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未设想过的画面浮现脑海,等贾赦离开村民们都还有些没回过神来。
最后也不知人群中谁起了个头,咋舌着开口:“刺绣赚钱我懂,但一个丫头片子养好了能给家里赚那么多钱吗?能供出一个状元郎?”
人都有从众心里,一听有人开口其他人也克制不住自己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憧憬。相比贵人小妾月钱多而言,还是状元郎让人心生热血。毕竟是个男人都懂——妾要漂亮!可刺绣这种手艺,是个女儿家都会,不看脸。
于是七嘴八舌的议论开:
“咱们穿的可都是刺绣坊出来的衣服。虽然还是粗布麻衣的,可说句实在话,我婆娘学了刺绣后这补丁都带着花,好看得很!”有大汉带着与有荣焉的骄傲指指自己身上的绣花补丁,满面遗憾:“要不是我爹娘死在半路,我家只剩下我们一房,老家田地要是不回去就没了。那我肯定要留京城!”
“我闺女去刺绣坊学习,还被嬷嬷表扬,得了个丝绢绣帕。据说这个绣帕就能值一两银子啊!她要是以后回家光刺绣,应该就能给家里赚钱。”末了,又有个中年人后怕着:“得亏没半道上丢了她。”
“哎,要是年景好,谁会心黑杀闺女啊。养起来也能换聘礼。说起来就是那江西那些人黑了些,都到京城了还敢杀女,才让贾将军吓着了,觉得我们都是黑了心肝的暴民!”
“你们什么意思啊?我们怎么就杀女了?贾将军都说了有养生堂,养不活丢养生堂去就行。瞅瞅我们还有孤女跟着我们到京城的!”
被指着举例的孤女徐凤花瞧着聊着聊着脾气带着些火爆的男人们,凉凉开口:“反正慈恩村目前还有刺绣坊可以学手艺。诸位要是家里有女儿的,又不急卖女换钱,倒不如让她们在慈恩村多学一些。”
“等孩子长大了,再一同结伴返乡。到时候有手艺求娶的人也多。”
众人:“???!”
丢下这建议,徐凤花也不管众人是什么表情,她淡然迈步回刺绣坊。
但迈步进刺绣坊大门时,眼里还是克制不住带着些阴鸷,幽幽的盯着高悬的匾额。慈恩村的匾额与其他地方与众不同,除却规规矩矩笔画平直的刺绣坊三个大字外,还附带图案。
比如刺绣坊便是绣着花朵的绣帕。
简单直白,方便目不识丁的妇人可以快速找到自己工作的地方,免得走错路。
这样细致妥帖的安排,是那个狗官哥哥派师爷办妥当的。
“狗官!”徐凤花喃喃着,双眸直接充斥着恨意。
她原籍江西建昌府三口村。
原本家有几亩良田,父亲徐青云虽然屡屡落第但也是秀才,开了私塾。日子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可偏偏那个狗官贾政来了后,苛政猛于虎!连调查都不调查,一心为了政绩,重税。那些为虎作伥的狗衙役还要再抽一层的税。活生生把他们家,把他们村,甚至把他们县,把他们整个建昌府逼得民不聊生!
但狗官却仗着家世背景,耀武扬威。其他官吏还言之凿凿,一副恩赐的表情朗声诉说:“贾大人乃是开国勋贵荣国公后裔,战神荣国公次子,当今贤妃亲父!你们有几条狗命能够与人相提并论?”
一开始畏惧狗官的权势,他们也只能忍。可后来实在忍不下去了,天旱了,没水灌溉草木枯黄了,那狗官还不改随手,还当睁眼瞎只顾快活,渐渐像他们这样富裕的能办私塾的村都有人开始卖儿卖女……
所以她父亲忍不下去了。
以秀才之名越级上告。
被杖则断了腿,没了命,才换来朝廷一个告示:受蒙蔽!贾政受蒙蔽,仅此而已!甚至……甚至……贾政压根没被撤职,回京后依然会是五品官,她就控制不住恨意!
整个村子,整个建昌府民不聊生,狗官竟然还有脸拍拍屁股回京当官!
徐凤花竭力控制住自己翻腾的恨意。
要知道她本来是豁出去一切来京城敲登闻鼓的,可万万没想到走着走着,她好像魔障了,好像黄粱一梦了,竟然……竟然时间提前了,让她来到了五年前。还看到了离奇的一幕——狗官的哥哥贾赦在赈灾!
因此现如今她必须隐忍!
必须调查清楚!
