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见他迟迟没有动作,敌人将领身边的狗腿使劲给了他一巴掌:“这是将军的命令!”
其实弗雷德里克被打得偏过脸时不太听得见了,连眼前都黑了一瞬,看来这一巴掌真的很用力啊。
鲜血从他的左耳缓缓流下。
弗雷德里克竟笑了一声。
他先是摸了摸耳朵,触到了黏糊糊的液体后也没看是什么,只是掀开帘子,去取出了他的琴。
倒是,确实有一首曲子,可以在这种时候弹。
夜里巡逻的士兵在找一个人。
那个人本该被杀死在城门口一样被斩首,却被那百余人中唯一的女子推入城门里。
“呼……呼……”
诺顿捂着受伤的腹部,几乎是蜷在离瓦尔登府不远的小巷子里。
“你来这里干什么?他们一直在搜查我,不是说不要见面吗?”
维克多还是保持微笑,从随身携带的布包里翻出一封信笺塞给他。
“什么东西?”诺顿把它塞进衣襟里。其实不难猜,会给他写信的只有一个人。
“卢卡给你的。好像在春天的时候,他就已经想起来了,包括你。”
诺顿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可一张嘴又什么都说不出。
该喜该悲呢?怪不得那整天傻乐的孩子从夏天开始给自己写信了。
无边黑暗里突然冒出火光,诺顿脸色一变,再不想更多的。
“该死的蝼蚁原来躲在这啊。”那个捅伤他的将领手上提着刀,还看了一眼维克多,“哟,就是你私藏这该死的罪人?”
眼见更多人从外涌进来,诺顿当即立现握紧拳头,一拳打在那一脸得意洋洋的敌人脸上,打得他变了脸色。
“快走!”
“走什么走!”敌人先是还了一拳,又一刀捅进相同的部位,“别走啊小朋友!”追兵已经来了。
诺顿猛得吐出血来,却还是向他扑去,颇有一种不弄死他就别想伤害其他人的感觉。
“啧……临朝人就是难缠。”
那人终于将诺顿看作一个玩意儿,认真将他打翻在地,踩在了他的脊骨上,狠狠碾下去。
“你骨头很硬,嗯?逞英雄?”他又反复踩了好几下。
一直到脊骨踩断,巷子里都没有发出任何叫声。
维克多当然是听到诺顿的话就已经跑出去了,但追兵很快就上来了。在离路口只有几步之遥时,他被抓住了肩膀。
“汪呜——!”危机关头,原被他锁在家里的威克不知道什么逃了出来,现在一口咬上了那个追兵的脚。
他感觉肩头一松,惯性向前跑去,直到路口才停住。他看见前面起火了,而那个起火的方向不是春水街,而是……欧利蒂丝老宅。
“汪呜……”威克没咬住太久,就被一脚踢出了路口。
维克多心疼地抱起它,而迎面来了的,是敌人的追兵。
要在这里死掉了,可是还没有结束,天还没有亮。
天还没有亮,于是在黑夜里点燃一盏灯。
奥尔菲斯点燃火星的时候是这么想的。
他听到到处搜查的敌人士兵说。
“可算遇上稍微硬点的骨头了,嘿!和前些个弃城而去的懦夫比起来真是有意思多了。”
“可不是?我还以为临朝除了谢范二人,和多年前那姓萧的一家子没别的硬骨头了。”
“唉,还有呢,那家人姓什么德罗斯,几年前咱抢过,忘了吗?”
“啊……我记起来了,就是那个,女儿生得特别漂亮的那家人是吧?啧啧啧……要不是临朝里有人,咱将军还不知道他们要偷运粮草给那姓萧的。”
“就是可惜那姑娘了哈哈哈哈哈,要不是她落了山崖没活着的可能了……”
“哟——好兄弟,原来你也这么想。”
满纸荒唐言吗。
没有吧,他写上去的内容是对的,这不是意外,是早有预谋,不该这么草草结案。
所以他点燃了这些年来反复书写的,那些内核相似的文章,点燃了欧利蒂斯,点燃了他自己。
黎明未至,那就先点灯吧。
*
曲终。
越谈到后面,他越听不清自己的琴音了。听觉被剥夺,好像视觉也快消失了。他好渴,他想喝水。
奇怪的是,他不觉得累。
琴曲里的情绪是可以传递感知的,他的悲愤与不屈震耳欲聋。
于是在琴音停止时,烟花爆炸的声音响起,屋内所有人都顾不得他了,就连他自己,都不由自主走出了乐坊。
卢卡没有说的是,机关启动需要一定重量持续下拉引线。一时半会实在难找到合适的东西。
既然今年除夕夜所有的烟花都要由他来放,那就交给他吧。
不知道时间够不够,但希望够了。他喜欢临春,就和喜欢自己的朋友们是一样的,死在一起又有什么不好呢?
