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公主府的奴才,贾母便拉着林黛玉揽进了自个儿怀里,看着她手里制作精美的帖子笑得甚是欣慰。
“我原以为今儿就是来接你去的,没成想朝阳公主竟还正儿八经给你下了帖子,可见她着实喜欢你,对你很是尊重呢。”
若仔细观察,便不难发现她此时眼底闪烁着一抹异彩。
但此时的林黛玉却正低着头看手里的帖子,并未有所察觉,闻言只是抿唇笑,“公主殿下出身高贵非比寻常,自是礼数周全之人。”
言下之意并不承认自己多特殊。
底下的邢夫人却摇摇头,说道:“越是出身高贵的人才越是脾性古怪呢,凡事只按着自己的心意行事,想一出是一出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哪里会有那闲心思考虑到底下人如何?便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方便,想方设法也得方便了才好。”
林黛玉闻言就不说话了,仍只抿唇淡淡笑着。
邢夫人瞧着她这般超凡脱俗的好品貌,又瞟了眼自个儿的继女,不禁就是一叹。
“外甥女越长大便越是出落得不俗,打眼一瞧仿佛整个人都冒着股仙气儿似的,也难怪朝阳公主只见一面便喜欢你。哪像迎春那丫头,整天就跟个锯嘴葫芦似的,真真是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不怪比不得外甥女命好。”
迎春的头垂得更低了。
林黛玉的笑容似也浅淡了几分。
命好?
小小年纪便父母双亡寄人篱下,这叫哪门子命好?
若非知晓这个大舅母没那脑子也没那必要,她当真要忍不住怀疑这是不是故意讥讽她呢。
坐在旁边的王熙凤差点没绷住,“无语”两个字几乎都要写在脸上了。
也真是难为她了,一番拉踩下来竟能叫人家双方心里都不舒服。
说实在的,这又何尝不算是一种本事呢?
“多大岁数的人了?说话前能不能带点脑子?”贾母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
邢夫人呆了呆,一脸莫名其妙。
显然她压根儿还不曾意识到自己究竟是哪里说错话了,只以为是老太太不喜欢自己才总挑刺儿给自己没脸罢了,顿时就流露出些许委屈的神色。
此番做派看得人是越发无语,连说教她的想法都没了 。
白费劲。
贾母识相地闭了嘴,懒得再看她那蠢媳妇。
结果不太聪明的大儿媳妇才消停下来,另一头的老二媳妇又不甘寂寞了。
只见她瞟了眼迎春等人的方向,又瞧了瞧林黛玉手里的那张帖子,眼底深处快速闪过一抹恶意,面上却露出和蔼慈爱之色。
“大嫂突然提起来迎春倒是提醒我了,要说咱们家这几个姑娘虽不及林丫头好品貌,却也个个都是难得一见的好姑娘,模样水灵不说,还尤其聪慧伶俐。”
“要我说呢,不如林丫头将你那姐妹几个都一并带去公主府吧?朝阳公主既是喜欢找小姑娘玩,相信到时候一定会很高兴的,如此对你也好,对她们也好。”
几个小姑娘闻言齐刷刷皱了皱眉,隐约可见排斥。
邢夫人却眼睛一亮,“这主意好!我也不奢求迎春这性子能讨得多大的好处,哪怕只是在朝阳公主跟前露个脸,稍稍走动那么几回,回头再往外说起来这身价也就大不相同了,将来……还能再往上挑一挑呢。”
薛姨妈亦点点头表示认同,“这的确是再好不过的一个主意。”
说完似生怕林黛玉会拒绝一般,又接着说道:“一家子亲戚合该亲亲热热的,今儿你拉我一把明儿我拉你一把,互相帮衬着才能走得更远,日子也才能越过越旺,老话说‘独木难支’就是这么个道理。”
她家钗儿的品貌比起林丫头来只有过之而无不及,性情温柔体贴又举止端庄,比起那尖酸刻薄的林丫头不知要好上多少倍。
朝阳公主若是见着她家钗儿定会喜爱更甚,到时候……
“母亲!”薛宝钗略显气恼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幻想,快速瞥了眼王夫人,话到嘴边又变了变,“我不过只是个商户女,岂敢冒然登门污了公主府的地儿?母亲就别跟着凑热闹了。”
贾母一双浑浊的眼意味不明地扫过她,而后落在王夫人的身上,面露不善语含警告,“人蠢就少开口说话,别闲着没事一拍脑门儿就胡乱出点什么馊主意。”
王夫人微微变了脸色,避开她的目光,抿嘴没再吭声了。
而作为整件事中心的林黛玉,却从始至终也没有任何表态,甚至可以说连反应都没有太大,如同局外人一般平静漠然,冷眼旁观。
好好一桩高兴的事儿,被这么搅和一通便也没了多少意思,一大家子凑一处却也不显热闹,气氛实在算不得多好。
没过一会儿贾母就叫大伙儿都散了。
林黛玉前脚才回到房里坐下,后脚就听见外头传来贾宝玉的声音。
“妹妹快瞧瞧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话音都还没落地,人便已经钻了进来直奔里间。
“谁准许你进来的?出去!”
