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幻想戒断反应 第9章 第九回

在一片起哄声中站到讲台上、同讲台下的林敏潇面面相觑时，贾芸瑛的脑袋还是懵的。

他从站起来的那一刻开始晃神。原本近在咫尺的书本、文具忽然缩小，而原本都向着桌子或讲台的脸正以整齐到恐怖的速度转到自己的方向，带着或是看热闹、或是幸灾乐祸的神情，一路如向日葵般，目送他上讲台。

他恍惚转过头。讲台的视角很奇妙，仅仅是叠加了一层不足十五厘米的台子，却能令站在上面的人轻松将整个教室的画面收入眼底。放眼望去，贾芸瑛只觉得自己看到几十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在面前一闪而过，他一张也没有看清，同样也一张没有落下。慌乱之间，他能够看清的唯一一张脸，似乎只是近在咫尺、笑容意味深长的刘茗烟。

“准备好了么？我要开始出题咯——”

不等贾芸瑛做出反应，刘茗烟已经眼明手快地划过大屏幕上的幻灯片。第一个词弹出来，他意味深长地望向讲台下的林敏潇，然而后者却并未如他设想中一般怔住，只是在短暂的思考后，气定神闲地望向贾芸瑛的双眼，描述道：

“四个字。不是成语，形容两个典型人物之间的……关系。”

贾芸瑛努力将注意力从面前无数张脸上转移回来。目光同林敏潇相撞时，他先是为之一惊，出了一身冷汗，接着才终于彻底冷静下来。猜词，猜词，两个经典人物之间的关系？

贾芸瑛脑海中忽地闪过去一个答案。太快了，也太巧了，他不敢置信，于是瞠目结舌一阵儿，又终于没忍住多问一句：

“是……古典小说中的两个经典人物？”

林敏潇抿着嘴，给他一个轻轻的颔首。起哄声紧跟着响起来，贾芸瑛见她双颊已经开始逐渐飞红，一时情急，不愿看她受这人言人语的苦难，亦顾不得答案正确与否，干脆道：

“木石情缘，对不对？”

林敏潇唇边浮起个浅浅的笑，勾起一个浅到极难察觉的梨涡。贾芸瑛顿觉神清气爽。一旁的刘茗烟见此情景，只有努力清了清嗓子，接着又是一滑，露出下一个词来，已经偏过头去，还不忘大声道：

“还有二十秒。”

“反……不算反义词。”

“金玉良缘。”

找到出题规律之后，贾芸瑛一道答得比一道顺畅。林敏潇眉眼间的羞怯逐渐褪去，留下的只是淡定与微笑。讲台上，讲台下，咫尺之遥，短短三十秒，却仿佛是一整个世纪。

刘茗烟隐隐开始察觉到一丝不祥。一方面是题出得太过刻意、少了点班会必须的戏剧性，只怕要使同学们失望；另一方面，眼前正上演着的一切尽管太腻歪、太默契，然而似乎正印证了陈雪雁前几日同他分析过的局面。他越来越觉得，陈雪雁那个在彼时曾经被他说是异想天开的猜测，兴许……

真会是故事的真正走向。

“时间到！”

他在一阵忧心忡忡中强打兴趣，将面前一众同学的关注点重新拉回到班会内容上来，努力教下面不明就里的同学们重新归于平静。一面连打趣带哄地将二人送下台去，一面强行用几句段子将看热闹的人们的兴趣重新拉回到ppt上来。班会内容，他主持过这么多次，早已经驾轻就熟；然而，班会之外呢？

那不该归他管的，但是……

他真能一点都不管吗？

ppt翻到最后一页后终于陷入黑屏。刘茗烟借着操作屏幕的空隙几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刚好下课铃声随之响起。他抢上几步迈出门去，才刚刚踏出来，便被人一把捉住校服袖子。

“结果怎么样？”

刘茗烟想不通陈雪雁究竟是如何在短短几十秒内自四楼闪现到他们班级门口的。然而事已至此，这些细节已不再重要，他亦只有再叹上一口气，而后如慷慨就义般坦然道：

“全如你所料。”

陈雪雁打了个响指，仿佛这一点如她所料是什么好事。刘茗烟斜睨她一眼，忽然不冷不热道：

“所以呢，现在我们能怎么办？”

他不是个好读书的料子。自幼以来，他是只爱游山玩水、运动娱乐的，而学习读书一类的事宜，那一向是贾芸瑛等人才须勤学苦练的事。因而连同这语文老师强调过无数次的、高考一定要考的《红楼》，他亦只是在考试提纲上匆匆略过两眼，对于其中人物情节一概不知。不要说他们兴许真是那书中人物再世，就是将他原原本本地放回到书中去，他一样是个只会吃喝玩乐、游手好闲的小泼皮。

陈雪雁一向机灵伶俐，却并未对他话中冷淡作何想法。她兀自伸出手来，如影视剧中军师指点江山般晃了晃，道：

“不怎么办。真要是如那《红楼梦》一般的故事走向，那我们二人不过是两个再平凡不过的配角罢了，能妥善地活着已经不易，不过……”

刘茗烟自她话语中捕捉到一点转圜余地，连忙跟上一句“不过什么”，似乎生怕插嘴不及时，这一点点的余地就会被陈雪雁圆过去似的。

“我们还有些事能做，比如，找找此世同那书卷中的区别。”

“这有什么用？”

