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衍神色坦荡,好似随口一提,可对于司马兴男而言,一团棉花堵在胸腔,闷闷的,沉沉的。
“皇姐,你想清楚了?”司马衍抬手按住司马兴男的手:“皇姐,想清楚了就放下吧,放下了就去吧。”
司马兴男转开目光。
如果她知道这是司马衍留给她的遗言,她绝不会移开目光,也绝不会离开建康。
用完午膳,司马兴男走出显阳殿时手臂被人一拉,她回头顺着手臂望去,逆光下司马衍的脸虚恍的看不清,只有一双深邃的眸子。
“皇姐,你一定要幸福,答应我吧。”
司马兴男心神不宁回到公主府,迎面撞上了外出的桓温,他扶着她的手臂站稳,无奈道:“想什么呢,魂不守舍,连路都不看了。”
要不要喝桓温说呢?
她平静的盯着对面桓温的脸许久,心中却纠结万分,最后还是摇摇头:“你要出去?”
桓温见她不想多提,也不强求,顺着她的话回道:“庾二哥要见我,夫人要不要一起?”
庾冰的宴请,司马兴男显然感兴趣,可她若是去了,那宴请就真的是宴请了,陪男人们喝酒有什么意思,她果断摇头拒绝道:“我要休息,你自己去吧。”
桓温离开后,司马兴男继续朝房间走去,远远的就传来桓豁和桓冲的声音。
“三哥,我想阿娘了,还想二哥和四哥了。”
“阿冲,不怕老四打你了?”
“三哥,你是不是怕见到二哥后你打不过他啊?”
“小小年纪,从哪里学来的激人啊,你可激不到我......”
司马兴男停了步子,她仔细回想起大婚当日,与这位婆婆只见过一面,与桓冲口中的二哥和四哥一句话都未曾说过,桓温很少提到他的娘亲,更少提到这两位兄弟,时间久了,她竟然给忘了。
回到房间里,司马兴男懒懒的在床上一躺,脑中乱糟糟却理不清头绪,躺着躺着不知何时竟然睡着了。
吱呀一声,房间的外室点了一盏小小的油灯,然后身旁一沉,锦被展开盖在她身上:“这么大的人了,都不知道怎么照顾自己,连被子都不盖。”
桓温的声音?
他回来了!
司马兴男猛地惊醒,一眼撞上桓温的深邃眸子,桓温先一怔,哑声问:“是我吵醒你了吗?”
她双手撑着坐起来,才发现房间内一片漆黑,原来天色已经这么晚了,不禁皱眉嘀咕道:“怎么睡着了......”
桓温站起身留下一道修长的影子,径自走到外室拎着食盒走进来,放在床旁的案头上,一打开,饭菜的香味扑面而来,不知是不是饿了,司马兴男肚子咕咕咕的叫起来。
桓温只当没有听到:“桓豁说你回来后就没出房间,连晚膳都没吃,我让厨娘又给你重新做了,也不知合不合你的胃口,先来尝尝吧。”
司马兴男也没客气,吃了两口望向桓温:“要不要一起吃点?”
桓温摇头道:“你吃吧。”
黑暗里只有一盏油灯的光,映在司马兴男的侧脸上,可能是真饿了,她吃的很急,但不失礼仪,桓温有些失神,他回想着与司马兴男成亲的三年,她真的从未失过仪态。
高雅,清冷,高高在上的长公主。
“桓温,桓温,你想什么呢?”
“在想你,”桓温明明说的是实话,可听起来像满口谎言的虚伪,只好无奈的改口道:“想问你一句,合不合胃口?”
司马兴男放下手中的筷子,敷衍道:“厨娘那手艺我能满意多少,寻来也是凑和,等我们回了金城,他们就遣散了。”
桓温见她吃的差不多了,拿了勺子正在盛汤,闻言一怔,待他理清她的意思,面上一喜,黑眸定在司马兴男的脸上:“你,是要和我一起回金城?”
司马兴男看不上桓温手里飘着蛋花的清汤,往床里面缩了缩,皱着眉头道:“桓温,你把碗放下,我不喝。”
汤已经盛了半碗,秉着不浪费的桓家家训,桓温只好坐在床边,小口小口喝着,司马兴男看着他一副受委屈的小媳妇的模样,噗嗤一声笑出来:“你想不想桓夫人?我们先回老家。”
桓温一口汤卡在喉间,他疑惑的看向司马兴男,她今日句句古怪,偏偏脸色如常,他心中一时分不清是喜是忧:“你这是在,关心我?”
司马兴男将被子往身上一裹,身体向里面一歪,声音闷闷的从被子里传出来:“没有,谁关心你啊,少自作多情了,美死你算了......拿开你的手,你耳朵聋了.......”
