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六,宜会友冠带,忌出行嫁娶。
百花楼内,司空摘星数着昨夜赢来的一把银票,嘴里一面念叨着:“九百八十二、九百八十二、九百八十二……”随后他泄气地将银票丢在桌上,“老子白赢了,这些银票全是重号的。”
“能在短时间内做出这么大手笔,看来极乐楼一定与朱停的师兄岳青有关。”花满楼将银票凑到鼻下一闻,淡淡的油墨味萦绕在鼻间,很明显这些银票都是刚印刷出来不久,还未曾流通的。
陆小凤把玩着手里的佛珠,将他和无艳在房中的谈话一一道来。
“当时我还看见无艳姑娘的胸口处有一块斧头刺青——”
“这么说无艳姑娘就是岳青的闺女喽?”陆远洲面露喜色。
陆小凤勾唇玩味地看了眼她,附和道:“是啊,是啊,案情这么快就有这么大的进展,还是多亏了我啊。”
“净往自己脸上贴金,我和花满楼可是连极乐楼的位置在哪里都知道了。”陆远洲挑眉看着陆小凤。
陆小凤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道:“极乐楼肯定早就在花满楼的鼻子里了。”
“的确,极乐楼就在我的鼻子里。”花满楼笑着为几人斟酒。
“那咱们还要不要去通知蒋捕头,赶紧要他们抄了极乐楼?”陆远洲举起酒盏问道。
“此事还是先不要声张,以免打草惊蛇。”花满楼眉间微蹙道。
“就是就是,我可不想再去那鬼地方了,”司空摘星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道“极乐楼内机关重重,明显是出自鲁班神斧门之手。”
三人互相聊着极乐楼探听出的情报以及接下来的作何打算。
岳青是因瘟疫而死,一般死于瘟疫之人火化后的骨灰都会被供奉至城外的云间寺。而无艳姑娘的那串佛珠的打结手法也与云间寺售卖的佛珠相似,两个线索皆指向一处。三人一致决定明天一同去云间寺寻找新的线索。
天色渐晚,陆小凤二人起身离开,花满楼却请陆远洲留了下来,惹得陆小凤调侃的目光在二人间来回游弋。
受不了的陆远洲作势要踹他,“快走吧你!”
……
“啊痛痛痛——”头顶一阵触电似的痛感,陆远洲上下小幅度地挥着小臂,吃痛地叫嚷着。
花满楼手上的劲力一松,道:“我下手尽量轻些,但我必须把你伤口处的淤血揉开,现在呢,还疼吗?”
他羊脂似的指尖轻抚陆远洲头顶的淤青,一圈一圈地轻揉着。
身上的伤原是她找西门吹雪切磋时留下的。花满楼定是嗅到了她身上的血腥味,才让她留下来重新处理一下伤口。
“现在好多了。”
陆远洲静下来专心享受花满楼的顶级按摩服务,心里想着幸好陆小凤不在这儿,否则一定要奚落她几句不可。
宽大的袖子在身侧拂动,阵阵抚人的花香萦绕在她的鼻尖,“你身上好香啊……”陆远洲不自觉嘟嘟囔囔道。
“远洲,刚刚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陆远洲一个激灵,紧忙否认。
花满楼听力极好又怎会听不到她的碎语,之所以反问不过是给陆远洲一个小小的警告,顺便给两人铺一层台阶下。
“对了,关于假银票案,我还有一事想要问问你呢。”
“刚才陆小凤他们在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说呢,兴许还能让他们帮你出出主意。”花满楼道。
“我还只是猜测,所以便没有讲出来,”陆远洲勾唇憨憨一笑道“我这不是留下来问你这个行家吗,行家发话说没有,那就是我胡乱撰出来的。”
她拈起桌上一张银票,放在鼻下细细闻了闻,道:“我似乎还闻到了些许百花散的味道,就是你给霞儿姑娘配制的百花散。”
“极乐楼虽在山里,但他们印刷银票的地点却不在那儿,”花满楼无神的双目在烛火的映衬下有了些许光亮,“远洲不若先在此休息一晚,我们明天再去查案。”
“反正时间还早不如咱们出去逛逛吧,我还没好好见识过这里的灯会呢,怎么样?”
