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纠缠的这空当,雪雁也将册子取了过来。
有她指路,郎嬷嬷等人直接无视贾家众人就直奔库房而去。
“真真是养不熟的白眼儿狼!吃里扒外的东西!”王夫人表情恶狠狠地擦了下自己嘴角的血迹,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像要吃人般。
贾母的脸色同样也很难看,迈着微微发颤的双腿硬是追了上去。
“嬷嬷……恕我直言,公主殿下再怎么着终究也是个外人,与林家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非要代为保管林家几代积累下来的根基财富……只怕于情于理都不合适吧?”
“传出去难免会有一些不明真相之人在背后胡乱揣测编排殿下,污了殿下的名声,那可就是玉儿和咱们贾家天大的罪过了啊。”
郎嬷嬷听明白了她的言外之意,顿时笑出声来,“咱们公主的亲爹富有四海,公主自身也拥有整个山东,要多少财富没有?要什么样的珍宝没有?究竟得是什么样的傻子才会生出那般荒诞的猜疑?”
贾母神情僵了僵,“我只是担心人言可畏……”
“您说完了?那也该恕我直言了——您和您的儿媳妇一直如此绞尽脑汁百般阻挠,说什么也不肯叫我将林家的东西搬走,行径着实可疑至极啊,莫不是打着吃绝户的主意呢?”
“怎么会!”贾母脱口反驳,“玉儿可是我嫡亲的外孙女,我怎会坑她的东西?你……”
不等她指责的话说出口,郎嬷嬷就先一步欠了欠身,不好意思地笑笑:“瞧我这脑子,荣国府这样的钟鼎之家也是几代的富贵,又不是那穷疯了活不起了的,哪能去惦记人家的家当啊?”
“尤其这还是血脉至亲,又是个无父无母的可怜小姑娘,再怎么无耻之人也绝对干不出这种丧天良的事儿,还不得遭雷劈啊。”
“我是一时脑子发昏小人之心了,在此给您陪个不是,还请您老原谅则个。”
婆媳两个的脸齐刷刷变得铁青一片。
然而话已至此,再怎么想阻拦也是不能了。
贾母猛地仿佛被抽走全身的力气般,软软地靠在了鸳鸯的怀里,“咱们回罢。”
“老太太?!”王夫人不敢相信她就这样放弃了,满眼的不甘和肉痛之色简直毫无保留地溢了出来。
对她了解颇深的王熙凤对此倒并不意外,但其他人可就惊着了。
谁也没想到,她竟惦记上了林家的财物。
她一个王姓贾氏媳妇,惦记着人家林家的财物。
何其荒谬?何其恐怖的贪欲?
即便大伙儿几乎都默认将来林黛玉会嫁给贾宝玉,但从古至今嫁妆都是唯一独属于女子本身的私有财物,从来没有嫁进婆家就归婆家所有的道理。
哪怕是寻常百姓人家,一旦传出谁谁谁吞了媳妇的嫁妆,都还少不得要被戳脊梁骨呢,一家子在村子里都会抬不起头来。
更何况是她们这样的高门大户?真真是一点儿脸都不要了。
“你可真敢想啊。”邢夫人不禁咋舌。
三春姐妹、一众丫头婆子们,甚至包括薛姨妈薛宝钗在内,看她的眼神就别提多复杂多古怪了。
尤其是薛家那母女两个,这会儿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面面相觑之时皆看清了对方眼底的迟疑担忧。
而本就心情郁结的贾母在看见她这般丑态毕露的模样之后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眼神锋利如刀子般直直地刺向她,“玉儿年纪虽小,但既然她自己有旁的打算那就姑且由她去,总归公主也不会害了她,你就别瞎操心了。”
“随我回屋,我有事与你说。”
王夫人实在是不甘心极了,恨不得一步三回头地走,等亲眼看见那些侍卫从库房里抬出来一箱又一箱的东西,更顿觉心如刀绞。
一股腥味儿在喉咙深处翻涌,险些又要喷出一口老血来了。
到嘴里的鸭子就这么飞了?飞了……
“蠢蛋玩意儿!”
一进屋坐下,早已压到极限的贾母就爆发了,当即一个茶盏直愣愣地飞了过去。
王夫人猝不及防被砸了个正着,登时“哎哟”一声捂住了额头。
残余的茶水混着茶叶沫子淋了她满头满脸,甚至一撮沫子还黏在了她的眼睫毛上,别提多滑稽多狼狈了。
所幸这会儿屋里除了一个鸳鸯以外也没有旁人。
但,她还是气急了。
“老太太这是冲我撒的哪门子气?”
“冲你撒气?”贾母怒极反笑,指着她的鼻子狠狠啐了一口,“你当我与你一样,竟两眼盯着人家那点财物拔不下来呢?真真是笑话!”
她为何不愿叫人将东西搬走?
因为她怕啊!
她怕两个孩子的婚事会发生什么变故。
她怕玉儿彻底挣脱出去,从此天高任鸟飞。
她的直觉告诉她——变了,一切都变了。
所以她才想方设法要拦着,她得捏着点东西在手里才行。
而不是这个蠢货以为的……
“真该拿面镜子来叫你好好瞧瞧自个儿方才的嘴脸,真真是丑恶至极!我活这一辈子都再不曾见过似你这般眼皮子浅、贪得无厌的东西!”
王夫人被骂得狗血淋头,然而此时她却顾不上这个了,倒一脸焦急追问:“她与宝玉的婚事果真会发生什么变故?这怎么可能呢?那丫头打小就喜欢宝玉,怎么可能会不想嫁给他了?”
府里那一群丫头哪个不想攀上宝玉?
就连宝钗那样的大家闺秀也那么倾慕宝玉,一门心思想要嫁给他。
还有史家那个疯丫头,人家还是侯府千金呢,不也是对她家宝玉稀罕得死去活来?
林黛玉那样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怎么可能舍得下宝玉这样优秀的男儿?
舍了他,她上哪儿再找个这样好的去?
“我自是知道宝玉有多好,只是你也知道那个朝阳公主对咱们家是个什么态度,我只怕玉儿与她天长日久地相处着,难免会受她影响,左了性子啊。”贾母眉头紧锁,头痛欲裂。
不过还是不忘警告,“现下木已成舟,你就别再瞎惦记想折腾了,没得叫玉儿心里膈应害怕。若她怕了你,可就更不敢进你家的门了。”
“可……财帛动人心,万一朝阳公主动什么心思呢?咱们可上哪儿说理去?”
贾母白了她一眼,都懒得再掰扯什么了。
以己度人,她只会觉得天底下就没一个不贪的,再是坐拥金山银山也不会嫌钱多。
于是她就冷笑讥讽,“大嘴巴子还没扇得够你的?我劝你老实点,别回头又顶着张猪头脸哭哭啼啼跑回来,丢人。”
“……”
“林姐姐往后就住公主府了?再不回来了?”直到现在,探春仍惊愕不已。
她实在是想不通,不过是出去这会儿的功夫罢了,怎么突然就这样了呢?
一旁年岁最小的惜春却道:“这样挺好的,离了这虎狼窝就再不必寝食难安日夜担心哪天被人拆吞入腹了,指不定还能长命百岁呢。”
“我也就是没她那好运,倘若给我一个机会,我保准儿跑得比她还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