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亦山】步夜×谢行逸-前朝曲 第4章 【夜逸】前朝曲-匆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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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故发生于步夜十七岁那年夏。

当时步夜正在苍阳城郊骑马，谢行逸于一旁的树荫下摇扇读书，偶尔抬头远眺步夜利索地甩出一道回马枪的身影。就在此时，将军府的一个仆从急急忙忙跑来，礼数也不顾了，隔着大老远就喊道：“二少爷，二少爷！”

步夜察觉到不对，调转回头，邻近时勒马翻身下来，谢行逸也随之站起了身。仆从临过来时还摔了一跤，步夜把人扶起来，目光微动：“怎么了？”

那人缓了半天才从嗓子缝中挤出一句来：“将军他……薨了。”

步夜愣住了。他后退两步，不可置信的光在眼中流转：“怎么会？近日边关并无战事，父亲身体一向很好，怎么会？”

仆从俯首道：“不知……那边给消息说是因病，夏季气温又高，消息过来时便已下葬了……”

这个消息太过突然，没有让任何人做好面对它的准备。步夜胸口起伏了两下，背过身，用还带着薄汗的手盖住了眼睛，仓促地擦拭着什么。“我知道了。”他说。

谢行逸无措地拍拍他的肩膀。这是他第一次面对熟悉之人的生离死别，而他无能为力。

将军死得蹊跷。步谦作为长子独自前往天泉，步夜在悲痛之余还要学习如何处理父兄在京中的事务。军饷要钱，粮草要钱，新一轮征兵马上又要来了。

没有什么留给他哀悼的时间，白天找户部要钱，晚上对着名册发愁，把将军府卖了都补不上朝廷的窟窿。少年一时间忙得焦头烂额，只有在夜半无人时才会悄悄红了眼眶。

朝廷那边也按照染了急病的说法给他们，苍阳百姓倒是自发在京中挂起了白花，然不过一月便也撤掉。

生活平静了十几年，似乎没有多少人记得当初步老将军是如何为国而征战沙场的了。

谢行逸那边也忙活起来。日常百姓祈福，节日盛典，世家贵族的邀请，一时说不上到底谁更忙些。一人愁国家大事，一人愁寻常生活，各有各的工作。

两人再次见面已是几个月后。步谦连同将军旧部查了很久，依旧查不出个所以然，就好像将军真的只是暴毙而亡。朝廷不作为，步谦又不可能把父亲再挖出来，只能强咽下这口气，留在军中接管了父亲的事务。

步夜忙里偷闲给兄长写了封信问好，又邀谢行逸再在花神庙一聚，谢行逸为此推掉了那日的一场晚宴。

他本来就不喜纸醉金迷的奢华场景，再加上不会应付席上的推杯换盏，隔三差五就拿身体抱恙来作为推辞理由。

步夜策马赶来，没让任何人随行。谢行逸双腿抱膝，坐在庙口石阶上歪头打瞌睡，看起来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

步夜下马，把马寻了个地栓好，一身轻松地向谢行逸走去。“还是这样畅快。”步夜俯身拍了拍阶上的尘土，并着谢行逸坐了下来。“这几个月都不知跟户部那群老狐狸闹多久了。国库连充军饷的钱都给不起，朝中的硕鼠们未免贪的太多。”

“王权将相开宴会用的银子大概都能买几座将军府了。”谢行逸睁眼，跟着叹气。“这才几个月，你说话都变稳重不少。”

“硬生生磨出来的。”步夜抬头望天，“身在官场，多少也得收敛，不能给兄长再添麻烦。”

“兄长给我来信说，我父亲的旧部很照顾他。但他毕竟身子不好，真要带兵打仗，恐怕难以服众……只愿边关一直安定。”

谢行逸：“步谦曾经在天泉生活过吗？”

步夜：“有一两个月吧，但没我待得久。我将近十岁才回来居住，童年基本都在那边过的。”

谢行逸：“天泉……是什么样的？”

