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便问:“拿什么将功补过?”
贾雨村说道:我今日到冯家去探访,恰好见到了那被拐卖的丫鬟,惊觉她像极了故友之女。”
“怎么个像法?”
“她眉间有米粒大的胭脂痣,恰好我那位老朋友的女儿也有。而且她也是幼年就被拐卖,哎,那位兄弟自从女儿被拐后,想不开出家去了,他的妻子只能寄住在娘家。”
这话不像在扯谎,黛玉忙叫他进来,“方才是我失礼。若是先生真能替那姑娘找到父母老家,也算是功德一件。”
贾雨村站着没敢坐,诚惶诚恐道:“我位卑人轻,碍于王老爷的威势,对冯渊的案子置之不理,实在是我的过错。如今我能替那位姑娘找到父母,也算是上天垂怜我,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
黛玉此时也不好再为难,他站起来给贾雨村亲手倒了一杯茶,“先生难为,我是知道的。但先生也曾教会我孟子之言,‘威武不能屈’,金陵地界豪强权贵虽多,但平头百姓多达数万。做父母官,孰轻孰重,先生进士出身,难道不晓得吗?”
贾雨村叹道:“公子所言极是。我领教了。”
贾雨村冒着七月的大雨回家去,进门先踹了大门一脚,下人胆战心惊地上来接过湿衣裳,贾雨村的夫人娇杏端着姜汤上来,“谁惹了大人生气了?”
贾雨村斜卧在软榻上,和娇杏说道:“你还记得甄家那个正月十五被拐走的女儿吗?现在找到了。你马上给甄家夫人送信去,并接她来金陵。”
娇杏闻言一呆,立刻惊喜地叫了起来,“大人这可是真的吗?老天保佑,终于找到了大小姐,夫人盼了这么多年,总算找到了!”
她又哭又笑,却撇见贾雨村面色不霁,忙小心翼翼地问:“大人是为了这件事而烦恼吗?”
“那自然不是,甄家能找回女儿,当然是好事。”贾雨村冷笑道:“林家那小子连个举人都没考上,就能来指点我?我若是有他那样的家世,何须奉承贾家和王家?”
“我倒要看看他后面是什么样的光景?若是碰见这桩案子,难道他真能把薛蟠砍了不成?!”
薛家最近风平浪静,宝钗每日盯着薛蟠养伤,跟着母亲收拾上京的箱笼,还要料理家中的生意,忙得已经想不起那个少年郎的脸了。
这日宝钗照往常那样来母亲屋里请安,薛母正坐在炕上拆着信,看见她来,笑着招手,“宝儿,你贾家姨娘寄了信来,你给娘念念。”
宝钗打开了信,贾家姨娘和母亲是一母同胞的姐妹,较别人更为亲厚,信中讲的也多是私房话。
姨娘问了薛蟠的事情,还隐约提到丈夫听说薛蟠的事情心里很不高兴,要薛家好好管教。
宝钗念到这里时,心里咯噔一下,接着往下念时,心跳得更快。
信中提到皇宫里要给公主和郡主们选入学伴读,年龄合适的贵女们都可以去参选,“不如叫宝丫头来试试,若能选上公主伴读,日后议亲能选更好的夫婿。”
薛母听到这里,看向宝钗,“宝儿,你觉得怎么样?你愿意去选吗?”
“都听妈的话。”宝钗的青葱玉指捏住了裙边。
薛母叹了一口气,“其实去做公主伴读也没什么好的,皇家贵胄哪个不是高高在上,好好的姑娘何必去给人家做丫鬟,委屈得很。”
“不,妈,我还是去吧。”她松开了紧攥的手指,笑了笑,“哥哥不中用,我若是能嫁一个好夫婿,对咱们家也好。”
“我本来是想和姨娘说说,把你和你宝兄弟定下来,就是你姨娘那个衔玉而生的儿子。”
“妈不是说贾家老太太最溺爱这个孙子吗?我看姨娘也是做不得主的,还是别想这条路......”
宝钗本来不愿意面对这些事情,但再过一年半载她就要及笄了,时不我待,父亲走了,哥哥不管,她不得不自己谋划。
秋风吹,秋叶落,天地眨眼间就褪去了暑气,行人也换上了长衫。
宝钗乘着马车从家里的当铺回来,看见街上异常热闹,一簇簇人凑在一起,不知道谈着什么。
“今儿是什么日子?”她随口问道。
身边的丫鬟莺儿飞快探身去问马车夫,得到了答案,“乡试放榜,今天是乡试放榜的日子!”
宝钗心里一动,“派人去看看吧。”
“好嘞!姑娘要看谁?榜上那么多人呢!”
