管是角是须,拎起手里的湿衣服,一股脑地甩到那颗龙头上:
“我初三就打电话,把你送进动物园!”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