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鹃道:“你们两人这一路上要照顾这么多人,真是辛苦了。”
林之孝家的看紫鹃的眼神柔和了许多:“那是我们当奴才的应该做的,谈不上辛苦。”
两个人又谈论了一些闲事,林之孝便从林子里走了出来,手里还提着一桶冷水。看来,是预备给众人洗漱的。
紫鹃洗漱之后,看林之孝又要提着桶往林子里走,便道:“你们等下子还得做饭,提水的事,就交给我吧。”
林之孝迟疑着说道:“这怎么好意思?”
“没事,我们姑娘还没起身,我左右也是闲着。”
林之孝这才将木桶交给紫鹃,告诉她该怎么走,又道:“麻烦紫鹃你了,再提两桶来,也就尽够了。”
紫鹃依言提了两桶水回来,再回去车厢时,瞧见黛玉也起身了。当即便服侍她洗漱,此时,众人也都逐一起来了。
早饭仍旧是粥,并且,只是白粥而已。看来,像是昨晚那样有菜有肉的粥,也不是顿顿都能吃到的。
紫鹃领回自己这边三碗粥来,发现,她们碗里的粥,比起其他人来,更加浓稠一些。于是,会心一笑。看来,自己的两桶水,也不是白提的。
吃过了早饭,收拾一下之后,便要再次上路了。
鸳鸯走到紫鹃她们这边来,道:“老太太说我们那边的车马要好一些,叫我来问问林姑娘,要不要去那边坐。”
黛玉道:“替我多谢老太太了,我已经习惯在这边,还是继续留在这里吧。”
鸳鸯说了一声知道了,也没有再劝说,便转身离开了。
过了一阵子之后,贾宝玉却又悄悄的溜了过来,手里抱着一床看起来很柔软舒适的被子,对黛玉说道:“林妹妹,我估摸着你们肯定差被子,就送了一床过来。赶路的时候你们垫在身下,也能舒服一些。昨儿晚上我被袭人麝月绊住了,竟然今日才想起来。林妹妹可不要怪我。”
这年头的马车,可是非常颠簸的。一天的马车坐下来,让人腰酸背痛,苦不堪言。
黛玉还没有说话,那边袭人却忙忙的跟了过来,嗔怪的说道:“二爷,林姑娘这里有老太太惦记着呢,哪里需要我们的?你拿了这床被子,我们那里又差了,晚上不得冷死人?”
宝玉不解的看着她,说道:“我们不是足足有好几床被子吗?哪里就能冷到你了?”
袭人没想到宝玉会当面拆自己的台,当即面色一红,呐呐无语了。
黛玉冷笑了一下,猛的放下帘子,道:“回去吧,叫人看着,成什么了?我是讨饭的不成?”
突然放下的帘子在宝玉面前晃荡,险些打到他的鼻子。他抱着被子一脸惶急:“林妹妹,你不要生我的气,听我说……”
袭人在一旁拉扯着他的衣袖,催促道:“快要出发了,我们赶紧回去吧。”
宝玉见黛玉再不肯搭理他,只得怏怏的回转。袭人跟在他身边,寸步不离。
宝玉和袭人离开没多久,前面的车队,便晃晃悠悠的开始前行了。紫鹃也驾起马车,跟了上去。
车队前行得并不快,比起她们自己赶路的时候,要慢得多。一会儿这个要休息,一会儿那个要解手,时不时的,就要停下来一阵子,很是烦人。
过了一会儿,换成了雪雁赶车。这些天下来,她总算也练出来了,可以不必一直劳动紫鹃一个人。
紫鹃进入到车厢里之后,就一直闷闷的,不怎么说话。她的心里,存着一段心事。
黛玉也看出来了,开口道:“因为宝玉的事,你不高兴?”
迎上黛玉带着几分戏谑的眼神,紫鹃有些惶然,忙道:“姑娘,你听我解释——”
黛玉摇头道:“你不要惊慌,你我亲如姐妹一般,你的心思,我还能看不出来吗?——你心里有他,是也不是?”
紫鹃闻言,看着黛玉,眼神澄澈:“姑娘既然看出来了,我也不再欺瞒姑娘,确实如此。但是,我绝对没有要与他怎么样的心思,只想一直侍候在姑娘身边,时刻可以看到他,这样就足够了。”
其实,紫鹃喜欢上宝玉,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荣国府里的丫鬟,怕是有一大半,心里都装着一个贾宝玉的。她们整日被关在府邸里,能见过几个男人?没见过什么世面,遇上贾宝玉这么一个长相俊美又愿意对好看的丫鬟温柔献殷勤的王孙公子,难免,就一时迷了心。
黛玉道:“别人这么说,我是难以相信的。但是,你这么说,我信。这一路过来,要不是你,我早已经没了这条性命。你我之间,已经是亲如骨血,不分彼此。你对我的心我都不信,还能相信什么?”