步夜转过头。谢行逸的花使身份也是一种牢笼，非战乱时期他便注定要长守苍阳，更别说去边疆看看了。

步夜思忖了半天才开口：“有一望无垠的草原，曲折的河流，还有远处深青色的山脉。山上的草也荒，低矮灌木倒是不少。那里没有什么树，夏日的白天走在路上会很热，晚上又会变得很冷。天空大多数时候都是浅蓝色的——就像今天。”

“离军营比较远的地方还有牧民居住，养了很多牛、羊、马，稍不注意还有可能踩到粪便。”说到这里，步夜自己先笑了。

“听起来风景不错，风水宝地，怪不得能养出来你。”谢行逸打趣，“等我有空了，带我去天泉看看吧，想必是与苍阳截然不同的景色。”

“好，等那时我带你去。”步夜像是又想起来什么似的，扭头看谢行逸的双眼：“你十四岁生辰那日我太忙了，没来得及说祝福。虽然晚了好几天，但是，生辰快乐。”

谢行逸笑了，细碎的睫毛把阳光映在那双弯弯的水红瞳中，“那三个月后，你的十八岁生辰，我给你做碗长寿面。”

“……你还会做这个？我以为你会给我做身衣服什么的。”

“倒可以再加身衣服。食物和衣物都是一种艺术品，我设计出的服装，不会有第二个人设计出一模一样的；至于食物，哪怕食谱相同，做出来的味道还是会有差异。”

难得见到这么逐字逐句与他分析的谢行逸。步夜也勾起唇角；“很有道理。不过我拿武艺来说的话，你使剑的动作与我几乎没有差别了。”

谢行逸说：“有差别的，不过旁人大抵看不出来。我也只会你教我的那一招半式，真要上战场那远不够格。今日天气不错，陪我去鸿影河逛逛？”

步夜莞尔：“好。”

夕阳西下，尽兴的两人在最后一缕阳光中告别。望着步夜策马远去的背影，谢行逸突然很想叫住他，好好跟他说一声再见。

花使的预感总是没有错。步夜生辰当天，失约的却是他自己。

那日谢行逸把长寿面热了又热。太阳开始下落了，太阳一半没入地面了，太阳彻底消失了。天边泛起微弱的星光，而他一等再等，等来的却是街上传开的消息，与步夜的一封信。

沉寂许久的外族突然联合入侵，边关告急。朝廷上乱作一团，步将军才走没多久，竟已找不出第二个能打的武将。不知哪个官员病急乱投医，说将军府的二少爷步夜自幼在边关长大，熟悉那边的军队，又精通武术与兵法，长期受步将军的熏陶，可堪一用。朝廷那边干脆死马当活马医，真就把步夜调过去了。

“整个大宁竟无别的武将？”谢行逸不可置信，“我相信步夜的能力，可他——他毕竟第一次独自上战场……”

步谦会帮他，步老将军旧部也不是吃干饭的，可让一个八年不曾到过天泉的、连冠都未束上的少年去打仗……

“您说荒谬吧？百姓也在议论此事呢。”小厮把信纸递上，“明朝重文已久，青年人大多不愿习武，现在顶着武官职务的多半是靠祖辈萌荫，哪怕有点才能的也不敢接这么大的战事。其他老将离奇死亡的不少，提不动枪了的也不少。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朝廷走投无路了。”

谢行逸接过信纸，手心出了一层汗：“难以服众，军心不稳，朝廷是做好赔款割地投降的打算了吗？”

这场仗又要打多久？大宁还有精力与外族慢慢耗吗？会死多少人？步夜能平安归来吗？

谢行逸把下唇咬得泛白，展开了信纸。步夜的字迹有些凌乱，显然也是急匆匆写下的：“抱歉，我失约了，长寿面你替我吃了吧。”

他在下面又添了一句：“等我回来。”

谢行逸抬头，看向桌上再一次失去热气的面。

这一等，又是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