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起床的时候下了雨。天色算不上阴沉,可总是压着不舒服。手机铃声吵得人心烦,我从床头柜上摸到手机,滑动滑块接听了来电。
“裴医生还没起吗?都在吃早饭呢,一起下来吃点?”
是带队的苏雨鸾老师。“苏老师我马上就下来了,你们吃,不用管我。”
“谁管你了嘛,我们都快吃完了呦。裴医生快点吧,再不来可就什么都没有了哦。”
……林老师您出差怎么还不回来,管管家里那口子啊。“苏老师,我还没正式参加工作呢,担不住您这声喊的。”
“哎呦,有你家孙老板在,还能让你毕业即失业吗?早晚的事儿嘛哈哈哈……诶你快点下来,我挂了啊。”
苏老师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可以说是非常温柔似水体贴关照了。
这次是学院组织的进京观摩学习,我的导师孙思邈做为临床医学权威专家已经先飞过去了;医学院有资格有闲心去外地学习的人不多,学院就把我和两个师弟编到美院那一队,蹭着他们的客车一起进京。我对着镜子刮了刮胡茬理了理领带,嗯,很好,这个逼格得继续保持啊裴元。
说实话这一趟我不太想来。离得有点远,水土不服不说,雾霾还特别大,出门就跟周游仙境一样。好在这几天下了点小雨,略略冲淡了笼罩的雾霾,不然我口罩都要不够用了。
下楼到了餐厅,美院那帮人吃得正开心,我一看餐台……你们给我留了些啥啊。那屉笼原来装的是不是小笼包?小碗里应该有茶叶蛋吧,瓷碟里还有点心渣子,蛋糕哪去了?就剩下一桌子碎蛋壳?
这酒店提供的不是自助餐吗,你们饭量其实这么大美院食堂的大妈知道了得有多难过,还是说我就不该对连机票都不愿意报销的学校所订的酒店抱有期待?
“噫哟师兄你来啦?早嘛!”曲风这小子一如既往地阴阳怪气。我一巴掌糊到他脑门上,转头对苏雨鸾微笑,“苏老师。”
“嗯。你动作快点,吃完我们就走。”苏雨鸾唰唰地翻着手里的名单,头都不抬一下的。曲风张牙舞爪地挣扎着,我看着桌上光洁的餐盘,内心十分惆怅。
真的只剩白米粥了。说不留就不留,苏老师您真是……实诚啊。
博士生补助又降了一截儿,现在连学校门口的凉串串都快吃不起了,就指着这次公费外出好好搓一顿,现在可好,还不如食堂,连馍馍都不配一个……
形势比人强,我沉默地喝完了稀汤咣水的一大碗粥,收拾好东西跟着大部队离开了酒店。
美院跟我们不是一路,到车站就各自分队。前两天我带着两个师弟到京城一家医学院交流,今天的目标是挂单协和,在正式工作之前感受一下一流三甲医院的整体氛围。
刚上车手机就响了。“老师?”
“上车啦?几点能到啊?”
看京城堵成这德行……“大概九点。老师已经在那边了吗?”
“啊,是,我来得早……快一点,实在不行跑过来,马上要会诊了。”
老师,我们隔了得有半个二环啊。“好的,我尽量。”
挂断通话,手机电量只有百分之四十了,昨晚才充满的,才两个来电就折腾成这样,山寨机果然不靠谱。师弟阿麻吕是岛国交换生,中文水平也就够在校门口买个凉串串的:“大师兄,是师父在催……?”
谁是你师父啊。“叫老师。”
“……哦。”
“哼。”又是曲风,我再次一巴掌糊他脑门上,“你哼什么哼,九点赶不上我们仨都得完蛋。”
下车直奔医院,老师把我们带去了会议室旁听今天的专家会诊。进门那一刻身边的曲风忽然浑身一僵,我一看列席专家,厉害了,那不是曲主任嘛。
曲云,神经性毒素领域的专家,外科也是一把好手,早年坐镇急诊的时候据说创下过一小时五十个病患无误诊的记录,颜值与技术齐高,堪称领域内女神级别的人物。
尤其是在会议室里排排坐了小二十位专家和旁听实习生不是大爷就是毛头小子的情况下,曲小姐这一朵娇花往那儿一摆格外显眼,让人想不注意到都难。
“姐……”曲风蹭过去小声唤了一下。
曲云把病历啪地一声摔进他怀里,“喊什么,边上待着好好听,多跟你裴师兄学学听到没有?”
“是是是……”
我受宠若惊地抬头对她笑了笑,曲小姐倍儿有范地冲我点个头,扭过身去开始在手边的笔记本上奋笔疾书。
这次会诊是一个特殊病例,倒不是说有多么棘手,只是涉及到神经性毒素病况罕见,再加上病患是个身份尴尬的国际友人——涉外总是各种麻烦——是以特意来会诊一下子,表明我们也是很重视的。
会诊结束后就没我们什么事了,本来旁听就是协和实习医师的特权。曲风毫无意外地跟着曲云走了,阿麻吕这个好奇宝宝自然是抓着各种问题不放一路追着老师走,我摸出钱包,真切地觉出当前社会的主要矛盾仍然是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物质需求与一个小时都决定不了午饭吃什么的选择恐惧症之间的矛盾。
早上的雨淅淅沥沥地下到现在还没有停,我撑伞走进雨里,这个季节的京城就是这样,潮湿、凉薄,寒气侵骨,逼近十月已有了那么点深秋的味道。离开室内才感觉穿少了,斜飞的雨丝打湿了我的衬衫袖口,又在擎着伞的手腕上迅速风干,剥夺着体表所剩无几的温热。
钱包里没多少现金,我一个人走在人行道上,旁边是川流不息的车辆以及高大的银杏树。银杏开始落叶了,我正盘算中午能吃什么以及去哪吃,身后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我往侧边上让了让,以免那人跑过去之后踩到不稳的路砖会溅我一身水,脚步声却在我身后停住。
我诧异地转身看那人。
“裴、裴医生!”那人似乎是跑得很急,气到现在还没顺过来。
“……你是?”我好像不认识他啊。
那人穿了一件款式常规的白衬衣,西装是敞着的,里面的领带有点歪。长得很不错,干干净净的,这种阳光又有活力的模样最讨人喜欢了,我怎么会对他没有印象的?
“裴医生不记得我了?”那人很失望的样子,间杂两分尴尬一分羞涩。他见我有些茫然,估计是跑热了一边扯松领带一边懊恼道:“难怪……两年多了都。裴医生两年前是不是去过津沽?”
我盯着他露出来的锁骨。为什么他就不冷呢。等等,津沽?两年前?
我好像知道他是谁了。
“裴医生想起来了?”他笑道。
他一笑我反觉对他不住,下意识辩解:“你那会满脸是血,我一下想不起来了,不好意思啊。”
“……”他顿了一下,“我叫洛风,是纯阳日报社的记者。那次幸亏有你帮忙,不然我绝对得交代在那儿了。那什么,救命之恩么……”
我好心提醒他:“你要以身相许?”
“呃,”他居然有点脸红,“裴医生吃过了吗?我请你吃饭吧。”
“好啊,哪儿吃?”
他似乎没料到我这么坦然,“啊……去吃,小炒吧?裴医生不要嫌弃……”
“行。”我当然是随意了。
——终于,今天,能蹭上饭了呢。
终于……发出来了……
京城:北京;津沽:天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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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章一 裴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