陈雪雁抬首，望见刘茗烟愚笨而焦急的神情，不觉叹了口气。

书中那个一直跟在贾宝玉身边的茗烟，虽说戏份不多、也没做过什么能够值得记录的大事，但从各式各样的细节来看，倒也一定是个机灵小子，不然不会和贾宝玉那样满心邪性的少爷能十几年如一日地玩到一起去。但刘茗烟——算了，只是还没开窍罢了。陈雪雁按住太阳穴时想。

“至少我们能够预估得到接下来有可能发生什么。就比如说，你同贾芸瑛一向交好，对他们家那乱七八糟的亲戚关系，可有什么头绪没有？”

“那是自然。需要我整理一份人物关系图出来？”

“你能画得明白当然是最好不过了。别管隔得有多远，只要你能捣鼓明白是什么关系的，一并都整理出来。等下回去，我把《红楼》的人物关系图截一张给你，你对应看看，要是能对得上，那便抓紧拍给我看。”

“好——还有什么我能做的没有？”

陈雪雁刚要再嘱咐几句，忽然余光瞥见老师身影。她顿时一缩脖子，生怕叫人认出，只背过身去，匆匆丢下一句“别让贾芸瑛知道”便落荒而逃，空留刘茗烟一人站在原地，怔怔地望着那远去的娇小背影愣神。

他终究还是卷进来了。

林敏潇从来不曾想，她所就读的泰城八中，居然处处藏着她素未谋面的亲戚。

搬到同一处住下的第三天，贾芸瑛征得她同意后，立刻便主动组织家中同龄成员聚会。地点顺理成章地设定在食堂三楼，时间则是午饭期间。林敏潇端着餐盘到时，听闻贾芸瑛道此处皆是亲朋好友，只觉得眼花缭乱。

陈雪雁按着计划融进周围人中，而贾锦替她留了座位，见她来，却并不多言语，只是腼腆笑笑——倒真是别有一番温暖。林敏潇将将坐下，身子都还未坐定，身侧另一位圆脸儿姑娘便兴高采烈地开了口，兴致冲冲地开始同她相谈。

“你好，我叫史乐晴，我是高一的！”

她口齿略有模糊，然而语速又极快，林敏潇礼貌一笑，好几秒后终于反应过来对方姓名。乐晴，喜爱晴日，听起来是轻松而愉快的名字，大概亦正寄托着父母一份对她未来性格的期待。而所幸人如其名，她生了一张圆而流畅的脸儿，爱笑，笑起来便会露出两腮梨涡，性格又是开朗活泼的，惹得身边人看了也要跟着快活。

林敏潇向来是不喜同乐天派待在一起的，往往不是嫌闹，便是话不投机。史乐晴却不同。她虽是活泼乐观的性子，却亦含着一颗精力充沛、情感丰富的心，虽快言快语、性子坦率，却亦惹得人们愈发欢喜，连林敏潇亦深陷其中。

贾芸瑛凑过来介绍。“她同我们之间的亲缘关系比较难算，总之算得上远房表妹。”

斜对面，坐在贾芸瑛身边的是个身形纤瘦、个子高挑的少年。五官虽称不上清秀，倒也还算得上端正，况且并不贸然言语，只是安安静静坐在一边，裹在似乎大了一号的校服外套里头，自顾自地吃着午饭。察觉到林敏潇的目光，他只是极迅速地瞥了她一眼，接着复又低下头去，兀自加快了进食的速度。

贾芸瑛却对他这幅畏畏缩缩的模样不甚满意。他有意用胳膊肘捅了捅少年，又刻意清了清嗓子，这才换来少年大着胆子的抬头对视。“这是贾蔷。”贾芸瑛道，“他与我们同届，在普通班。严格意义上来说呢，他比我们小一辈，不过除了过年收红包，一般也不会有人去在意这档子辈分。”

林敏潇礼貌地露出微笑，然而贾蔷只是极为迅速地扯了扯嘴角，而后复又低下头去，与自己餐盘中的饭菜斗智斗勇。贾芸瑛还想说些什么，被林敏潇一个眼神制止住，也就不再多想，只是顺着方才的方向，将话向着桌旁另一个女生道：

“这是邢慎之。我们都搞不太清楚我们到底是什么亲缘关系，但肯定是有。”

女孩生得瘦高，面容亦清秀。虽是优雅成熟的身态，神情同五官却分明是天真而真诚的模样。见话题已经引过来，她亦不似贾蔷那般羞涩，只微微一起身，微笑向林敏潇道：

“你好，我是高三邢慎之。”

“啊，学姐好——我认识您的，您是上一届学生会副主席，对么？”

“是。你是学生会的？”

林敏潇笑着摇了摇头，“差一点。”她说，“可惜面试未通过。”

虽隔得远些，林敏潇却分明察觉出，在这一圈所介绍、认知到的人中，似乎邢慎之才是那个最懂她、最同她相像之人。史乐晴热情，然而欠些敏感；贾锦温顺，然而欠些叛逆；贾蔷个性，然而欠些礼数。至于贾芸瑛——

他是不在这一套衡量体系之内的。

“是吗，不过也不要紧的——学生会这东西好像婚姻，城外的人想进来，城内的人想出去。”

二人相觑一笑。贾芸瑛眨眨眼睛，又环顾四周，确定人已到齐，这才轻声说：

“这就是有亲戚关系的部分了。朋友们呢，你想今天认识，还是以后慢慢再说？”

他知道林敏潇不喜热闹，又或者说并不是以交友为乐趣的人。故而他不敢擅做决定，只将这决定留到林敏潇面前，教她自己把握。反正人数已经呈现在她眼前，选择亦不算不明朗。

“既然来了，那便一并认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