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看到了?”尤川背手而立,问到身后单膝跪地、不敢抬头的小兵。
小兵点头称是,而后又惊慌摇头摆手,但为时已晚,被尤川一支羽毛镖了结性命。
尤川垂首敛眸,对着地上死不瞑目的小兵道歉,“对不起,我不能放任她们于不顾。待回到娆疆,我会好生慰问你的家人给予补偿。就说你是为了娆疆牺牲。对不起。”
比起小兵的性命,他还是更在意蚩梦与袁桥生的安危。也不知她们怎么样了。
尤川伸手从外衣内兜拿出桥生送的香包,接着朦胧月色,神情温柔专注,摩挲上边的刺绣图案。随即握紧,手发着颤,将其放置鼻尖下,深深吸进口安神香,再沉沉吐出浊气,如此循环,试图借此抚慰不安的心。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做得对不对。思来想去又觉得无妨,待看过她们他自会去领罚。
而且,还有很多问题想问义父……
想罢,尤川细细收好香包,抬步朝二人所在的方位走去。忽而尤川又记起什么,脚步微顿,转头先去了趟城东的一家药铺。
客栈。
蚩梦赶走了其他人,只余她们这桌。菜肴袅袅热气,模糊了蚩梦的视线。她抬手欲扇,一滴热泪砸在手背,才发现原是哭了。
袁桥生紧了紧身上的旧毡,边吃边听蚩梦娓娓道出她晕厥后的事。待她说完,桥生默言轻搁碗筷。不知如何是好。
她不想蚩梦一片赤诚喂狗,也不想因李星云重言,而让她沉溺悲伤。想跟她提出要不不喜欢了,但看蚩梦这样子还陷得很深。一时之间,话堵在嘴边。不知道该说还是不该说。
毕竟蚩梦身份摆在这,其中牵扯了太多关系,或许恶语相向另有原因也说不准。
“或许,梦梦你误会李星云了。”想了半天,袁桥生才憋出这么一句。
“他?能误会他什么?”蚩梦又豪饮一坛烈酒,桥生知道蚩梦酒量顶好,但一下灌这么多,她怕她给喝出毛病,浅浅观察了下蚩梦的面色,红润着,没发白,顿时又松口气。
罢了罢了,就随她喝吧。
蚩梦干完一坛,没感觉到酒味,一掌拍在桌上,朝躲柜台那的小二厉声道,“小二,你这什么酒!喝着跟白开一样!去!到外边给我买一坛比这个更烈的烈酒回来!”
“女、女侠……”小二被唬得战战兢兢,怯怯懦懦地搓手,“天色已晚,外边卖酒的差不多都打烊了,你看这……”
蚩梦不耐烦地呵斥打断,“让你去就赶紧去,不然小心本圣女要了你的命!”
“叨扰了,她平时不这样,只是今日有烦闷。本店生意与损失由我们姐妹二人承担。你且拿着。”桥生从兜里掏出几锭金银,放在小二手上,同他道歉。
小二接过忙摆手,“不碍事不碍事,这种事经历多了就习惯了。又不是头一遭遇到这种情况。比这更重的比比皆是。”
小二揣好白银,正打算去外边买酒,迎面碰上了往里走的尤川身上。他抬头,“客官里边请……不不,外边请,这不安全。”
语罢摆手,催促眼前人快走。
尤川摇头,没听小二的话,只是往他手里塞了些金子,“无妨,忙你的吧。照里边那两位姑娘说的去做。”
“请什么请!我跟你说今天这个店,本圣女包了!”蚩梦单脚踩在长凳上,气势凌人想看看是谁,一见是尤川。她哼了声,阴阳怪气道,“我当是哪个,原来是狗腿子。白天的羽毛镖是你丢的吧?尤川,我告诉你,就算你救了桥桥,我也不会领你的情。”
“尤川哥。”桥生喊了声。尤川朝她莞尔点头,没搭蚩梦的话,只是抱胸倚在门上,同桥生一块静静听蚩梦发牢骚。
蚩梦一手一个麻辣兔头,一边一口,边吃边骂:“中原人没一个好东西,除了桥桥。还有你,尤川,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别光吃,喝些水。”袁桥生怕蚩梦给自己噎住,忙递过去水,又在她背上顺了顺。
尤川听完蚩梦说的,不以为意地耸肩苦笑了下,紧接着转头望向头顶的那轮明月,朝蚩梦问道:“你真的,就那么在意他?”
