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林黛玉倒拔垂杨柳 第17章 折节待士8

夜风凄冷，众人才好不容易回到西城门外的嶽神庙。

嶽神庙本名天齐庙，庙观宏大壮观，只是正直荒年，里面的泥塑年久失修，那些受尽香火的神像如今面相凶恶狰狞，是鬼是神也叫人瞧不明白了。

宝玉是个胆小的人，原来就怕这些神魔鬼怪的。

但如今，被人绑在嶽神庙已是多日，便也被磋磨得不分日月了，倒是觉得便是人才是最可怖的。

不过这些个折磨他的，也不好受。

嶽神庙里哀嚎声断断续续，血腥气混着潮湿的泥土气味。

往常出去打劫的都是几十人成群，可如今逃回来的却只有十来个。

有人负伤呜咽，有人捂着断臂呻吟，明明不懂医却四处贩医卖药的王一贴就算把戏早在贼堆中被人扒了个底掉，但也不得不做牛做马真治病救人。

赵姨娘听说大败，就连作为嶽神庙中贼寇头子的贾环都被人抓走了，当即惊得腿软，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双唇颤抖不止。

“这……这可怎么办啊？”

赵姨娘明白，自己身为一个女人，在这群贼寇里勉强能立足，靠的就是儿子贾环。

贾环是她唯一的指望，她必须将他救出来。

贾环不仅仅是她亲手养大的儿子，便他是贾府的环三爷，有了贾环她才能名正言顺地夺下贾府。

赵姨娘急切问：“你们详细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灰头土脸的贼寇上前道：“我们进了荣府，后脚就来了两家与我们争抢。可最要紧的是，谁知后头不知怎的，在府里冒出好几个会咬人的疯子，死伤了好多兄弟。环三爷和钱老爷本来去追那什么宝二奶奶，结果没多久他便叫我们一起逃了。”

赵姨娘急了，尖声道：“那三爷呢？！”

另一人还算能说清楚事的道：“我们都到了宁荣街了，那几个疯子还是追着我们不放。后面那个把宝二奶奶掳走的疯魔和尚突然杀了出来，把那些疯子都打死了。谁知道他不是来帮我们的，反而将环三爷打晕，翻墙又进了荣府！”

“进了荣府？”赵姨娘定定神，怀疑问，“荣府哪来的和尚？你们确定是进了荣府？”

“肯定是进了荣府！”众贼纷纷点头。

另一个贼皱眉道：“今日路上说不出的古怪，不知为何路上空荡荡的，时不时就能听到有人惨叫哀嚎，瘆得慌……”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恐惧感，但是赵姨娘哪管外面变成怎么样了。

“你们明日再去一趟！”

她这话一出，殿内的贼众却是面面相觑，有几人神色迟疑，甚至流露出不情愿之色。

赵姨娘当即冷下脸，厉声道：“怎么！你们也去了几趟了，难不成这么放弃了？那可是贾府！那是个金银窝子！”

可庙外，受伤的贼寇愁眉苦脸，空气中弥漫着血与腐臭的味道。

有人低声嘀咕：“死伤了这么多人，得歇歇吧……”

一人胆大的不耐道：“不如让兄弟们先休整两天，便是以前也立了规矩。今日去了，便要等两日让他们将府中宝贝拿出来再去的。”

赵姨娘目光如刀般扫向那人，“你以为明日再去是为了什么？若没有我家环儿带路，你们能次次得手？ ”

她轻蔑，嗤笑道：“怕是哪些个字画宝贝值钱的，你们都瞧不明白，错把金子当破铜烂铁，白白糟蹋了吧！”

便是因为贾环能带众人吃饱饭发财，这些人才愿意落草为寇后选择跟着他。

另一名年轻稍长的农民劝道：“赵大娘，不是不愿意救三爷，我们也不是怕死之人，但这次兄弟们死伤惨重，就算是那群跟我们抢的道士也没捞着好。大娘总得叫我们休整一下，才好救出三爷吧……”

