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德二十八年,荣国公府
“听前头传来的话,大老爷好像要去顺州和那些鞑子打仗去了,咱们赦哥儿要去宫里给皇子做伴读去呢,这可真是圣上恩典,就是赦哥儿今年不过五岁垂髫之年,还小呢。”
一位看起来不过豆蔻年华,脸庞稍显青涩,但仍不失清秀的姑娘,身穿淡黄色绸缎衣裳,头顶上戴着一顶黄色的霞带,脚踩着一双小巧玲珑的红锈花鞋,对着身边年长的嬷嬷说道,嬷嬷虽未说什么,但眉间微微的簇起,说明她的内心并不如表现出来的那般平静。
珍贵的红木雕花床柱,纯金打造的床脚玉龙,金丝锦缎铺就的床榻上,年幼的贾赦正安静地躺着,但若这时有丫鬟靠近仔细聆听就会发现他的嘴里正呢喃着什么,像是“太子哥哥”。
不多一会儿,贾赦从睡梦中醒来,眨了眨眼睛,浮现一片迷茫,揉了揉眼睛,然后挥了挥手,看到肉嘟嘟的胳膊上还似莲藕一节节的,仿佛一戳一个肉窝,往日懵懂的眼睛中满满的惊讶和难以置信。
“我…”
贾赦看了看周围,这是他的房间,荣禧堂的左厢房。屋里嬷嬷和丫鬟姐姐都不在。
“梁嬷嬷,梁嬷嬷”,贾赦喊道。
“诶,嬷嬷在呢,赦哥觉(jiao)醒了,是不是饿了呀,嬷嬷这就让下人们传膳。”
梁嬷嬷放下手中的针线,急忙从左厢房的外间走到里间,脸上泛着笑意,连忙问道。
“嬷嬷,今年是哪一年呀!”贾赦问道,稚嫩的脸庞充满着焦急。
“今年是宣德二十八年,怎么了赦哥儿,是做噩梦了吗?”梁嬷嬷边回答边摸了摸贾赦的额头,“呀,出汗了呢,念夏,快,把我们赦哥儿的衣服拿过来,再拿一块干棉布过来。
”梁嬷嬷用干棉布给贾赦擦了擦身,换上了一件新衣服,年幼的贾赦不时抬抬胳膊、抬抬腿配合着,偏偏脸上是与年龄不相符的平静,仿佛在思考什么,煞是可爱。
贾赦是宣德二十三年生,现在是宣德二十八年,那就是回到了他五岁那年。贾赦虽然不懂为什么他好像明明已经死在正德十五年了,怎么一睁眼就回到了宣德二十八年。
咦,正德十五年是哪一年呢,宣德二十八年又是哪一年呢?或许是五岁的身体和脑袋承受不了那些过于沉重的记忆,贾赦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记忆在消退。
他感到恐慌,又有点害怕,难道这一切都是一场梦?不不不,如果是梦的话那未免过于真实了,梦中他会五岁那年入宫当了伴读,十九岁那年太子哥哥**于东宫,不及知天命之年便死于流放凉州的路上……
他好像以后会死的好惨,这个梦好可怕,五岁的贾赦显然想不明白,也理解不了,他只是本能地觉得自己应该记住那些关键事件。
他有点想哭,仿佛他知道自己受到了好大的委屈。
他记得梦中今年是大齐和北边的鞑靼打仗,正好是他父亲贾代善带领涿州、幽州和景州三州铁骑出兵对抗,宣德帝为了防止父亲拥兵自重进而起兵反叛,下旨让他入宫伴读。
他想验证一下梦是不是真的。
“嬷嬷,祖父、祖母和父亲都在哪儿呀,赦哥儿醒来怎么没有看到他们?”贾赦坐在床榻上,抬头问道,两只小脚还不时地翘来翘去,他觉得好像很久没有见到祖父和祖母了,好想祖父、祖母呀。
“国公爷、老夫人和大老爷在前面荣禧堂谈公事呢,一会就来陪我们赦哥儿用晚膳了。”
贾赦双手托起下巴,胳膊支在膝盖上,想了想,有点等不及了,要不还是去前面找祖父、祖母吧,他也想看看自己是不是真的要去陪太子读书了。
想到太子哥哥,虽然很舍不得祖父祖母,但心里好像有那么一丢丢期待。尽管对于五岁的贾赦而言,他还没见过太子,但是梦中的太子哥哥对那个他那么好,那现实的太子哥哥一定对他更好呐,毕竟他这么可爱呢。
想到这,贾赦有点迫不及待了,“走,嬷嬷,我们去找祖母吧。”
贾赦迈着小短腿往前走,梁嬷嬷、念夏和另外三个小丫鬟杏春、敛秋、拂冬紧随其后。
这边,荣国公贾源、夫人徐氏和长子贾代善正在商议皇帝的旨意即贾代善领兵出征和贾赦入宫给皇子当伴读一事。