尤川不知该如何说叨蚩梦这个妹妹。
他三岁时因娆疆内乱,家毁之于旦,被蚩笠捡回去收做义子。同年蚩梦又出生,尤川因被吩咐,于是从小守她到大。亦亲亦友,他早已把她当做自己亲妹妹看待。同龄人中,是除开袁桥生,关系最亲密的。
蚩梦性格虽是活泼好动,却没什么要好朋友。就算有,那些人也是要么太拘谨,要么太巴结,但大多数都是害怕,因为都受不了她的性子。由于义父和虺王常年整顿娆疆内乱,无暇顾及她的教育,加之蚩梦无母,导致被其他人孤立。他自己也时常任务学业傍身,于是只有蚩梦独身一人。是虺王女儿又如何,还不是人,还不是可以欺负。只是不好当面,于是选择迂回方式。因此,为了不被欺负,她只有一个办法——比其他人都要狠。
为了比别人狠,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停练习音律,不断御蛊,最后造就一身蛊性体质,谁惹她就放一只石头蛊整人,要么其他蛊虫,把人吓跑不会再来就成。
因为这些,蚩梦的心思其实比表面看上去还要更敏感,她可以明显捕捉到人的恶意。就是这么个人,尤川看不懂。明明李星云都这样对她了,为什么还执着沉沦?
因他哭,所以她跟着痛心,因他笑,所以她跟着开心。一心一意只为他,他真的有那么好吗?中原的男人一抓一大把,何必苦苦吊死一棵树?忽而又代入自己,又瞬间读懂,因为太喜欢、太喜欢了。恨不得所有美好事物都双手奉上去。情一字,着实让人抓耳挠腮。
“在意哪个?”蚩梦侧头反驳,像是给自己洗脑一般,继续补充,“我根本就不在意李星云!谁在意他!他不信任我,凭什么让我在意他!我一点也不!一、点、也、不!”
半天没等尤川回话,蚩梦看了眼他,随即将目光转向桥生寻求安慰,“桥桥,你说我在意他吗?梦梦到底在不在意李星云!”
“不在意。”桥生接过话头,看着蚩梦一脸“你说我在意他,我就哭给你看”的神情,撇开眼昧着良心道,“既如此不信任你,又何必在意他这个人呢?”
听到满意答复,蚩梦朝尤川哼了声,“你看到没有,桥桥都说我不在意他!所以,我怎么可能会在意李星云!”
尤川贴心没揭她的底,笑了下,耸肩,继续望着月亮一声不吭。
蚩梦被他这副欠揍样子气到,啪一下,将手里麻辣兔头扔回盘,拍桌而起,叉腰快步站到他跟前,“你还是不信我?说!说蚩梦不在乎李星云!说!”
“或许,你误会他了。”本来袁桥生以为尤川会继续一言不发,哪成想待蚩梦说完,他便转过头,看向气头上的蚩梦,开了金口。
“误会?”蚩梦突然懵掉了。
这句话,已是第二次经人提起。
“嗯。”尤川朝她点头。他大致猜得出李星云为何对她这般,她身份特殊,李星云身份也特殊。尤川望着孤月,补充道,“李星云赶你走,是为了让你能够脱险。”
蚩梦突然感觉肩上多了股重量,转头望去发现是袁桥生。袁桥生附和尤川的话,“是这样没错。梦梦,你身为圣女,被毒公忌惮,来中原本就险境重重,他心里门清,不想让你遭遇不测,于是才那番对你。只不过他语气确实不好,让你误会了。但又好像没错,让你能够心甘情愿离开他也好。你才能安全。”
蚩梦若有所思,而后又看向独孤赏月的尤川求证道:“你也是这么想的?”