桓温身体向后一仰,躺在床上,黑黝黝的眼睛里一时失神,搭在司马兴男腰间的手指一根根松开来,哑声道:“好,我们一起回去看娘。”
“桓温,你要成亲了,娘亲真的很开心,要是你爹还在......儿啊,你主意已定,就要走下去,别管其他人怎么说,裙带也好,软饭也罢,绝不动摇,还有娘亲想带着老二和老四回老家,他们身体弱,想让他们跟在娘的身旁。”
娘亲声音遥远,却清晰的回荡在耳边,。
这一夜身边的司马兴男睡的香甜,还鼓囊了两句梦话,桓温只好彻夜抱着双臂一个姿势未眠,鸡一鸣,他悄悄的起身下了床。
公主府没有练武场,只有一个漂亮的大园子,司马兴男忍痛割爱给桓温当做练武场,命人简单的扎了三四个靶子,弄了几把未开锋口的刀剑。
桓温来时,桓豁已经早来一步,听见身后的脚步声,他转身持剑刺来,桓温一侧身避开,顺手抓了一把长枪,长枪对上长刀,一时难解难分。
自古道兵不厌乍,正在两人你来我往打的不可开交之际,桓豁忽然大声喊了一声“嫂嫂”,桓温一时不察,偏头看向身后,失了先机,一刀将长枪砍断,噔的一声,枪头落在地上。
“你小子,什么时候学上兵法了,还把这一套用在大哥身上。”
桓豁收了长刀,扯了扯干涩的唇角:“跟大哥学的啊。”
桓温目注于他,似随口道:“这一次,你嫂嫂要同我们一起回金城......”
“啊,真的吗!”
桓温点点头,淡声道:“嗯,不过可能要绕道回一趟老宅。”
“咦,嫂嫂怎么忽然想起回老宅了?难道嫂嫂听到我和阿冲的谈话了?”桓豁心虚的觑了觑桓温的脸色,见毫无异常,心中落下一块大石,继续道:“嫂嫂还真是心善,不过我真的有点想娘亲了。”
天色未亮,明明漆黑一片,偏偏桓温黝黑的眸子里闪耀着柔和的光,竟然赞同桓豁肉麻的话,声音低缓又柔和:“是啊,我也想娘亲了。”
行程定下来了,日子过的就快了。
出发那日,迎着朝阳,司马兴男望向了笼罩在日光下皇宫的方向,收了目光一眼便瞧见早已收拾妥当候在车旁的桓温,他眉眼低垂,低声对桓豁嘱咐着什么。
司马兴男深吸一口气,抬脚走到马车旁,掀开车帘径自上了马车,身体缓缓靠在车厢上,随即车帘子一掀,桓温也上了马车,笑着做到了她的身旁。
“要不要再入宫见皇上一面?”
司马兴男轻轻摇摇头,古怪的瞪着桓温:“你怎么不骑马?”他们上一次去金城,桓温明明骑马走在前面,更何况他向来鄙夷世家公子闲适坐马车。
桓温恩了一声,面不改色的侧脸望着司马兴男:“桓豁那小子武艺尚可,偏偏不肯吃苦练习骑技,正好借此机会训一训他,至于我,”他一挑眉头,笑道:“早已无懈可击了。”
他神色淡然中夹杂着傲然,明明说着令人鄙夷的大话,偏偏不知道如何去反驳,司马兴男别开头,低声嘀咕道:“脸皮真厚。”
桓温哈哈笑了两声,将靠枕放在司马兴男的腰后,起身做到她的对面,马车当啷一声缓缓动了起来,哒哒哒的马蹄声传进了车厢内,整个车厢也旋即晃了起来。
这摇晃的感觉,司马兴男太熟悉了,这种感觉一出现,就如同儿时睡前的摇篮曲,眼皮越来越沉,她仿佛又听到了桓温的声音,然后头重重的一歪,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迷迷糊糊彻底睡沉了。
桓温看到在怀里熟睡的司马兴男,忽然想起桓豁方才的嘱咐,他说:“嫂嫂一上马车就犯困,大哥一定要守在旁边,不对,大哥坐在嫂嫂身边,她肯定不好意思,你先去嫂嫂对面坐着,等她有了睡意,再坐到嫂嫂身边吧。”
他笑笑,抬手在司马兴男的脸颊上轻轻一按,心虚的别开了眼,很显然,她还是睡着了更撩拨他,要是她还醒着,早已经如受惊的猫儿给他一爪子。
桓温抬手挑开小车帘,对策马走在后面的桓豁扬了扬手:“让他们慢一点,只要天黑前到就行。”
桓豁抬眼向里一瞧,顿时乐了,挤眉弄眼道:“大哥,我说的没错吧?”
桓冲骑着小马驹跟在后面,哼哼唧唧颠的屁股都快成四瓣了,见大哥和三哥再说悄悄话,一拍马屁股追了上去,好不容易将小脑袋凑过去,桓温放下了手中的车帘子,什么热闹也没有凑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