绝对不许五年后自己的家园再被狗官毁了!
来回反复告诫自己小不忍则乱大谋,徐凤花听得身后响起的锣鼓告示音,咬着牙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而后转身往告示栏走去。
果不其然告示上张贴的也是有关安置的条令。
徐凤花眉头一挑,死死盯着衙役两个字许久,最后她缓缓吁出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微笑着走向营帐。
贾赦虽然担任慈恩村主事,但他,以及他们四王八公一行人都住自己的营帐内,不与村民一同居住。连带他们的办事小吏也如此,都只住营帐。
隐约间透着些尊贵。
垂首遮掩住自己的恨意,徐凤花听得身旁响起的呼唤,侧眸看了看同样算孤女的洛大娘。
“凤花,你打算留在京城吗?”洛大娘开门见山的问道,眉眼间带着些信赖。
背井离乡,又在逃荒队伍中活下来,还是孤女,谁都……谁都算得上狠角色了。可她到底不识字,所以想请有文化的,刺绣能够得到嬷嬷嘉奖丝绢绣帕的徐凤花指点指点。
“我……咱们能不能结个伴啊?我绣花手艺不好,但我到底还算壮是不是?”
徐凤花抬眸看着的确挺壮的洛大娘,眼眸闪了闪:“我不想绣花,我想当衙役!”
“衙役?”洛大娘震惊:“那……那不是小官吗?咱们女孩真能当衙役吗?”
“贾将军亲自开口说的,更别提公告栏都张贴了,白纸黑字有证据!”徐凤花迎着人信赖的眼眸,字字铿锵有力:“凭什么不能啊?再说了京城多贵人也多规矩,咱们女孩子检查女贵人,不正合适?”
洛大娘闻言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那……那我也当衙役?”
徐凤花嗯了一声:“走吧,咱们先去看看。若是真能够当衙役,我们争口气,没准九品缁衣捕头,也算光宗耀祖了!”
洛大娘瞠目结舌:“九品官?我爹杀猪杀一辈子……”
说着洛大娘眼泪抑制不住滴落。
她……她们家本来挺不错的,可人都活不下去了,更别提猪了。而他们还没有田没有粮,哪怕是第一批逃荒来京城的,但弟弟夭折了,娘本来就身体不好,一个激动跟着去了。
他爹跟人劫匪对打,也亡了。
“别哭了,先走。”徐凤花闷声道:“听说这回赈灾政策很好,比从前好多了。非但有吃有喝还有穿。”
真奇怪,一母同胞的两个兄弟,一个在衙门内据说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却偏偏当粮道官。而贾赦虽有爵位却也没官职,这回只是被王爷点了名而已。
虽然贾赦没什么文化,却也是个听劝的好人,还乐意出钱的好人。
所以皇城这回不再高高在上,养活了十万流民,还在陆续接纳流民。
洛大娘闻言擦擦眼泪,“嗯,贾将军他们是好官!”
徐凤花嗯了嗯,也不再多说其他。
到达登记的营帐时,她递交了在慈恩村的身份令牌。
待侍卫通禀时,徐凤花定定看着衙役登记的营帐周边挂着的画:头戴高帽,脚踩靴子,手拿杀威棍,寥寥几笔边勾勒出衙役的经典形象,让人一目了然。
克制住对衙役的恨意,徐凤花缓慢入内。待看清屋内端坐的人影后,她还是不自禁身形僵硬,缓缓弯腰:“民女拜见贾将军。”
洛大娘瞧着传说中的将军爵爷,吓得一颤,有样学样跪拜。
自打宣布安置措施后就一直等待人上门的贾赦:“…………”
贾赦扫了眼结伴而来的两人,垂首看看身份令牌,眉头一挑:“你们两打算当衙役?”
“是。”
“那得丑话说前头提醒你们几句,”贾赦扫了扫口齿清晰的徐凤花,又扫了眼哆哆嗦嗦的洛大娘,屈指在桌案上敲了敲,克制住往牢里塞的冲动,沉声分析:“你们这岁数也挺大的,还是学点绣花有门手艺嫁人容易。要是留京城,也有衙门安排媒婆给你们安排婚嫁。而这衙役啊课程挺多的,且要通过考核才行。”
听得这声声似乎慈父替她们考虑未来的话语,徐凤花手指掐进了掌心,缓缓逼自己跪地,喑哑着回应:“多谢村长提醒,但民女乃是孤女即便学了手艺嫁了人,没有娘家支撑,又因逃荒挨过饿受过寒,身体不适,恐怕无法为夫家开枝散叶传宗接代。故此还不如当衙役!逼着自己多学一些,努力有个官身,也能给自己养老。且有了官身也算光宗耀祖了!”