夜猫子陆远洲向您发出夜游邀请。昨夜是八月十五中秋夜,他们只顾着查案,倒是没赶上佳节灯会。思量再三,花满楼还是答应了下来。
……
过了中秋节,百花楼所在的街道依旧是人流如织,琳琅满目的货品直晃着陆远洲的眼——白釉单耳花瓶、刚蒸好的桂花糕、各式的烟花爆竹、新捕捞上来的鲫鱼、在中央点上红点的酥皮月饼……
两侧楼宇的斗拱间牵起一根根细绳,如画师笔下挺直的线条,悬挂起一盏盏通亮的花灯。
小贩忙着出售滞留的花灯,在摊位前竭力地吆喝,陆远洲边走边瞧,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如意灯,明角灯,玄凤灯,扇形灯,兔子灯,莲花灯……”
“远洲可是想买一盏花灯?”花满楼摇着折扇问道
“不要,那是小孩子玩的玩意,我早就是大人了。”陆远洲反将头一扭。
花满楼笑道:“好好,那你合该买些大人玩的玩意儿。”
各家酒楼中皆上了新酒,陆远洲寻着酒香,三步并作两步蹿到醉仙楼,连花满楼在身后远远的一声“酒已经卖光了”也没听见。
醉仙楼前,新漆的酒旗杆子上飘扬的红旗帜早已没了踪影,打道回来的陆远洲不禁感叹平日常聚在一起的那帮子酒鬼的速度之快。
酒楼下有好些人聚在一起赏月,她老不容易才从人堆里挤出来,焦急的目光四下搜寻着花满楼。
后者正蹲在鱼摊前逗弄新上市的螃蟹,你难道不怕被夹到手吗?陆远洲在心中感叹。
一旁的小贩揉搓着掌心道:“公子,新捕捞的螃蟹,来一斤吧?”对方倒是比小贩想的好商量,花满楼吩咐道:“麻烦给我预备上几斤好的,我等会儿回来拿。”
两人继续沿着河桥走着,忽而间闻得河对岸传来泠泠琴音——一位姑娘带着一个小男孩在街尾弹琴卖艺。
那姑娘是一位盲琴师,她的眼睛附着白布,葱白的手指拨弄琴弦,时而如海潮涌动,诉诉低语,时而又如松涛拍岸,激昂慷慨。
人们在她身边驻足,即便不闻曲中之意,乐中的情感依旧能传达至每个人的心里。
一曲结束,陆远洲轻轻鼓掌:“真好听。”
花满楼走上前,在碗内放入了几枚不小的碎银,陆远洲踮脚瞄了一眼,心中不由得感叹花满楼真是出手阔绰。
“谢谢,谢谢公子。”那位捧着破了边角的瓷碗的小男孩紧忙道谢,转身小跑到盲姑娘身边道喜,“姐姐,姐姐,那位公子给了好多钱,你摸摸看!”
那乐师姑娘伸手一摸索,忙道:“公子,一首曲子只要十文钱。”
十文钱,这已经是很低的价格了,陆远洲难掩心中诧异。
那盲姑娘看不到人,也听不见回话,正慌张地抓过靠在琴架旁的竹竿,准备站起。陆远洲忙去扶稳她,生怕她摔一跤。
花满楼走到她跟前,柔声道:“对于乐师而言,一首曲子难以用银钱估量,我给这些钱,只是因为姑娘的曲子值得起这个价。”
看着花满楼俊朗的侧颜,陆远洲忽而觉得有一种陌生的情愫在她的胸腔中翻涌。
“远洲,远洲?”花满楼的呼唤让陆远洲回神,“我们该走了。”
回广源客栈的路刚好经过百花楼,于是二人同行,一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还未熄灭的灯火将二人的影子拖得老长,最后融为一体,谁也分不清谁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