紫鹃听了黛玉的话,鼻子一酸,流下泪来:“姑娘……”
自己所做的一切,姑娘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并没有认为这都是理所当然。这样好的姑娘,哪里去找?
黛玉掏出手绢,替她擦了擦眼泪,道:“别哭了,我现在才明白,眼泪这东西,不值什么。”
紫鹃看向她:“姑娘,自从出来之后,我瞧着,你的眼泪少了很多,再不像从前那样,总是爱流泪了。”
黛玉的眼里也露出几分诧异,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胸口,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自从离开荣国府,自己心里又想开了之后,那种沉甸甸的感觉,竟是少了很多,眼泪也不爱流了。”
还泪,也有还尽的一天。总不至于,就是个无底洞了。当然,此刻的黛玉与紫鹃,是不清楚这一点的。但是也不妨碍,她们为此而高兴。
紫鹃道:“可能是因为离开了那个让姑娘心里憋闷的地方,就好起来了吧?”
黛玉点点头道:“兴许便是如此,我离了那府里之后,虽然颠沛流离,也穿不暖吃不饱,但是,心情却好了很多。”
“那便好,姑娘身子瞧着比从前好一些了,我心里也高兴。假以时日,想必,恢复成平常人的样子,也不是稀罕事了。”
黛玉笑了笑,将话题带回到宝玉身上:“今儿个,你为什么闷闷不乐呢?因为贾宝玉?”
紫鹃是感受到黛玉的变化了,以前,黛玉绝对不会这么连名带姓的称呼宝玉,且语气如此的平淡,就好像,对方只是一个陌生人一样。
“姑娘,我是看着宝二爷,被那袭人辖制着,实在是不像话。将来不管谁嫁了他,恐怕,袭人稍稍在中间作一作,就难以风平浪静。况且我瞧着,袭人看着忠厚,其实,并不是个好相与的。之前晴雯被撵出去那件事,恐怕,她在其中出了不少力。我听说,后来晴雯的财物,大部分,都落在了她的手里……”
黛玉道:“你知道就好,袭人不好,贾宝玉也不好,我们不要理睬他们了,自己过自己的日子就是。”
紫鹃被黛玉的语气逗得笑了一声:“姑娘,你想明白了吗?”
与黛玉说了这么一番话,其实紫鹃先前心里的郁闷,几乎都消失了。其实说起来,她对贾宝玉又能有多深的感情呢?只不过,就是少女对于美好事物的一种懵懂情感罢了。要走出来,并不难。连黛玉这种曾经深陷其中的人都能走出来,何况她呢?
黛玉道:“这一病,病得七死八活,险些就没有了性命。那些天,脑子一时清醒,一时糊涂,整个人都是迷迷糊糊的。脑子里,闪过许多莫名其妙的画面。我看到一条非常清澈美丽的河流,岸上生着一株青翠可爱的小草。一个面目看不清楚的男子,时常给它浇水。你想那小草本就生在河岸边,哪里缺水呢?那人给它浇水浇得,让它变得黄瘦可怜,几乎要没有了性命。一时间,又看到一个仙女般的人物,对着另一个女子,说什么你得去还神瑛侍者的浇灌之恩,将一世的眼泪还他什么的。不待那女子拒绝,便一掌将她推下云端,好生吓人。那仙女一转身,面目竟变得狰狞,十分可怖……我清醒之后,再想起贾宝玉,竟没有了之前的那些奇异感觉。只当他,是个亲戚家的男子罢了。”
紫鹃道:“我也不知道那些画面是什么意思,想来,能让姑娘如此,便是好的。”
黛玉道:“你也知道,他是不可托付终身之人了?该早些断绝心思才是。这般的人,一点儿也不值得。不说别的,只要是想想晴雯的遭遇,就能明白这一点。他若是一直如此软弱多情,将来不管谁成了他的妻子,日子都不会好过的。”
紫鹃道:“其实,我渐渐的,也明白了这一点。姑娘你放心,我不会做傻事的。——其实,从来也没有打算付诸什么行动。”
黛玉笑了:“你能明白,那是再好不过,我也就能放心了。”
“姑娘放心,我省得的。”
主仆二人经过这一次交心,彼此之间的距离,又拉近了许多。各人感觉,对方真的就像是自己的亲人一样了。终于,到了亲密无间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