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滔滔,秋风瑟瑟。
在船上极目远眺,只觉风寒水冷,只等一个顺风时候,这只船便将出港北上。
本朝巡抚代表皇帝视听,大律中规定,巡抚上任卸任皆不得大摆筵席接风送风,生怕有贿赂包庇的案件发生。加之林如海与姑苏府中的官员关系实在称不上好,故而离去时十分清冷,此时便已站在甲板上等出航。
忽然,林如海听到码头上有人唤道:“林大人,林大人!”
转过身子去看,是一个身着鸦青道袍的中年男子匆匆跑过来,身后还跟着个十六七岁的小子。那小子手中捧着一大包东西,包得严严实实,只能看出个大概的形状。
那两人发现林如海看到他们了,担忧船只发出,跑得更加之快,到船前已是气喘吁吁。
林如海虽然未曾见过他们的面,但终归知晓了是来找自己的,便叫船员把踏板放下去,带两个人上来了。
那两人走到林如海面前,迎面一揖,歇上一口气之后,那做主的中年男子便道:“幸好赶在大人您发船前赶过来了。”
说完,叫捧着包裹的小子上前来,亲自打开包裹,道:“此乃月前大人您在我铺子下定做的玉如意跟镇纸,您瞧瞧合不合心意。”
说着,又从袖中取出一个锦囊递给林如海,笑眯眯道:“实在是抱歉,临近中秋时节,铺子中生意繁忙耽搁了功夫,大人的定金,小的便做主退回半数。”
林如海心中讶异,结果锦囊之后并不打开,掂量着锦囊并不重,若是定金,便只能是纸票,少说怕是也有百两。
林如海面上不懂声色,看着那小子手上捧着的东西。
那包裹展开后,里面是一个紫檀木匣,一个圆锦匣子。
林如海亲手打开来看,那紫檀匣子里面果然是一尺镇纸,雕着高松寒石。那圆锦匣子里的玉如意更是金贵,玉色成品极好,苍翠欲滴,只怕市价不下数百两白银。纵是林如海家中豪富,也不由得吃了一惊。堪称莫名其妙,是谁给他送宝物来了?
他正要发问,那中年男子见他看过了匣子,便作揖道:“东西既然送到林大人手上了,咱也不好耽误大人行程,便先行告退。”说完,带着那小子顺着刚刚放下的踏板回到岸上,一转眼几乎不见了行踪。
那两个匣子被塞到林如海身侧的林涵手中,林如海阻拦不及,便叫林涵先将匣子收好,又遣了一个得用的小厮拿上几片金叶子追上去。
不多一时,那小厮空着手回来了,禀道:“那两位收下了金叶子,让我转告大人,说什么路途长远,千万注意江上风浪之类的话。”
林如海心中尚且不解,便挥手叫他下去了。
正说话间,在船舱规整东西的贾敏听到动静,也走了出来,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哪里来的匣子?”林涵方才把匣子送到舱内了。
林如海沉吟道:“这件事,我也一知半解。刚刚跑过来两个自称是铺子掌柜跟伙计的,说我月前在他们家开铺子定了一尺镇纸、一柄玉如意,因着工期延误,昨儿个夜里才赶完了工,今日便追到码头上给我送过来了。”
贾敏执掌中馈,一听便晓得蹊跷:“我记得夫君今年来没有此项支出。”
林如海自然点点头,颇觉莫名其妙。
贾敏思索一番,柔声道:“何妨再细看一番那两样东西呢?”
林如海深觉此言甚是,便要唤林涵去再把匣子取出来,沉吟半晌,还是道:“罢了,夫人跟我进去看吧。”
船舱比之岸上的房室自然是狭的,但林如海租赁的船并不算小,便还隔出了几个房间来,那匣子正被放到了划定的书房里头。
书房临窗,桌子上头只摆了一把划开纸封的花刀、一个烛台,几本杂书。
进到书房里头,林如海先将手中拿着的锦袋打开了,里头果然是五张百两的钞票,但除此之外,再看不到其余线索,便跟贾敏转头去看匣子。
周崇如跟在他们身后,见两人取出匣子里的宝物来看,心中隐约觉得不对。再仔细一对比,果然发现,那紫檀匣子里的镇纸高不过两个指节,那匣子却足足有半个手掌高,恐怕正有机关在其中。像是现世里头年节时常收到的礼盒,打开来便看见礼品,礼品取走了,下面看着到了盒子底部,实际将夹在中间的隔板取下,下面又填了许多锦布缓冲。
周崇如提醒不了大人跟夫人,便转过去看另外一个圆锦匣子,仔细揣摩它的长宽高,也觉得不对。
那头,贾敏跟林如海一一看过了两样物品,确认确实是好物件,也没有机关在其中之后,目光便也回到了匣子上。都是世家大族出来的人,种种花样见得难道还少?那送匣子的人也没有故意为难他们的心思,那手指探进锦盒里面一比较,果然都发现了木匣中的机关。
林如海从侧边轻轻往下一按,只听模板嘎达一声,翻过半边。往里头一探,正瞧见一张薄薄的纸条。
船舱中光线昏暗,窗户又给闭上了,林如海便拿着纸条凑到烛火面前一照,才看清上头写的是什么字。
“杜鹃啼了暗无声。”
贾敏将句子念了出来,笑道:“竟然还是个字谜,不晓得是谁送过来的,这么有雅思。”
林如海沉思片刻,答道:“大抵是明经历。”
贾敏跟周崇如都有些诧异,瞧着纸条上的谜语,一细想,杜鹃啼了即鹃无鸣,剩一个月字,暗无声即暗无音,剩一个日字,不正是日月明嘛。
贾敏便赞:“若是来日元宵佳节猜字谜时我有夫君这样敏捷的才思便好了。”
林如海笑笑,旋即道:“既然是这样千般周折百般辗转送过来的,那也是下了血本,恐怕不是那么简单。”说完,便摸向桌上另一个圆锦匣子。
那匣子不大不小,正有一掌高,一拃长。
林如海敲敲内壁,了然一笑,取过桌上的花刀,轻轻撕开贴在内壁的丝缎,将丝缎一扯下来,里面正是一本不知道什么东西。
贾敏瞧见个大概,知晓接下来恐怕便是官场中的事情了,便假托卧房那边尚未收拾妥当,告退避让了。
等贾敏走后,林如海坐在桌子前,竟然有些手抖。他小心取出那包了书皮的本子,翻开来看,竟然是知府的账簿!
“明孝先啊明孝先,你果然是下了血本送来的。”林如海口中喃喃,想到今日收到恐怕有千两白银的钱钞宝物,深知明孝先所图不小。
林如海将账本攥得紧紧的,心中激荡不已。
船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港,带有水腥味道的江风费劲地从窗缝之间钻进来,吹得烛台摇曳,映照在林如海尚且年轻气盛的脸上。
林如海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将窗户打了起来。
窗外,水鸟缭乱,江河浩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