有人也急道：“那秃头和尚长得有八尺身，武术高强，能把人打得血肉模糊，很难对付！”

“我环儿都叫人抓走多久了！”赵姨娘高声尖叫，狠狠的一跺脚，几乎要跳起来。

她指着面前这群灰头土脸的，不顾自己在贼众中本就根基不稳，直接撒泼道，“若是我家环儿被人害了，便是你们护主无力，害了我家环儿。如果我家环儿有个三长两短，你们要赔命！”

既然不做良民做流寇了，哪个不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被官府抓了、死了，都是命数，怨不得旁人。

不管怎样，他们出来当贼是为了吃饱饭、捞点好处，不是给赵姨娘和贾环做牛做马的。

有几个从贾府跟着贾环出来的小子暗自冷笑——贾府都抄了，你赵姨娘算哪门子的主子？

蛇无首不行，但赵姨娘这边趾高气扬的样子，此番无理取闹一出，贼众中已有几人露出不耐烦之色。

有人轻轻侧身，与身旁的兄弟交换眼色之事，似乎在打量主意。

这群乌合之众已然出现裂痕，而赵姨娘却毫无察觉。

众人隐忍不语，熟料一旁有人恹恹开口，只听那语气虚弱道：“林妹妹不是心狠之人，便是不会害了贾环弟弟的。”

赵姨娘瞧见被绑在庙柱上的宝玉，便是已经鼻青脸肿，满脸血污，也叫她生气。

她疾步到宝玉面前，扬手便是几记巴掌，力气大得直把宝玉的头都打偏，嘴角渗血。

“呸！”赵姨娘狠狠啐了一口，眼底闪过阴狠之色，“姓林的那贱丫头最会装模作样，鬼她知道不会对环儿下黑手！”

说着，她还在宝玉脸上狠狠掐，指甲嵌进皮肉，留下道紫红的印记。

赵姨娘越发激动——她受尽贾府的白眼，就算她生下了环儿，也是因为贾府独宠宝玉，才被人看轻。

就连他贾宝玉丢了玉，也要怪到他们母子头上！

便是有了这个冤孽，贾府如今才会变成这样！

若是让她当家管治，若是把家业全都给她的环儿，贾府便不会有今日的下场。

贾环这些天早就打好了算盘。

贾政死后，贾府没了大家长。如今宝玉在他们手上，只要再除掉那宝二奶奶，他和母亲便能顺理成章地夺取宁荣二府，成为贾家新的主子。

便是如此，更是让贾环和赵姨娘觉得贾府就应该是由他们继承才是。

而众贼皆听贾环和赵姨娘的话，便也以为贾府中藏有金银无数，屡屡上门也掠夺不尽。

攻占贾府还需要从贾府出来的赵姨娘和贾环，如今众贼倒还愿意听赵姨娘的，便也只能答应明日入夜便把环三爷带回来。

但并非无人猜出他们母子的心思，众贼中有人问：“赵大娘明日与我们一同去贾府救人，那这位宝二爷总得留下人看着吧？”

众人闻言，纷纷朝赵姨娘看去。

是啊，宝玉是贾府明面上唯一的主子，若他们都走了，万一被人救走了怎么办？

“就这么绑好了！”赵姨娘冷冷一笑，阴鸷的眼神看着宝玉，“便是他多有神通，也离不开这了。”

她对宝玉恨之入骨，却也知道，宝玉现在就是贾府的“宝玉”。

有他在手上，就能在理上占有贾府，贾府那群人就不敢乱来。

可谁都没想到，不止贾府早已不是昔日的贾府，京师也不再是昔日的京师。

等到赵姨娘带着人回到街上时，昔日的街市，如今却已是死寂。

街道两旁的房屋大多是敞着门，屋内漆黑一片，不见人影。地上散落着破碎的器皿、残缺的衣物，还有的地方甚至能看到干涸的血迹。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腐臭味，夹杂着某种难以言喻的腥甜味，让人作呕。