“嗯。”尤川点头,直起身背手,“姬如雪中蛊,乃义父所为。而你执意为她解蛊,已经惹怒了义父和……”
尤川一顿,想到蚩梦此次来中原的原因。如果让她知道义父同不良帅有勾结……
不知当说还是不当说。
蚩梦左等右等也没等到下半句,忍不住催促道:“和什么你说啊!怎么又不说了!”
“所以是什么,万毒窟吗?”一旁听完全程的袁桥生也很好奇。
罢了。就算真说出去,她大抵也是不信他的。毕竟他是三人里的叛徒,不是吗?
“李星云一路查访,应当猜出了万毒窟杀你的原因,为了你的安全,他必须让你远离姬如雪。”尤川点头,认同桥生观点。
“他真是这般想的?”蚩梦听罢,双手捂脸激动。转身面向桥生,伸手抓住她双肩,顾及伤势,遂小心摇了摇,尽管动作轻缓,也不妨碍她此刻欢欣的心情,蚩梦压抑内心的激动同她道:“桥桥你听见了吗?你听见了吗?小哥哥还是在意我的!”
“嗯嗯,桥桥两只耳朵都听到啦。”桥生提着自己两只耳朵,认真点头回应。
蚩梦松手,继续激动捂脸跺脚,高兴背着手,压下上扬的嘴角,“原来他竟然是这么想的,早说嘛!那我勉为其难原谅他了!”
桥生没脸看,叹了口气,上前轻拍她的肩说道,“现在呢?气消下去啦?”
“嗯嗯,早就消了!”蚩梦开心。
袁桥生看着她这样子,还想说什么,思来想去,还是把话憋回肚里。
罢了,如今这样也好。
蚩梦又想起什么,一把抽出苗刀直逼尤川脖颈,速度快到连桥生都没反应过来,只听蚩梦沉声道:“你老实交代,给小姐姐下蛊,是不是想害小哥哥?”
“欸!不是!”袁桥生抚下她的手,“问话就好好问。就当人家刚为你解开你与李星云间的误会的感谢。把刀暂且放下吧,梦梦?”
尤川朝桥生摇头,云淡风轻,好似刀不存在般,慢条斯理道:“义父或许用错了方法,但我相信他的本意,都是为了娆疆。”
“关我老爸也是?”
“是。”尤川闭眼,缓缓点头。
还是算了。该来的还是要来。她再阻止再掺和也没用,因为没有方法。除非没有毒公蚩笠在里边,没有这些琐事。
桥生停止动手,将空地让给二人。她紧了紧身上披着旧毡,揣着盘果盘坐到一边,边吃边看。反正也阻止不了,不如先吃点东西。
苦了谁也不能苦了这张嘴。
桥生抱着果盘,缩在角落观战,无声嚼吧嚼吧吃着青提。一口一颗,果皮被贝齿咬破,清脆有声,汁水四溢,满嘴清香甘冽。
还挺好吃。桥生挑眉,往嘴又塞了个。
“尤川!”被袁桥生抚下的手,反手再次直逼尤川的脖颈。
蚩梦咬牙切齿,看着他满脸淡然就来气,有时真想一刀了结他!
蚩梦握紧苗刀的手发颤,最后还是念在旧情,迟迟不敢对他下手。只是指着他的鼻尖大骂:“行,尤川,你有种,你真有种!”
蚩梦泄力将手垂在身侧,气到发笑,“今天看在你救了桥桥,以及专程帮我跟小哥哥解开误会的份上,再饶你一次!以后,你走你的道,我走我另一条道!从此你我恩断义绝,一刀两断!现在,给我滚!”
语罢,蚩梦反手一扬,将摆满佳肴的木桌一分为二,犹如斩断她跟尤川的友情。
还好她有先见之明,提前把果盘端走。桥生顿了下,往嘴里塞了瓣橘子,庆幸想道。
尤川张嘴,伸手还想解释,但看蚩梦周遭生人勿近的气场,把话憋回肚里。欲走前又想起什么,从袖中掏出一瓶药,走向坐在角落正埋头苦吃果盘的桥生。袁桥生看到自己面前投下一片阴影,抬头看是尤川。
啊?还有她的事吗?