宝钗向莺儿拿胭脂盒,拔下头上的簪子,在绣花的手帕上写下三个字。
“去看这个人。”
莺儿接过手帕,递给在外面跟车的小厮雀儿,嘀咕几句。雀儿年纪不大,是个长腿的高个子,拿着手帕兴冲冲就往人群里挤过去。
“林黛玉,林黛玉......”雀儿嘴里嘀咕着名字,引起旁边人的注意。
“你要看林黛玉吗?”他问道。
“是啊!”雀儿笑得憨厚,“人太多了,我挤不进去。您要是知道,告诉我一声呗,我好回去和我家小姐交代。”
他看向发问的人,那人气定神闲,摇着羽扇,着实是个样貌气质不俗的公子。雀儿有些怯了。
那公子温和地指向雀儿手中的帕子,“给我看看这手帕,我便告诉你。”
雀儿递了过去,“这是我家小姐的,公子可别拿走,不然我不好交差。”
公子也不为难,看了看那手帕,笑得温和,道:“林黛玉中了头名,是林解元了,你回去和你家小姐说吧。”
雀儿忙说好,接过手帕飞奔回去。青布马车停在角落里,马车里昏昏欲睡的宝钗听到了这个消息,睁大了眼睛,低声叹道:“他果然厉害。”
黛玉背着手,一直看着那辆马车驶离视线之外,才回过头来,脸上挂着笑,艳煞旁人,旁边挎着篮子的卖花姑娘都看呆了。
孟子川从后面搭上他的肩膀,“林解元,你站在这里做什么,等着榜下捉婿吗?”
“嘘,你小点声,不然真的有人要来找你结亲了。”林黛玉拖着他离热闹看榜的人远了些,“恭喜你啊,你考中了举人,怎么样都有官可做了。”
举人就算没能中进士,做个知县也是够格的。孟子川点点头,“更大的好处在于我要上京去考试了,不会急着回家完婚了。”
“嘁。”黛玉轻哂,还是忍不住道:“倒也别退婚了,你若是退了婚,人家姑娘以后婚配可难了。”
“自然不会,走啦,今日朝廷派来的主考官于大人要设宴请中榜的士子,快走吧,别赶不上了......”
宝钗和各处生意说定事宜,各处人手安排也多有调整。薛家的生意涉及行业颇多,除去替皇家采买外,还有当铺、寿器、香料、药材等,各地又均有店家铺设。
事情林林总总,伙计也多,宝钗一件一件了结,每日还亲去和薛蟠说其中琐细。
薛蟠卧在床上,满不在乎,“妹妹何必这么忙?外边的那些人又都不是死人,交给他们去料理便好了。”
宝钗道:“你又说痴话。那些掌柜伙计们都是油滑灵精的人,自从父亲走后,他们藐视你年轻,不知拐骗了多少银两进自己的腰包,各处店铺也多亏损......”
薛蟠拿被子蒙住自己的头,“那能怎样?难道我去把他们给打一顿吗?好妹妹,瞧我还伤着呢,别在我耳旁念经了!”
宝钗气得叹了一回,默默走开。回到母亲屋里,瞧见她正和丫鬟拆着礼盒,便随口问道:“哪家人要做好事?”
薛母笑脸盈盈,“是林家的儿子中了解元,贾家是外祖家,庆贺外孙子中举,给各处亲戚送礼呢。”
宝钗听说,又想起黛玉,暗地自嘲:“若是他是我哥哥,我也不用这般日夜操劳,还要受那闲气。”
薛母又道:“那林家哥儿还没十五呢,就中了举人,以前本省最小的举人也是十八岁了,现在是朝廷的老阁老。林家哥儿果真是文曲星下凡,以后能娶公主的福气啊。宝儿,你说是不是?”
她的儿子很不争气,话里满是羡慕。
宝钗岔开话题,“妈,咱们要上京去,也得给各处亲戚送礼,劳烦他们帮忙照看在这里的屋子田铺......”
秋末冬初,虽然天气越来越冷,但渡口的船依旧密集,如织布的梭子一样迅猛开去。
黛玉登上去金陵的船,同行的还有孟子川和无空道长。
“冯兄弟,送到这里便好了。”黛玉客气地和前来相送的冯渊说道,后边的英莲和她的母亲紧紧牵着手,朝黛玉感激地笑。
“林兄弟,孟大哥,若不是你拔刀相助,我不知还能活于世间,遑论娶得意中人。”冯渊十分感慨,深深一揖,“若以后二人需要冯某做什么,我定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黛玉和孟子川忙掩了他口,“年纪轻轻的,说这些老气横秋的话做什么?你养好身体,将家门立起来便好了,记得给我们写信。”
冯渊自从经历磨难后,整个人变得稳重起来,他笑了笑,“一定。祝二位金榜题名,来日登科上朝,大展宏图。”
黛玉也和英莲打过了招呼,看着原本瘦弱的脸颊也有点肉了,心里也放心了。
正要登船时,忽听有人大叫,“好哇!竟然叫我碰上了你们!”
众人看去,薛蟠带着一拨人气势汹汹地走来,语气不善。
孟子川噗呲一声笑了出来,“你的伤终于养好了?”
黛玉敏锐的目光上下打量他,“怎么,你也要出远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