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破城之后 第6章 饥饿的人

人在颠簸的马车上，非常容易感觉到饿。紫鹃早上吃了半个馒头，好像，一点儿底都没有垫到。

饿，真的很饿。

一回忆起从前吃过的那些美食，哪怕只是嫌油腻从来不肯多吃的红烧肉，她都馋得要流出口水来了。

雪雁就别提了，她坐在紫鹃身边，一直听到她肚子咕噜咕噜的叫着，没有停息过。

中午时分，人和马儿都极其疲倦了。于是，停下来休息。

四处都可以看到逃难的人，一个个都是无精打采，满面尘土的样子。

紫鹃进车厢看黛玉，惊喜的发现，她已经醒过来了。脸色虽然算不上红润，但起码不像之前，惨白得毫无血色的样子了。

“姑娘，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黛玉回答道：“脑袋还是有些昏昏沉沉的，但是喉咙里舒服多了，不像之前在潇湘馆的时候，总是痒痒的想要咳嗽。心口也不那么痛了。”

“那可真是太好了。”紫鹃禁不住笑了起来，一改之前的颓废神色。总算是，看得见一些希望了。

黛玉凝视着她，沉声说道：“紫鹃，这两天，辛苦你了。”

听了这话，紫鹃心里一酸，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虽然没有开口说过自己有多么难多么害怕，但是心里，焉能不恐惧不担忧？这两天，她们的处境急速转变，千斤重担都压在她一个人的身上。姑娘昏迷不醒，雪雁做不到指望，她身上的压力，是何其的大啊！

擦了擦眼角，紫鹃笑着说道：“看着姑娘好起来了，便是辛苦，我也觉得值得。”

黛玉抬起手来，替她理了理鬓发，道：“你瞧着，瘦了好些。这两日，都没有怎么进食吧？”

“没法子，出门的时候，我们什么吃的都没有带。这两天的吃食，都是花高价在其他人手里买的。这还因为是刚开始逃难，要再过一段时间，恐怕是拿着钱都买不到吃的了……”

黛玉闻言，沉默了一瞬，然后又道：“没有其他人的消息吗？”

紫鹃道：“路上遇到了史大姑娘，其他的人，还一个都没有看到。——姑娘放心，再怎么说，他们也比我们的处境要好。那个时候，我们可是最后一个逃出去的。”说到最后，话语里还是不自觉的带上了怨气。

这些人，哪怕是遣个丫头来告知一下潇湘馆呢，她们也不至于慌乱成那个样子。这些人，何其薄情啊！

原来，从前嘴里念着的什么心肝儿肉，什么我唯独疼两个玉儿，都是假的。姐姐妹妹喊得亲热，一旦没有了利用价值，就休想别人再多看你一眼。甚至于，甚至于，就连宝二爷，也是……

因为心里存着一段心事，紫鹃一想起连宝玉都那么冷淡潇湘馆，心里的酸楚，几乎都要满溢出来了。

从前，她总认为，宝玉是最善良最体贴女儿家的一个人，与其他的王孙公子完全不一样。这世上，再难找他这样一个人。可是，现在呢？其他的人倒也罢了，可是你，你，为什么连你，也是如此？

一想到这一点，她就觉得，自己的一颗心，简直要碎裂开来了。

见紫鹃神色不对劲，黛玉拉了拉她的衣袖，轻声说道：“不要再去想那些事了，左右，是我自己命苦。要是我的父母还在，哪里会至于这样？其他人，到底是隔了一层的。他们不对我用心，我可以理解。”

黛玉这样说着，眉宇间的郁色，竟然真的少了几分。历经生死之际，她的想法，也有所改变了。

紫鹃还陷在自己的思绪里出不来，闻言，便不由自主的说道：“其他人倒也罢了，可是，竟然连宝玉也如此，叫我如何能够心平气和？从前的一切，难道都是假的吗？”

黛玉闻言，怔忪半晌，然后说道：“假，自然不是假的。只是，我的位置，并非独一无二罢了。随时，都是可以被取代的。”

“他怎么能这样……”紫鹃如此说着，眼圈儿都红了起来。“他那般温柔多情的人，自从……那之后，竟然，都没有踏足潇湘馆一步……何其狠心啊，我真是想不明白……”

“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呢？”黛玉微微笑了起来，“无非是，没有重要到那个程度罢了。晴雯难道在他心里不重要吗？被赶出去的时候，他可曾说过一句话？”

“晴雯……”紫鹃闻言，怔怔的说道：“姑娘怎么能拿自己与她做比？”