笑容骤然僵在脸上。
“妹妹这是怎么了?怎么又生气了?谁惹了你不高兴?”
林黛玉听闻此言顿时冷笑,“我一天照三顿生气的人,你这话问的多新鲜吶?”
“竟是我嘴笨说错话了,该打该打。”作势抽了两下自己的嘴巴,他便舔着笑脸凑上前来,“这是我新研制出来的胭脂,头一个就给妹妹送来了,旁人都没有,好妹妹你就姑且消消气,原谅则个罢。”
谁料林黛玉却猛地一把将他递来的胭脂打翻在地,伴随着清脆一声响,小巧精致的白玉盒子顿时摔了个四分五裂,里头颜色娇艳的胭脂散落一地。
“谁要你的胭脂了?谁稀罕你的胭脂了?真要想叫我消消气那你现在就立刻从我面前消失,我瞧见你便烦!”
贾宝玉呆了一瞬,旋即也气性上头,“罢罢罢,是我贱皮子,我这就滚,再不脏你的眼!”说罢当即拂袖而去。
袭人紧皱眉头神情不善地看了她一眼,紧跟着就急匆匆追着出了门去。
房内的林黛玉却瞬间泪如雨下。
“姑娘……”雪雁这才缓缓回神,小心翼翼地关心,“姑娘究竟是怎么了?方才不是好好儿的吗?”
紫鹃也满脸不解,“这两日宝玉并未招惹姑娘,姑娘怎么突然生这么大的气?还是说因为旁的什么人?”
“这……常言道冤有头债有主,姑娘再怎么心里不痛快也不该都朝宝玉身上撒气啊,他虽待您一片赤诚不假,可终究人心都是肉做的,哪里经得起这般糟蹋呢?多伤人啊。”
闻言,林黛玉雾气迷蒙的眼底闪过一抹悲戚。
客不带客,这是最基本的常识规矩。
即便是普通人家,上门做客还冒然带了其他人一道儿,主人家都难免要有些不高兴的。
这叫不尊重,叫冒犯。
更遑论,那是公主府。
即便朝阳公主脾性再好,见她如此只怕也难免要心生不喜。
而倘若公主的性情果真如王夫人私下里所控诉的那般恶劣那般霸道,那等待她的会是什么后果?
挨一顿打骂撵出门去都是轻的,怕是真真要厌她彻底了。
王夫人提出的那样一个建议,分明就是想将她往死里坑啊。
毒人参之事还尚未淡去,便又见缝插针给她挖坑使绊子,当真是打心底里见不得她丁点儿好,恨她恨到无时无刻不想弄死她。
这样一个亲娘在旁杵着,再是赤诚之心又有何用?
林黛玉心中所想无人知晓,倒是府里又不知打哪儿传出了闲话。
只道林姑娘的性情竟愈发古怪刻薄,好端端的说翻脸就能翻脸,那是丁点理儿都不带讲的,实在难缠的很。
也就不过短短一夜的功夫,闲话就已经在府里传得沸沸扬扬了,大有向外发展的趋势。
林黛玉乍然听闻不免又气恼一通,可眼瞅着就快到了时辰,她也顾不上其他,硬是强忍着没再落泪。
她这头才梳妆打扮好,不消多时公主府的马车便到门口了。
“林姑娘请吧。”郎嬷嬷浅浅笑着,看起来温柔可亲。
林黛玉见状不由就稍稍松了口气,与老太太等人辞别之后便匆匆离去。
彼时,戚瑶光早已经备好茶点在花园里的湖心亭等着了。
这是一个极其壮观的人工湖,哪怕泛舟于此也一点儿不比外头差什么,而围绕着人工湖的四周则遍布无数奇花异草成荫树木,即便是最寒冷萧瑟的冬季,这里也绝不会变成光秃秃一片,保证一年四季各有美景。
也就是这么一个花园子,单独拎出来花费便已堪称天价,是足以令任何人瞠目结舌的程度。
“林姑娘来了。”
戚瑶光立时抬眸望去,就见一个小小的身影正端坐在小船上,由远及近,缓缓清晰。
“臣女见过公主殿下,殿下金安。”
离得近了才发现,这小姑娘的身形简直纤细到堪称孱弱,真真是弱柳扶风。
“免礼,坐下罢。”
“谢公主。”
这一抬头,便终于露出了整张脸。
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当真是如诗如画,我见犹怜。
许是常年病弱的缘故,又许是生活并不很如意,她的眉眼之间总是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倦怠之色。
似历经风霜看透了一切的疲惫,又仿佛是无从挣扎静待沉沦的无力。
这才只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啊。
戚瑶光心头微酸,一股怜惜之情油然而生,更对荣国府厌憎至极。
这样一个世间难寻的仙苑奇葩,怎么就能给人糟践成这样?
正在她沉思出神之际,小姑娘娇娇软软的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还未谢过公主殿下的救命之恩……”
“殿下,恒亲王和昭华郡主来了。”
戚瑶光顿时柳眉微挑,眼底闪过一丝玩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