这并非是贼众以为的劫掠之后，而是昨夜区区几具漏网的活尸，便能叫今夜路上活物皆遭荼毒。

莫说他们要进入贾府救贾环，就算进去了，怕是只要离开高墙大院的荣府，也会成为这街上的活尸游魂。

————

黛玉本已入眠，可不知为何，总梦中不安，睡梦中也似有千丝万缕的烦忧缠绕。

她蹙着眉，似梦非梦，直到耳边隐约听见一丝风中的呜咽之声——

那声音遥远而飘忽，似哭似喊，夹杂在风声竹响之间，若有若无，叫人分不清是幻觉，还是现实。

黛玉睁开眼睛，朦胧间只瞧见一旁紫娟坐于床榻之上，一脸不安。

“怎么了？”她轻声问，声音带着初醒时的微哑。

可话音刚落，五感归位，她也听见了——

她也跟紫娟一样听见外面在风中那飘忽又遥远的嚎叫声。

夜风拂过院中潇湘竹，千百根竹竿在黑暗中碰撞、摩擦，发出沙哑而断续的哀鸣，似幽幽怨魂在低泣，又似被风吹得呻吟的枯骨。

那诡异渗人的叫喊哭喊，便是夹杂其中，隐隐约约的听得不清楚，却让人不寒而栗。

黛玉心下一凛，不由自主地坐起身来。

松绿色的帐纱被风拂起，轻轻飘飞，又缓缓落下，似房中有人撩动一般。

这诡异的寂静，比风声更令人心惊。

黛玉只觉得毛骨悚然，又不由得抓住了紫娟的手臂。

紫娟轻拍着她的手背，柔声安抚道：“姑娘别慌，许是风大，我下去把门窗关好。”

可黛玉怕是荣府又闯入了贼人，那声音忽远忽近，就怕他们已经进了院子。

她攥紧了紫鹃的手，“我与你一同下去。”

黛玉的手心凉涔涔的，紫娟给她披上了毯子，两人才下了床榻。

潇湘馆的屋子小巧，便是桌几椅案，也不过是几步相隔。

紫娟掌灯环视了一圈，屋门禁闭，除了她们主仆，不似有其他人的样子。

紫娟轻笑，放松了一些：“是风太大，将窗吹开了。”

说罢她将屋中烛火都点上。果然如她所说，风便是从窗纱漏进来的。

黛玉看着那银红色的窗纱出神。

那是老太太带着各院奶奶来她潇湘馆瞧，觉着纱窗旧了，便叫凤姐从库府中拿出名贵的软烟罗来换上的。

这软烟罗便是凤姐和薛夫人都没瞧过，很是稀罕。

老太太愣是拿出来赏给她，只为她的屋子做妆点。

想到此处，黛玉心中一动，回想起自己与老太太共度的旧时光，竟有些感伤。

紫娟将窗户关好，便也不怎么能听到方才的声音了。

“姑娘，天色已晚，我们回去歇息吧。”紫娟轻声劝道，“明日还要去议事堂，不知还要费多少心神。”

可黛玉如何还能睡着，她干脆随手从书桌上拿起一本，翻开一看，却是兵书。

紫娟无奈地叹了口气，知她心事重重，便也不再劝，想着去给她泡点茶水。

紫娟从屋里出去，正要回身关上门时，只听身后似有落叶卷地的声音。

那声音沉闷而拖沓，似有人拖步而行，擦过林中落叶。

可诡异的是，空气中却无一丝风声。

紫娟心中一凉。

她转身朝有声音的方向喊道：“谁？春花还是秋月？”

可是无人回应，那脚步声骤然变得越发急越发近。

紫娟猛地开门躲进屋里，眼疾手快地给屋门插上木栓。

攥紧门框，心跳如擂鼓。

“是发生什么了？”

“姑娘！快躲起来！”紫娟急到黛玉身旁，“有人闯进来了！”

涛澜汹涌，风云开阖。——苏辙 《黄州快哉亭记》

……发现上次上班改稿草率……一堆重复……

果然，上班改文，Ddl太强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7章 折节待士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