贾赦一怔:“身体不适?”
徐凤花匍匐跪地,让自己尽可能的哭出些声,显得柔弱又凄惨:“此……此乃民女私事,但……但民女月事早已消失。因此还不如当衙役。民女一定会竭尽所有努力学习。”
——她的确年龄大了,十三岁了。若是太平年间,也该相看了。可……可现在她必须抓住贾赦的一些同情,尽早的成为衙役!
有职务才好往上爬,才好握住权利护住家庭!
洛大娘听完这番话,也有样学样跟着跪地。
她……她身体适合不适合她不知道,但是……但是没娘家了……还不如追求当官!
贾赦瞧着两个叩拜的孤女,一抬手按着额头:“等等,身体这事算我倏忽了。我找大夫给你们看看,也给其他丫头看看先。”
——啊啊啊啊,大牛怎么办啊,你梦想的人口他他他他……他们的娘有可能不孕不育!
“至于衙役,你们先登记。”顿了顿,贾赦隐忍住内心的慌张,问:“我看你这丫头遣词用句倒像文雅,可是曾学过?”
“家父乃是秀才,教过民女。”徐凤花喑哑着声回道。
洛大娘唯恐自己不能跟着徐凤花,忙不迭开口:“大人,我力气大,我在家的时候还杀过猪呢!”
“看得出来你倒是比徐丫头壮。”贾赦扫过两人的身形,点评道:“你们两个第一个来,也该有些奖励。这样这壮丫头会杀猪,那去看看能不能学仵作。反正都要动刀子……”
洛大娘一惊:“仵作?”
“仵作不行再去学跟力气有关的,去女牢房按着女罪犯。这力气总有!”贾赦畅想着,边安抚一句:“也不要一听仵作就怕,都有胆子逃荒了。更别提你杀猪跟仵作验尸,也的确差不离嘛。”
洛大娘恍恍惚惚。
徐凤花一时间都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明明很离谱的话语,但偏偏贾赦说得那个认真,仿若邻家大叔一般慈眉善目,掏心掏肺的给他们出谋划策!
浑然不觉自己建议离谱的贾赦迎着徐凤花骇然的双眸,和声道:“你这丫头也别急啊。你既然识文断字,那就先学学当书吏。跟仵作后头记载相关案情。”
“咱们既然有缘,我又得帝王任命为慈恩村村长,那定然会替你们这些村民,尤其是你们这些孤女这些失去父母的孩子,好好谋划!”
贾赦摆着村长的谱,却依旧颇有自知之明:“你们以后真打算在京,那就要落户在慈恩村了。所以你们成器,我以后脸上也有光!因此我哪怕没本事指点你们,让你们发挥特长,但村长有朋友啊!”
反手拍拍自己胸膛,贾赦和声道:“我最厉害的朋友牛继宗乃是礼部尚书,官居二品,厉害的!且爱民如子,还居安思危,都想着种植野菜,让大家哪怕荒年都多一口粮食。还琢磨着沿着你们前来的路径,派人去种植野菜,给日后百姓留个活路。”
毕竟你们一路过来都啃草根啃树木还吃观音土的,一路都啃光秃秃的。
最后一句话贾赦哪怕心中感慨一句,也不敢说出口。
因为……因为他现在懂民生艰难一词了,即便是事实,说出口也挺残酷的。
与此同时,徐凤花双眸闪着泪光,再一次俯首叩拜:“多谢村长,多谢村长的朋友惦记我们难民。”
或许……或许人……人就是有区别的。
真爱民如子的人,在道路两旁都想着复种野菜。
捕捉到徐凤花感恩的眼神,贾赦清清嗓子,声音更温和了些:“起来吧,也都是我们应该做的事情。你们记得感恩太祖爷感恩双皇感恩上官王爷!”
细细叮嘱了几句,贾赦指点完登记一事,又亲自盯着大夫诊脉。
大夫瞧着贾赦十分上心的模样,低声:“需细细调养,这方子价格对孤女来说应该挺贵,对……对慈恩村的百姓来说也应该有点贵。”
“给村子里所有丫头都细细诊一遍。”贾赦一挥手,豪迈无比:“本村长不差这点钱。”
洛大娘闻言直接没忍住眼泪哭了出来,接连磕头:“多谢青天大老爷。”
“村长嘛,应该的。就像你们农村谁不沾亲带故是不是?我虽然不叫父母官,但最大的父母官叮嘱我办事。”贾赦憋住上翘的嘴角,弯腰亲自将人搀扶起来,又拦住徐凤花:“你们两闺女安心就行。现在回去该干什么继续干什么!”