“时隔六年,鞑靼再一次犯边,来势汹汹,不容小觑,六年前鞑靼大汗乌古里死于镇国大将军章邢之手,不久前其三子阿古达木继承汗位,以雷霆手段肃清鞑靼大小部落的叛乱,便立马腾出手来犯我大齐边境,今圣上令我儿为副将,领幽、景、涿三州兵力,对为父却没甚安排,又让赦哥儿入宫伴读,恐怕还是有点忌惮贾家。”
“别的为父不担心,就是赦哥儿还小,旁的皇子伴读都是都是七八岁才入宫伴读的,我们赦哥儿今年才五岁不到,咱们平时又多宠了一点,现在还动不动就哭闹,去了皇宫谁哄着他呢。而且圣上的皇子和赦哥儿差不多岁数的就是六皇子和七皇子了。”
贾源叹道,但奇怪的是其眉目间并未有多少愁绪。
荣国公贾源,早在其仍是边关一副将之时便已投入当时还是三皇子的圣上门下,跟随圣上南征北战,可以说也算是当今圣上的心腹大将,更不要说其子贾代善亦是自小从军,六年前和鞑靼一战中立下了不小的功劳。
这也是为何而今鞑靼来犯,令贾代善为副将的原因。
当然,还有一点是荣国公贾源前半生于疆场征战,落下了一身的病根,如今旧伤复发,早已赋闲在家。
至于贾源为何没甚大的愁绪,一方面心里明白圣上对于手下大将的忌惮那是身为皇帝的常规操作,当今圣上算是相当不错的了,心里忌惮是忌惮了些,还没有像先帝似的为了兵权陷害将军,更何况孙子入宫伴读也算是国公府的荣耀。另一方面儿子贾代善领的是副将一职,上面有战功赫赫的镇国大将军章邢,手下带的又是涿、幽、景三州自家的将士,安全上还是有一定保证的,剩下的就是沙场上看真招了,马革裹尸是将军的宿命,亦是荣耀。
“六皇子的母妃是赵嫔,外家是礼部侍郎赵真,文武有别,平时和国公府并无什么往来,七皇子的母妃是淑妃,外家是东平郡王府,四王八公十二侯各家素来是同气连枝的,还能放心一些。”
徐氏坐一进门右手边的太师椅上,不慌不急地说道,她手中拿着一盏茶,正是建阳窑黑釉盏,黑中泛天青色,莹亮滋润又不失深沉厚重。这位荣国公夫人徐氏出自吏部尚书徐家,目前的徐家家主,吏部尚书正是徐氏的兄长。
听到这里,坐在左下位的贾代善抿了一口茶,隐隐的嘴角一抽,心想不外乎史氏觉得父亲、母亲偏心赦哥儿,对政哥儿视若无睹,虽然到不了这地步,但在儿子和孙子之间,却是明晃晃地偏心孙子了,商议半天了,父亲和母亲嘴里说的、心里担心的都是他们的小孙子,他这明天就要出发去边境的大儿子就这么被忽视了,呜呼哀哉,呜呼哀哉呐。
“祖父~祖母~,祖父~祖母~,赦哥儿想你们了”贾赦嘴里一边念着想祖父祖母一边走进了荣禧堂。
“诶,赦哥儿醒啦,祖父也想你了”,看着贾赦提溜着小笨腿爬到门槛上,贾源和徐氏原本平静的脸上如今满满的笑意,听着不远处孙子可爱的小奶音,贾源连忙从太师椅上起身,把大孙子抱了过来。
“祖父,赦哥儿要去宫里做伴读了吗?”贾赦抱着祖父的脖子,突然想起自己过来是做什么来了,赶紧问道。
“是呀,赦哥儿知道伴读是去做什么吗?”
“赦哥儿知道,伴读就是去陪太子哥哥读书。”
听到贾赦的回答,贾源和徐氏对视了一眼,觉得哪里不太对。
“赦哥儿,谁告诉你伴读是要去陪太子读书了,太子比你大五岁已经有伴读了,六皇子和七皇子和赦哥儿年纪差不多,你应该是做六皇子或七皇子的伴读才是。”
贾赦懵了一下,那双晶莹剔透的眼睛里出现了短暂的迷茫,想了想,梦中五岁那年是这样吗,他好像有点记不清了。
他索性闭着小眼睛,长大嘴巴,哇哇的哭了起来,边哭边嚷着“呜,我要做太子哥哥的伴读,哇,我不要做六皇子、七皇子的伴读,我就要做太子哥哥的伴读”。
听着贾赦嚎啕的哭声,贾代善有那么一点不耐烦了,只觉得果然父母把赦哥儿宠坏了,遇到点不如意的就只知道哭。不过有一点很奇怪,赦哥儿是怎么知道太子殿下的,这么想着,贾代善就问出了口。
“赦哥儿,你见过太子殿下?”
“见过”
听到贾赦的回答,贾源、徐氏和贾代善都震惊了,对视了一眼,这次是由徐氏问道。
“赦哥儿,和祖母说说,你什么时候在哪见到的太子殿下”
“呜,就在刚才,梦里见到的”,贾赦边抽泣边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