“这有什么不能的？我与她，其实，又有什么区别呢？都是苦命人罢了……我现在终于明白，他，到底还是太软弱了，承担不起，承担不起啊……”说着，黛玉长长的叹息起来。紫鹃似乎懂了，又似乎没懂。两个人都不再开口，一时间都沉默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出去了一趟的史湘云掀起帘子走了进来，看了看紫鹃，道：“有吃的吗？昨天整整一天就吃了半个馒头，真的是饿死人了。”

紫鹃打起精神，道：“我想法子去买点东西吧，也只能这样了。”

史湘云道：“我跟你一起去吧。”

两个人带着银子出了马车，在四周寻找起来。史湘云抽了抽鼻子，忽然说道：“好香……咦，那人竟有烤鸭子，我们去找他买一只吧！”

紫鹃道：“烤鸭子肯定会很贵，我们带的银两也不多，还是买点便宜的，馒头或者馍馍，能填饱肚子就行了。”

史湘云说道：“可是这几天我们吃得太差了，身子怎么撑得住呢？好紫鹃，就买只鸭子吧。——你们姑娘，不也需要吃点好的补身子吗？”

“我们姑娘才刚刚好了一点，鸭子太油腻，她吃了反而会承受不住。”

“那好吧，就我们吃，给她吃点别的，可以了吧？”

紫鹃还是不愿意：“银钱真的要省着点花，将来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别说将来了，现在我们都要饿死了——”说着，史湘云便要从紫鹃袖口里掏出银两来，却被紫鹃一把给按住了，她淡淡说道：“史姑娘，我记得，你的两个叔叔，才刚刚殉国吧？你这就吃鸭子？”

闻言，史湘云怔住了。半晌之后，她悻悻然放开手，转身走了，留给紫鹃一个带着恼怒之意的背影。

紫鹃也不在意，自去寻人买了几个馍馍，又找好说话的人要了一碗热水，端着碗带着馍馍走了回去。史湘云看她的眼神很冷，却也没有拒绝她给的馍馍。

黛玉一边喝热水，一边努力的啃食着馍馍，吃力的一小口一小口往下吞咽。紫鹃看着觉得很是心疼，便道：“姑娘可想吃荤腥？我去给你弄一点来好么？”

黛玉咽下一口馍馍，摇头道：“不必了，我吃这馍馍就挺好。你别说，慢慢吃着，竟然还觉得挺香的。”

紫鹃闻言笑了，也拿起属于自己的那个馍馍，吃了起来。

其实看起来，像是她们这样的，还算是好的。起码，还有银钱，可以找别人买食物。有的人，自己既没有带食物，也没有银钱，那便是极其凄惨了。

吃过馍馍之后，四人继续上路，朝着南边行去。半路上，瞧见一些人，在薅树上的嫩叶子，薅到了，便直接塞进嘴巴里，咀嚼着吃了下去。

史湘云看得大为咋舌，道：“他们怎么吃树叶子呢？那东西岂能入口？”

紫鹃看了她一眼，道：“那也没有办法，饿极了，还能怎么办呢？”

还好，史湘云并没有说什么“何不食肉糜”之类的话，不再开口了。

傍晚，在一条小河边，她们停了下来。四个人都忍不住，在河边清洗起来。这一路上，身上脸上实在是沾染了不少灰尘，脏得很了。不但脏，还臭烘烘的，实在是让人难以忍受。洗澡是没有办法的，只能用河水洗一洗手和脸，将就一下了。

紫鹃看着河水里倒映出来的自己，不由得愣住了。就这么两三天，肉眼可见的，自己瘦得似乎脱了形。颧骨高高的凸了起来，都变得有些不像自己了。

清洗完毕，四个人又回到了马车上，似乎只有这里，才能带给她们安全感。这，也算是一个小小的家了吧。

四个人，谁都没有开口说话，都觉得很是疲倦。毕竟，这一天马车乘坐下来，身子骨都觉得要散架了。从前，哪里受过这样的活罪呢？

半晌之后，史湘云才开口道：“我们这个样子，漫无目的的，该去哪里呢？——还是得打听打听爱哥哥他们的下落，去寻他们才是。”

雪雁道：“找他们干什么？他们何曾管过我们的死活？依我看，找到了也是白找，还是得靠自己才行。”

史湘云闻言愣了愣，问道：“这话从何说起？谁不知道，老太太最疼林姐姐，爱哥哥也是，什么吃的玩的不想着你家姑娘？你说这话，可真没良心了。”

“你——”雪雁气得脸都红了，“你知道什么！”

史湘云板着脸，道：“我就知道，做人可不能忘恩负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