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吩咐完,贾赦示意侍卫亲自将人送回去。
确定两姑娘都走了,贾赦拉着大夫,低声:“咱们也熟了啊,你给老爷吐个低,那些适龄生育的,调养过后能怀崽吗?”
大夫闻言,带着警惕:“您……”
“想什么呢,老爷就算贪、花、好色,也看不上面黄肌瘦的流民啊!”贾赦直白诉说自己的盘算:“你想想适龄生育的妇女你治疗好,生个大胖小子。然后他们取名,是不是得叫沐浴皇恩这些字?”
“或者叫你们回春堂长顺堂这些医馆名,感恩你们?”
循循善诱着,贾赦道:“随着难民回乡,那你们的名气不得发啊!”
大夫露出了然大悟的表情:“那……那还望村长您指点,我们……”
“药材便宜点。”贾赦露出自己的精芒:“你们医馆能不能扬名立万名垂青史,可就看你们这回表现啊。”
大夫想想慈恩村的人数,略有些纠结:“这人数……”
“又不独独你一家,可你运气好。”贾赦拍拍大夫肩膀,意味深长道:“找你交好的医馆一起啊,那损失不就是均摊了。且有我们四王八公在,也不会让你们亏了本,只给我们成本价就行。”
听到这话,大夫眸光一亮,弯腰毕恭毕敬作揖:“多谢村长指点,草民必当办妥此事!”
贾赦郑重的点点头,一颔首,礼贤下士着:“本村长也替难民感谢诸位。”
“不敢不敢!”
“您应当的,救死扶伤,体恤弱小,实乃杏林楷模!”把自己这辈子想得到的溢美之词全都用上,贾赦送走大夫,便开开心心竖着耳朵倾听。
倾听大家对村长的赞美~
毕竟,以后也都是香火情谊!
等入了夜,贾赦翻了翻衙役报名登记表,瞧着第一天报名的数量:十五人,他喝口茶,缓缓放松自己强行端坐的不适感。
虽然目前人数是少了些,但也算开门红了。
且到底过了明路,他贾赦日后可以光明正大往各大司法部门塞人!
想想还是挺厉害的!
于是自我赞誉一番,贾赦叮嘱师爷继续做好登记工作,他最后看一眼连夜带着药材来的大夫,抬手以资鼓励后,便忙不迭遵从王爷的命令,回荣府整顿家务。
当然回家之前还得拐个弯,去找牛牛。
“牛牛我牛吧?”贾赦美滋滋着:“你说的人口数量,我现在就盘算上了。适龄妇女身体养好后生崽崽,取名字这事咱们点一点,就会有人懂事喊沐浴皇恩。”
牛继宗赞叹:“孺子可教也!”
“那必须的。”贾赦开心过后,又耷拉下脑袋,焉哒哒问:“我家怎么办啊?我本来想拖一拖,可是……可是王爷用词那个犀利那个狠。”
牛继宗毫不客气抬手指书房大门:“出去,自己处理。清官难断家务事,我再掺和你家这破事,信不信明天咱两契兄弟的谣言能直接在御史大夫口中了?”
贾赦瞧着满眼带着嫌弃的牛继宗,不虞:“你当御史大夫傻吗?参我跟你断袖,那之前惨我贪花好色的罪名不就自相矛盾了?”
“你在我这反应那么快,你回家怎么就成锯嘴葫芦,说不出话来?”
贾赦:“…………”
贾赦唇畔张张合合好半晌,最后他低声:“我……我其实有个大招憋着,今天……今天来就想问一句,我那个买卖您进行到哪一步了?”
不提这事还好,一提起来,牛继宗气得又想抬手砸茶盏了:“你们家真是爹熊熊一个,娘怂怂一窝!天花啊,那老太太不让亲爹亲娘去庄子陪着,反倒是让你庶女去贾家庄子陪着大姐儿!”
贾赦:“????”
喝口茶压住自己得到消息的躁火,牛继宗抬眸死死盯着双眸满是愕然的贾赦,凉凉道:“你现在回去,没准刚好可以收到大姐儿的死讯。为防你那个庶女被苛责,我也让她会有天花症状!”
贾赦:牢里有人拉啦啦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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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一网打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