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林家几代积攒的家底,就这么填了鹾政任上的亏空。
十年之后,贾家这偌大家业,荣宁二府,也要被皇帝抄检一空,子孙流散。
一曲《好了歌》,你方唱罢我登场,倏悲忽喜。
贾寰穿书,只想炊金馔玉,锦衣华服,不想“寒冬噎酸齑,雪夜围破毡”。
他想要富贵常在,“选伴读”是个好机会,值得卷一卷。
……
转眼就是二月二,龙抬头的好日子,所有应选伴读的王孙公子齐聚礼部,预备初选。
贾寰和贾宝玉一早就起床,洗漱打扮妥了,一起去贾母院中请安,之后就要出二门去见贾政,父子三人连同大老爷那边的贾琮,一起坐车前往礼部应选。
贾母抬眼看面前的两个孙子——
一个神彩飘逸,一个粉雕玉琢,戴着一模一样的小紫金冠,穿着大差不差的见客衣衫,对着她叉手行礼问安。
她没搭理贾寰,只招手把宝玉喊到身边,千叮万嘱个没够,贾兰母子进来她都没发现。
贾寰惊讶地看着贾兰,小毛孩居然也换上了出门的衣裳,他也要参选?
才五岁大的小孩子啊!
说好了他不去应选的啊!
贾寰的消息滞后了——
最近他天天去偏厦里听讲《四书》,两耳不闻窗外事,赵姨娘也不来罗唣他,府上诸多八卦都未曾听闻。
此刻要出门了,才晓得王夫人前日说甚么“多一个人参选,就多一个机会”,让贾兰也跟着去一趟礼部,碰碰运气。
贾寰没把这个小意外放在心上,面色平静地跟在贾政身后。
父、子、孙三辈人鱼贯出了二门,早有各自的小厮等候,马车也已停靠在门口,三人登车,隆隆而去。
日暮时分,原车返回。
贾兰蔫蔫的像霜打过的茄子,初选就被汰落了。
礼官给出的理由是“人稚好静”,直白点就是嫌他木讷呆板,不会逗趣。
贾兰刚满五岁,这个年龄段的皇子、世子都是小活龙,顽皮得很,没谁喜欢跟一截木头桩子玩耍。
贾兰的身份也太低,父亲就是个秀才,祖父从五品小官,曾祖才是荣国公贾代善,还不是嫡长支,是嫡次支,孤儿寡母单亲家庭,人又不讨喜,直接汰落。
王夫人得知,气得捶床哭泣,哭他苦命早逝的“珠儿”。
若有贾珠活着,中了进士,做了显官,贾兰身为他的嫡长子,岂会遭受这般冷遇?
她强捧嫡孙受挫,一腔希望都寄托在了贾宝玉身上。
让人喊宝玉来她的小正房,细细问了一番初选的事宜。
初选只挑家世、嫡庶、容貌、性情、口齿,每一样都是贾宝玉的强项。
比拼才学,他也不输人。
他三四岁时,已得姐姐元春手引口传,教授了数千字在腹内,又天性聪敏,素喜杂书,恃着伶口俐舌胡掰乱扯,敷衍出的诗文篇章不禁稽考,却能说得四座春风,纵是满腹诗书者,亦难以压倒他这与生俱来的风流不羁。①
在王夫人心里,最好的结果是宝玉、贾兰叔侄俩都中选。
其次是宝玉一人中选。
若宝玉落选,贾寰必须也落选!
她决不允许孽庶越过自己亲生的嫡子!
贾珠早逝,宝玉已是她后半生最大的倚靠,才刚起步就输给孽庶,往后还得了?
她从兄长王子腾处得到消息,说贾寰在初选时“敷衍懈怠”,差一点就被汰落,刚出礼部就遭了贾政的训斥。
王夫人不信,认定庶子藏奸,故意做出惫懒模样迷惑人。
又隔了两三日,王子腾夫人来贾府,坐在小姑子房中嘀咕这次选伴读的事,言语中对贾寰极为不屑——
“妹子放心,那个小孽庶翻不起大浪,他除了一笔字写得尚可,色色都不如人。”
王夫人一怔。
她虽然憎恶庶子,却不会睁眼装瞎子。
贾环以七岁的稚龄,一笔字写得出类拔萃,放眼神京城独一份,《四书》也背得滚瓜烂熟,人又机灵,偏没托生在她这个嫡母肚子里!
她面色疑惑地看着娘家嫂子——
“难道这次应选的世家子弟里,有谁的字写得比他更好?”
“妹妹你怎么钻了牛角尖?什么字不字的,那孽障的字也就胜在一个年纪尚小罢了,撇开年纪,这神京城中书法胜过他的人不知凡几!哪个皇子稀罕一个小娃娃来教自己怎么执笔?宫里头也不放心啊,请一个老成持重的大儒慢慢地教皇子,天长日久更有成效!”
王夫人醍醐灌顶。
在王子腾夫人口中,贾寰一无是处,压根不值得小姑子这么念兹在兹,没得自己吓唬自己——
“这回参选的世家子弟,颇有几个出色的,小史侯的长子你见过吧?文武全才,父亲史鼎还是今上的心腹;还有仇驸马的公子,少年英武,弓马娴熟,母亲文靖长公主颇得太后欢心;还有保宁侯府上的小世子、神武将军的嫡长子、永兴节度使的嫡长孙……一群少年郎,随便哪一个拎出来,都能压过你家的孽庶。”②
王夫人的心又悬了起来:“那我的宝玉——”
跟娘家嫂子口中的这些少年公子相比,宝玉黯然失色。
他想要脱颖而出选上伴读,单单只压过自家的庶弟是不够的。
王子腾夫人允诺“倾力相助”,语气却十分黯沉:
“妹妹你也知道,你哥哥这些年纳了七八房姬妾,只得一个女儿,咱那侄儿王仁又不争气,宝玉这个亲外甥,跟亲儿子没差什么,这回一定使全力帮他……”
一对姑嫂对坐秘议。
隔壁的东小院里,贾寰用脚趾头也能猜到她们在嚼舌自己,一句好话都难有。
他也不当回事,自顾站在廊下逗鹦鹉。
赵姨娘坐在他身后绱春鞋,嘟哝他脚长得太快,去年剔的鞋样子小了一圈,抿好囤着的鞋面子都不能用了。
一旁的小丫鬟口无遮拦,随口支招:“姨娘你再给三爷添个兄弟,鞋样就都能用上了。”
“放屁!他这个小孽障我都恨不得塞回肚子里,还再添一个,要老娘的命吗?!”
赵姨娘怒冲冲骂人,还要上手打,唬得小丫鬟怔在原地。
贾寰赶紧给小丫鬟使眼色,让她去大厨房看看午膳准备妥了没有,自己卖萌绊住赵姨娘,还问她:
“大老爷一屋子姬妾,老爷怎么就肯守着姨娘你一个?这些年也没再添个庶子庶女?”
①见第十八回、第七十八回。
②仇驸马——即仇都尉,驸马都尉,见原著第二十六回。
神武将军之子冯紫英,曾与这位仇驸马的儿子(仇晟)怄气挥拳结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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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史侯——即忠靖侯史鼎,史湘云的三叔,史家这一辈新封的侯爷。
史湘云的二叔是史鼐,袭了他兄长“保龄侯”的爵位。
保宁侯——王子腾的亲家,他的女儿嫁到了这家,见原著第七十回。
永兴节度使——绰号冯胖子,见第十三回“秦可卿死封龙禁尉”。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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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红历十年