“尤川哥,怎么了?”袁桥生端着果盘站起身,停下投喂自己的动作,细语问道。
“桥生,你虽有自愈体质,但只痊愈内里而非表面。我想你可能还是会感觉痛,且容易留印疤痕。自我与你相识,便觉得你极其在意自己的形象。”尤川整理好情绪,将手里一直捏着的药瓶放在她手里,闲余的另一只则覆在桥生手背上,温柔笑道,“所以我专门跑去城东,买了这瓶药送你。听说它效果出奇好,且没有副作用,还能去疤。你看……”
在尤川满眼柔情目光下,袁桥生念旧情,包括今日于她的救命恩,正要同他道谢时,便被一旁蚩梦拉到身后。
蚩梦将药瓶反手塞回尤川手里,抱胸嗤笑道:“尤川,不是说恩断义绝了吗?怎么还在这里假惺惺献殷勤?自你好义父毒王八把我老爸软禁开始,自你带着人追杀我和桥桥开始,自你一个劲不停帮助毒王八,我们的友情就已经土崩瓦解了!”
“我曾给你那么多机会,让你解释,可你呢?你是怎么做的?张嘴闭口,就是你那好义父,说什么,为了娆疆,为了万毒窟,为了娆疆的兄弟姐妹不再留一滴血。我问你,难道我老爸就不是为了娆疆吗?就你那好义父是吗?尤川,不是我说你。你带着人追杀又放过,谁知道你到底脑子里在想什么!”
蚩梦不明白,真的不明白。
她抬头去看尤川脸色,想从他脸上读出一点,那怕一点懊悔也好,但什么也没有。她不懂,真的不懂,往日三个形影不离的好友,如今因不同阵营分道扬镳。
蚩梦不信邪,深呼吸再次看向他,希望能从中读出另外的含义,只要一点点,只要一丁点,哪怕是一丝丝,她也能原谅他,他们就还是好朋友。可没有,尤川除了一脸平静外,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尤川握着药瓶背手而立,端着一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淡然姿态,蚩梦越看越气,看到他这样就烦!恨不得刀了他!
她真的很想问他,难道只有他的义父是为了娆疆吗?难道就他尤川是为了娆疆吗?难道她老爸就不是吗?避世不管,不想伤及无辜,难道也有错吗?他和毒王八就是正确的吗?谁还不是为了娆疆?她来中原找不良帅救她的老爸,不也是为了娆疆吗?谁又不是为了家乡而努力?为了不让兄弟姐妹流一滴血!
哪怕再讨厌其中一些人,但也是娆疆的一份子,不论她是作为虺王的女儿,还是作为万毒窟圣女,有什么资格冷眼旁观?
“行啊,尤川,你可真行,不但行,还很有种!你真不愧是毒王八麾下一条好狗,一把好刀!桥桥身上伤我自会想办法,而你尤川,一个我们之间的叛徒!现在、立刻、马上!带着你的药,给我滚出去!滚!”
蚩梦见尤川望着身后桥生还是不走,遂将人挡得更严实,往后藏了藏。
桥生长得慢,比蚩梦还差上一截,她这么一挡,恰好把人给挡全。
蚩梦拿刀再次指着他,“怎么?少祀官听不懂人话?还是脚断了,走不动道了?不是说让你快滚吗?怎么还不滚?滚啊!再不滚别逼我不念旧情,在这直接刀了你!”
尤川听罢,缓缓攥紧药瓶,直至指节白得不见血色。他被蚩梦这些话伤得彻底,心像被钻心蛊啃噬般疼痛难忍,令他喘不过气。
此时他头晕脑胀,耳边似有若无传来浪潮声。海水席卷他的识海,感觉到无比窒息。
过了良久他才找回自己声音,此刻沙哑得不成样子,“好。那你们万事小心。”
语毕。他转身就走,步履紊乱。
“站住。”
尤川听话停脚,稳住摇摇欲坠的身形。他的心还尚留有一丝希冀。还有机会吗?握着药瓶的手微微一松,但他不敢回头,不敢去猜,只敢小心侧耳倾听。
“那个换血的赶尸人,你当真没骗我?如果真是,他到底在哪个地方?”
