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 ]贾母最厉害 第5章 第 5 章

这日，黎胜正在房里眯着眼睛听王夫人凤姐算帐，姑侄两个人虽说得热热闹闹花团锦簇，但黎胜心里清楚，荣宁两府出仕的男人薪银有限，庞大府坻日常开销全靠着田庄和土地支撑着，但这都是靠天吃饭的家什，一旦遭遇旱涝，收入减半甚至颗粒无收。再加上这么多年也有门下内外勾连，内忧外患，日子正是一天天衰败。黎胜心中明白，荣宁两公虽是开国功臣，但到了贾赦贾政这一代，朝廷恩宠已经些末微恩。贾赦袭了一等将军，贾珍袭了三等将军，如今日子已经入不敷出了，只不过仗着祖荫，撑着架子勉强不倒罢了。漫说贾家，四大家族彼时都不好过，王家只出一个王子腾还算厉害，其他人也困亏，否则王仁作为亲大舅也不能把主意打到亲外甥女巧姐身上。史家也难，否则也不会一说起过日子的光景，嫡小姐史湘云便能红了眼眶，薛家更不必说，薛姨妈进京本来就是来收拢京城生意，因为已是日渐消退。

这时候倒也罢了，元春封妃的事还没出来，一次省亲便是精穷了，除此之外，因为元春不甚受宠，贾家又名声在外，倒引来一群下三流的太监如蝇逐臭，借机跑来敲诈了不少银子，从此更是雪上加霜。念到此事，黎胜倒是眼前一亮，既然过两年便要省亲，趁着当前假山木石便宜，多囤些，绸缎花草该采办的也及早采办，省的涨价起来措手不及，横竖贾家多的是庄子，存在哪里也不过逾。

王夫人凤姐见贾母心不在焉，也不敢再多言。今年又是勉勉强强平了帐，二人心里也清楚，出息太少，如今日子风平浪静，勉强支应过去，一旦有个节外生枝，日子且不好过。黎胜沉吟了半晌，说道：“东府大姑娘回去了，她屋里原来配的几个家生子？几个外来的？”凤姐连忙回道：“惜妹妹房里原有乳娘嬷嬷一个，东府带来的丫头一个，老太太赏了琥珀大丫头一个，如今也跟着回了东府，咱们又配了四个教引嬷嬷，一个大丫头，五六个小丫头子。”黎胜点头道：“改日去把琥珀叫回来，惜儿回那府里，一应有他父亲周全，琥珀照旧回我身边。”没得叫人说耳报神。凤姐忙应了一个是。黎胜又说道：“你回去把府里的下人册子拢好了拿过来。”说毕又道：“姑娘们这几日还在读书不曾？”王夫人忙道：“珠儿媳妇带着些须认得几个字。”黎胜点头道：“倒不用她们做个女状元，但账册簿子总要懂的。”

凤姐听了面上忍不住发红，因为她一向是大字不识的。黎胜又道：“林之孝家的有个女儿叫林红玉的，去换到我身边来，先给个二等份例。袭人既然已经拨给宝玉，就让她入了宝玉房里的份例，宝玉按说不该有大丫头，袭人就降为二等，省的兰儿环儿琮儿那里说不过去。”王夫人听了连忙称是。黎胜忽然又记起一事，问凤姐道：“宝玉那里是不是有个晴雯？”凤姐连忙道：“正是，老太太去年见她伶俐，给了宝玉。”黎胜点头道：“这个丫头确实伶俐，针线上也出挑，性子却是不好。”凤姐便试探的问道：“依着老太太的意思，把她换到针线房里去？”黎胜说道：“也好，先磨磨性子。”

娘几个正说着话，只听翡翠过来禀告：“老太太，东府珍大奶奶来了。”黎胜略微思忖，知道尤氏定是有事来寻。此时东府里翻天地覆，贾敬还在紧着忙活。尤氏这般来，定是与东府大变有关。王夫人凤姐二人也知道东府最近屡发事端，加之秦可卿被撵出府，贾母这边一点风声不漏，她们心中也都畏惧。听见尤氏过来，知道定是机密之事，连忙指了事都回避了。

尤氏匆匆进来，只见她面色黄黄的，衣裳极素净，钗环也未著，不知道的还以为贾珍死了。黎胜见她虽是狼狈，精神却还好。便先问道：“可吃了饭不曾？”这半时半晌的，尤氏听了显然一愣，顿时声音有些呜咽，低头不语。黎胜向琉璃道：“去小厨房取个点心盒子，给你大奶奶垫补垫补。”琉璃忙称是，黎胜又补了一句：“你奶奶脾胃有旧疾，莫要油腻的，总是清清爽爽的为好。”琉璃回道：“老太太放心。”