与其死在敌人手里,又或者被当作俘虏,他还是更愿意自己去死。
哦,就是还没亲口告诉诺顿,其实他想起来了。不过写在信里也一样吧?他肯定马上就会看的,就和之前一样。
他踩在小板凳上,眼见着出去巡查的士兵都聚集的差不多了,才终于给脖子上了枷锁。
轻轻一踢一悬空。
“砰——”
“噼里啪啦——”
放烟花啦。
烟花爆炸时距离太近其实有被炸伤的风险,但弗雷德里克此时已经听不到了。好像所有感知都消失,被灼伤的疼痛也无从知晓。
他就这么混着人群里,一步一步往瓦尔登府去。
他记得艾格说,在灼华亭下面,有一个暗道……推开石桌,就能找到开口。
“晃啷……”他找到了那个开口,第一次看见自己最喜欢待的地方下面是什么样子。
弗雷德里克颤抖着双手,从袖口里取出了那卷记载了一切的卷轴,扔了下去。
直到听到落到的声音才终于舒了一口气。
他走出灼华亭,倚靠在那几株桃花边的假山上,拿出了那柄刻写“南宁”二字的短剑。
一个吻落在剑柄上。
时间拖够了,原本今天过后他们就会再度启程,而照今晚被烟花炸伤的数量,肯定要再停留一天了。
这下就不止三天了。
能成功。
弗雷德里克笑得灿烂。
说起来,今天似乎是除夕。
“新年快乐,艾格。”
*
马车停在皇宫前。
天刚蒙蒙亮,雾气都未消散。
“欸,世子,您回来了也没个消息的,皇上他现在还……”太监跟在艾格身后,试图劝他不要太着急。
而艾格全程只回了一句话——
“我要见我表哥!”
*
处理完一切后续的事情就已经是四月中旬了。
朝廷官员们终于清楚地意识到为什么艾格·瓦尔登被说是京城不可说。
如此才能也就罢了,偏偏身上流着的也是皇家血脉。这哪里敢说他什么?好的不敢坏的更不敢。
这几个月看着艾格帮忙处理这处理那的皇帝陛下又一次感慨这位表弟在浪费自己的才能。但他就是对权势不感兴趣,对凡尘也没什么想法,也就随他去了。
他临走前交代重审卢卡·巴尔萨弑师案,查清德罗斯夫妇一案,以及给萧家翻案。而到底要去哪里,就轻飘飘的一句去殉城就一个人离京了,还真不好在史书里写什么。
算了算了,他喜欢就好,不愿说他就和四年前一样不查。除了皇位啊兵权啊这些危险的东西,他什么都能顺着这个表弟。
人间四月芳菲尽。
到桃林院落的时候,桃花都已经谢了,好在艾格也不是来赏花作画的,只是来挖那一壶桃花酿。
他想在这里睡一觉,可才半夜就从梦中惊醒。
于是他在夜里回了临春城。
战乱结束后临春城已经整顿得差不多了,并不能看出当时被破城的样子。
瓦尔登府长期无人打理,现已杂草丛生,实在还有一股难闻的气息,犹如**尸体。
艾格在瓦尔登府里翻箱倒柜找出了一组酒具,就打算往城门口去。
可院里的红白衣衫实在太惹眼了。
蝇虫环绕,腐蚀了尸身本该有的样子,那对总是书写诗意的美丽眼眸,再不会挣开。
艾格的心登时跳得厉害。
他忍不住上前去,在看见落在一旁的短剑后更是重重地呼出了一口浊气。
“我们都没有守约啊。”
那把短剑被他捡起。
而后,他割下一块灼华亭的红色轻纱,连同短剑一并带走。
天色渐渐亮了,黎明就要到来。
桃花酿的酒香浓郁,倒满了七只酒杯。
他一袭红衣,跪坐城门前,倒下了第一杯。
“敬十一。”
没关系了十一,会翻案了,萧家满门冤屈都将被洗刷。
倒下第二杯。
“敬奥尔菲斯。”
不是满纸荒唐言,惊才绝艳奥尔菲斯,你所写所想的终将成为堂堂证供。
倒下第三杯。
“敬诺顿。”
其实不用等今年的,你已经是一个好人了,从你固执得要为挚友赎身起。
倒下第四杯。
“敬维克多与威克。”
临春城还是临春城,你们也没有离去,兴许百年之后,还会在此处相遇。
倒下第五杯。
“敬卢卡。”
一直说不要你想起来,可真的猜出你想起来了却还是高兴,谁也不该剥夺你知道真相的权力。
他在自己头上盖了红色轻纱,揭开一些,拿起剩下两杯一饮而尽。
喝完才想起来,合卺酒前似乎要先用什么掀开新娘的盖头,于是又遮住了脸。
那柄短剑掀起红纱。
“你知道时间够了,所以没有遗憾了对吗?你想要的平安喜乐有了。”
他看着那柄短剑,眉眼微垂,鬼使神差地凑上去吻了剑柄。
“本来想说,要你嫁给我的。”
“现在只有我嫁给你了。”
元丰五年春。
艾格·瓦尔登于故土自刎殉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