果然。不能抱有幻想。
尤川的手又一紧,咬着后槽牙,大口深呼吸,极力忍耐内心的钝痛。
他好像体会到了,儿时常看的中原书上写的三千刀活剐酷刑是什么滋味了。
尤川身体发抖,继续深呼吸,紧接着故作轻松地回答,“有消息说,此人多次往返成都和太原,我未曾真切见过,只知道他与万毒窟的渊源很深,还有问题吗?”他带着微不可察的颤音,补全最后一句。
“哼。信你一次。还有,别再让我看到你!哪怕是半分!不然有你好果子吃!”蚩梦唰拉一下,收起苗刀,从荷包里掏出些银子拍在柜台上。拿起一旁包袱背在背上,给袁桥生拉好旧毡,便拉着她走出客栈。
“不是,果盘为啥不要啊?还有些果子没拿走呢!”客栈里不知道哪进的报恩水果又大又甜,真的很好吃!袁桥生依依不舍伸手想去勾木桌。蚩梦脚一顿,又转回去,将果子扫进包袱里,做完这些拉起袁桥生的手,略过依旧杵在原地的尤川,去到马厩牵出匹马,一脚跨上去后,又一把将桥生拉上马。
桥生跨上而坐,双手抱住蚩梦腰身,正想酝酿困意时,便感觉身后有股温煦目光,一直地,温柔地,默默地注视自己。
不敢大幅度转身,只扭头向后望去。见尤川身姿挺拔,独立于城墙之上。月色撒下皎洁辉光,为他镀上层清冷色调。
尤川犹如这轮月,寻常又孤寂。明明有想法,却囿于少祀官的身份、毒公的义子的这身躯壳,作为一把好刀,要圆滑,要顾大局,要清明理智,要听话,毋要沉溺私情,就算有也只憋在心里。只可想,不可说。
其实这样摊开也好。长久下去,于两方皆不利。断了关系他在毒公那也好受点,梦梦也可以不再有任何期待。
桥生侧头看了眼跟前还在飒爽策马的俏丽背影,又看了眼城墙那抹萧瑟身影。
她自知没什么资格去指责他们其中任何一个人,她尊重他们的选择。自诩帮不上忙,那就支持,静静站在身后守候便好。有需要竭尽全力去帮忙,不责备任何一方。
也甭管尤川是否能看见,桥生一手扣着蚩梦腰,一手朝他挥别。就这样吧,就像你的名字一样,尤川,忧川,忧思娆疆山川,一心只为娆疆,一直站在毒公那边就好。不然如此下去,梦梦难受,夹在中间的你也难受。两边都讨不到好,毒公可不好糊弄。
桥生吐出口浊气,对着蚩梦不容拒绝地说道:“梦梦我先睡会,待后半夜记得叫我,换我骑马你歇息。好上路找赶尸人。”
“好。睡吧桥桥。”蚩梦点头,放缓了速度,避免太颠簸让桥生睡不好。
尤川站在城楼上,看到桥生朝他挥别,桥生挥了多久,他便看了多久,她不再挥、靠着蚩梦休憩,他依然看着。目送着二人消失在他的视线里,隐入夜色。
终于,尤川抬手,朝着没了身影的空气挥了下手。像是在挽留,又像是在道别。他举起一直捏在手里的傩面,重新戴上。
此时此刻,他又变回娆疆少祀官,及义父手里最器重、也是最锋利的一把苗刀。
三十年前的月亮,和三十年后的月亮是同一只。它一直未变,却又时时在变换。
未变的是冷眼旁观,变的是这分分合合的天下,是这悲欢离聚的有情有义之人。
有情亦无情,无情亦有情。
从未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