一时屋内无人，黎胜也不着急，一面喝茶，一面等着尤氏说话。尤氏抽噎了一会，她自来也是刚强果断之人，只不过是家境清寒，被迫逢迎贾珍，性子也折损的委屈求全。黎胜不由也是叹她可怜，这满书里唯有这个尤氏，是一个亲人都没有的。尤老娘是后母，尤二姐、尤三姐是尤老娘带来嫁与尤家的，与尤氏无任何血缘关系，不但没有血缘关系，还领着头跟着姐夫外甥鬼混，带头要这个姐姐的强，丢这个姐姐的脸。进了宁国府，做的又是续弦，儿子贾蓉也是继子，自己连个亲生骨肉都没有。她是宁国当家主母，因为家境不好，贾珍待她也不珍贵，连凤姐都是欺负她。她自己的继妹被丈夫继子一并狎弄，她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连句硬话都不敢说。若说委屈，她确实算是很典型的一个了。

“老太太，我想和离。”尤氏擦干眼泪，跪下身来，声音显得很坚毅。

黎胜倒不意外，也没有说什么反对的话，喝了一口茶，打开天窗说亮话，只慢慢与她分析：“你们老爷回去了，也有了规矩，秦氏出了府，你的眼中钉也没有了，现在珍儿也被管束起来，你的日子该是好过了。为何又要和离？”对呀，那么坏的时候都能坚持下去，如今一切都向好了，为何又要和离？

尤氏叹道：“蓉儿媳妇走之前与我说了许多话，她盼着离府已经盼了好些年，如今老爷给了一大笔银子，她已经带着与秦家一同离开京城。”秦可卿性格软弱，被迫服侍贾珍，受尽羞辱，但又无路可逃，所以原著中身体也越来越孱弱。而今一个和离，倒给了她一片新天地，重启人生。尤氏哪里能不羡慕？

黎胜听了，笑道：“你是来求我和离，也想拿一笔银子，一个人远走高飞？”她与秦氏不同，并无羁绊。与尤二姐、尤三姐原本就极薄弱的姐妹之情，也在一片混乱肮脏中一点一点消解了。

尤氏点了点头。若不是因为生计，她怎么会忍耐这么久，贾珍行事荤素不忌，何等恶心，幸得后来他也对她嫌弃起来，二人已经是多年未曾同房，她还落得一个清净。再加之自己出身寒微，空担一个将军夫人、族长夫人的虚名，又有哪个把她放在眼里？宁国府的下人为何难以管束，还不是因为贾珍从未真正将她放在当家主母的位置。所以来到西府里，她只能找同样可怜的李纨诉诉衷肠，甚至在贾母八十生辰的大日子，被奴才公然羞辱。人当然不是那么贱，天生喜欢被侮辱被损害。

其实黎胜对尤氏向来是谨慎看待的，一方面尤氏是天时地利人和样样没有，另一方面她在及其艰苦的情况下将宁国府打理得还算井井有条，可见才干是有几分的。她原先把她与邢夫人相提并论，仔细想想，确实有失偏颇。

二人正默然，琉璃提着食盒静悄悄回来了，见老太太眼色示意她扶珍大奶奶起来，便赶紧把食盒放到花几上，上前搀起尤氏来。尤氏也就借势起身，黎胜郑重说道：“此事我记下来了，你且缓我几天。”尤氏原本见老太太沉默，只以为此事无望，毕竟她这样好摆弄的继室也并不好寻，即便要个工具人装装样子，她也不能脱身。今见老太太似有松动，心中也暗喜，自己这一赌是赌对了。

“给你奶奶好生梳洗，另服侍着好生吃口饭。”黎胜嘱咐完，忽又说道：“跟来的人呢？”

琉璃忙道：“银蝶姐姐在外头候着呢。”黎胜点头道：“她倒是个好的。”尤氏听了此言，忍了忍眼泪。老太太果真是心明眼亮，她带了四个陪嫁丫头，一个送出去了，佩凤偕鸾两个争着开脸做了贾珍妾室，身边只有一个银蝶忠心耿耿，赤胆忠心服侍着，老太太赞她这句，显然也是都看在眼里。

银蝶赶忙进来服侍梳洗，因为贾母这边胭脂水粉少些，琉璃连忙喊人去凤姐那边取新制的紫茉莉花种香粉，玫瑰膏子胭脂给珍大奶奶理妆。一时盥沐毕，尤氏心中郁气略略发散不由感到几分饥馁，银蝶忙上前按了杯箸，打开捧盒，只见小厨房预备的十分精致，一碗热腾腾碧荧荧绿畦香稻粳米饭，一碟新制的奶油松瓤卷酥，一碗香喷喷酸笋老鸭汤，一碗色泽浓烈松茸炖乌鸡，一碟新鲜清淡油盐枸杞芽，一碟滋味浓厚炙子烤鹿肉，可见是很费了心思。尤氏见了笑道：“我如何吃得了这些？”琉璃微笑道：“奶奶吃不了都带走。”

尤氏摇了摇头，拉过银蝶的手来：“你与我一起吃些。”银蝶起先还不敢，琉璃知道老太太喜欢银蝶，便笑道：“奶奶给了姐姐这么大体面，姐姐顺着奶奶就是。”一时主仆二人饭毕，黎胜找了一套鲜亮的镶红宝金首饰给了尤氏，说道：“好不好的，日子总得过下去，你这么年轻这么素净是要忌讳的。”又特地嘱咐拿自己的车送珍大奶奶回府。这可是难得的体面，这么多年，即便邢王两位夫人也未曾坐过老太太的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